先占个二楼

　　青檀喜欢戏曲，也喜欢品茶。
　　人的兴趣是很奇怪的，有人的兴趣就像一桌盛宴，轰轰烈烈却昙花一现，有人的兴趣就像是一杯清茶，平平淡淡却细水长流。
　　青檀的热爱，却如同一杯酒，入口酣畅淋漓，回味细腻绵长。年轻时的她甚至还想过逃到深山，找到一片没有被玄武岩覆盖的土地，开垦上一片茶园，从此田园牧歌。
　　不过那场毁灭发生后，她就被改造成了合成人，获得了依靠以太战斗的能力，成为了守护文明的精英部队。虽说味觉并未丧失，但她觉得自己再也品不出茶叶深处的滋味了。经历过漫长的岁月过后，狂热期早已过去，她便安安静静地把这些当做业余爱好，任务之余时不时呷一口浓茶，时不时低吟浅唱一段戏腔。
　　而在大撤退之后，失去挚友的她逃离了一切，来到这座小城，似乎是想要忘却那段美好与痛苦一般，开了一间小小的茶屋，当上了茶屋老板娘。
　　她会让茶屋时刻不缺茶的香气，也会让茶屋时刻安静而温馨，这能让她的内心难得的平静下来。
　　茶屋的青檀，人们都这么称呼她，而她也很喜欢这个称呼。人们从未过问她的身份，就像她也从未关心人们的私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十几年过去了，她却并无衰老的痕迹。那梳着麻花辫的乌黑的长发依旧顺滑，脸上也不曾见任何的皱纹出现。而且就像十几年前一样，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会向来茶屋的小孩子们微笑，会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每一套茶具。
　　短短十几年，人们还没有发现她根本不会衰老，但她还是时常在人们面前感叹岁月的流逝。
　　在感叹之余，她仍然期盼着每一个新年的到来，每一个新年，这座于废土星球重新绽放花朵的小城都会增加一点生机；每一个新年，这些经历了不知多少磨难的人民都会让生活更好一点。

　　此时，青檀正捧着一本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史书，懒散地坐在书桌边。明净的窗玻璃滤去了外面的寒风与嘈杂，留下的是冬日傍晚的暖阳。
　　风铃响起，门被推开，缕缕寒风挤进来，青檀打了个冷颤。
　　“不好意思，今天打烊~”
　　由于正看到她最喜欢的章节，她并没有抬头，只是用热情而委婉的语气拒绝客人的来访。
　　“晚——上——好——啊，檀姐姐……哎？现在是不是已经要叫青檀奶奶了呢？”
　　活泼的声音甚至能把她的茶杯震落到地上，是那个女孩来了。
　　“哎呀呀，我还说是谁又大过年的来我这茶屋了呢。”
　　青檀把书扣到桌面，抬起头，看着自己阔别了十五年的老友。
　　女孩一头咖啡色短发，扎着斜马尾，贝雷帽与齐颈卷发很是相配。岁月的流逝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就像是街边拥抱时尚的每一位豆蔻女孩一样。她身上穿得很严实，手上带着手套，长裤也一直盖到脚面。青檀知道，那不只是为了御寒，也是为了掩饰她那机械构造的双腿和左臂。
　　她与青檀不同，并不是合成人，而只是具有填充着液态以太义肢的普通人。对以太的控制，也仅限于义肢中的那些。
　　“所以，来自文明存续中心031——学院的夏枫小朋友，你来找青***什么呢？”青檀露出营业的微笑，打量着来者。
　　“哎呀——错了错了，别那么严肃。不叫你奶奶了嘛，檀姐姐。”被叫做夏枫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挤到青檀身边。
　　“不像话，”青檀用双手撑起下巴，“所以，你怎么没有和学院那群人过年啊？”
　　那个被叫做夏枫的女孩随手捧起一本书，挡住嘴巴：“这不是想檀姐姐了嘛，就跑来了，你不会要嫌弃我吧？”
　　“油嘴滑舌，”青檀轻笑两声，“你个小滑头，上次来找我都得几年前了，加上你手上小动作不断，肯定藏着心事——不会又是来劝我回学院的吧？”
　　“院长的任务罢了，我可是好不容易借此拿到的休假。”夏枫眨眨眼睛，“我能理解你，我也不会劝——所以檀姐姐，咱们不如趁这个重逢的好机会好好一起出去玩一玩，明天。”
　　“抛开那些乱心事不谈，”青檀叹口气，不过随即露出微笑，“老友重逢可是件幸事，走，姐姐带你去逛庙会。”
　　“哎——我可刚刚赶路到这里，你也不安排我休息一下吗？”夏枫弯下腰，锤着自己的腿，“我腿可酸了。”
　　“行啦，你那条铁腿累什么，晚点可就赶不上庙会烟花了。”青檀走到夏枫身边，从夏枫的腰包里拔出一支装着粘稠以太流体的试剂管，一下子插到她的腿上，“给你的义肢充充电，还酸吗？”
　　“喂喂喂，”夏枫一把拔下试剂管，“我义肢的能量还几乎是满的，别浪费以太啊！”
　　夏枫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轻抚着试剂管，就像是轻抚着什么宝物一般，“这可是相当宝贵的。”
　　“装什么装，”青檀用指节轻敲一下夏枫的脑门，“这玩意小柑能给你一天做三四支——即使是在以太愈加稀薄的今天。”
　　“嗯？”夏枫停顿一下，随即赶紧接话，“对对，哎嘿。”
　　天花板上传来一声轻轻的闷响。青檀轻皱眉头，抬头看一眼，不过很快重新看向夏枫。
　　“你愣了一下，对吧，”青檀眉头轻皱，“告诉姐姐，是因为小柑吗？她不会牺牲了吧？”
　　“你在想什么啊，那小家伙可是隶属于执行部队的，属于检察机关——不过平时她也就负责维护咱们的机体。”夏枫拉开自己的腰包一角，露出三支同样的试剂管，“就是我突然想到我纳米机就没带够，就这么几支——不过在这里呆上几天还是够用的。我说檀姐姐，我要是因为义肢没能量瘫痪在这里，你可要负责啊。”
　　“小柑那孩子，无论从体型到性格真的像任性的小朋友一样，真的很难想起来她是执行部队的——不过你要是瘫痪了，那我的茶屋可就多了一位残疾服务员呢，似乎也不错。”青檀捏住下巴，似乎在仔细考虑这一可行性。
　　“哎？那种情况也不准备把我送回学院吗？”夏枫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你家筱雅不来接你的话，你就准备好好留在茶屋吧。”青檀拍了拍夏枫的脸。
　　“过分哎——”
　　“我说，”青檀把脸贴近夏枫，轻声问道，“那孩子没有跟来吧？”
　　“嗯？”夏枫一愣，“哪个孩子？”
　　“好啦，不开玩笑了，趁着现在外面正热闹。”青檀随手摘下她的帽子，放在桌子上，“姐姐带你去逛庙会。”
　　“话说，最近这里似乎很不太平的样子，失踪人口有不少呢。”夏枫眼神四处躲闪。
　　“别想岔开话题，我可是正准备看完书就去庙会，正好你把我打断了，今天咱们必须一起去。”
　　“哎——”夏枫摇摇头，“这座小城的失踪案可都快引起学院注意了，应该不是小事吧，我们出去会不会有危险啊。”
　　“怎么的？你还能害怕不成？再说我已经不属于学院了，我可没关心过什么失踪率。”
　　“啊啊……”夏枫顺势就想瘫在椅子上，“总之我想休息……”
　　“走啦，”青檀拉起她，走出门，“晚了可就赶不上烟花了。”
　　临走，青檀紧闭起茶馆的大门。

二
　　这座小城位于奇迹防线的高墙之下，随着春节的临近，人们已经在高墙底部的过滤器上挂上了彩灯，街上灯笼代替了路灯成为主要照明。小城的中央大街上，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孩童挑逗着柴油驱动的机械舞狮，路两侧聚集的热闹的商贩把气氛加热到沸点——
　　而高墙西侧，整个大陆的西方，早已不再是人类的土地。
在喧哗的街道上，两个身影并排走着。四周的灯笼把她们的影子杂乱地映射在周围的人群中。
　　“要是在列国协约的总部，估计春节会更热闹吧。”夏枫用仅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感叹道。
　　“热不热闹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青檀摇摇头，此刻的她正戴着兔子图案的面具，那是夏枫刚刚买给她的。“这些民众都是来自联合旧都的遗民，一路逃亡到这里。看着他们能暂时走出阴影，好好过一个春节，也不枉茗她……也不枉那些牺牲的名字。”
　　“我以为你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情。”夏枫走到一个商铺前，递去几个铜板，接过小贩手中还散发着余温的棉花糖，边小口抿着边看向青檀。
　　“民众有什么错呢？错误的一直是我们，一直相信腐化已经被祛除了，没能提早发现以太的异变。”青檀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开始叙述自己刚刚看的史书中的章节，“以太，这些旧公园时代制造的纳米机器云笼罩了整个地球，既是我们力量的来源，也是我们走向毁灭的推手。”
　　“排除潜在的星际竞争文明远远不需要什么军事长程打击，只需要一只手巧妙地把指针拨到毁灭——比如，在一个幼稚文明的保护程序中植入一段幽灵信号。”
　　“腐化的以太迅速将人类推向深渊，文明被掩埋于熔岩之下，往昔用于环境改造的机械成为了高效的杀戮工具，全球暗色岩事件开启了亿年的大冰天。在往昔文明褪色以后，只有防卫协议及其下辖的一百零八个文明存续中心在苦苦支撑……”
　　夏枫并没有认真听青檀的感叹，她的目光被路边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个穿着粉色汉服的小女孩所吸引。似乎是因为新年的到来，街边的路人着装都很用心。

　　“小妹妹，你怎么一直盯着姐姐呀？”夏枫尽量挤出自己最温暖的微笑，半蹲下来，让自己的目光与小女孩的平齐。
　　“大姐姐，漂亮。”小女孩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她丝毫没有表现出认生的样子，伸出她那肉乎乎的小手，托住夏枫的脸颊。
　　好可爱，夏枫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照到了圣光。
　　“姐姐送你个小礼物吧。”夏枫眨眨眼，摘下左手的手套，露出金属铆合的手掌。
　　她打个响指，高度凝聚的以太液流便从手掌铆合的接缝中流出，纳米机器人抱在一团随即失活，液流凝固成一只银白色的小麻雀。夏枫把小麻雀递给小女孩。
　　她又让纳米液流凝聚出一根银签，从手中的棉花糖挑下自己没有吃到过的大半，递给了小女孩。
　　这就是自己奋斗至今的意义之一吧，夏枫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露出了微笑。
　　“哇，大姐姐，好神奇。”小女孩并未对此感到一丝惊讶，她爱抚着她刚刚收到的小礼物，高兴地鼓起掌。
　　小女孩突然看到了夏枫身后，仍然戴着兔子面具的青檀，惊叫一声，跑回了远处的一个女人身边。夏枫看向青檀，叹了一口气。
　　“……而我们，便是在大冰天战役取得艰难胜利后胜利后，守着幽灵信号余烬防止其复燃的守夜人。”青檀并没有发现这段小插曲，仍然自顾自说着。
　　远处树梢上，一只冬雀落下，青檀伸出手指，冬雀却并未向从前一样跳到她的指尖上。
　　“这名为毁灭的乐章跌宕起伏，而当地球气候复苏，其走向最后的终章时，我们却忽视了最后的变调。真的是，功亏一篑啊。”青檀发表完了感叹，低头看向夏枫。
　　“老人家的感叹呢。”夏枫摇摇头，插话道。
　　“棉花糖怎么没把你的嘴粘上！”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青檀揪住夏枫的脸。
　　“疼疼疼……”夏枫揉揉自己发红的脸，“不过这棉花糖挺甜的，要不要尝一尝？：”
　　“你还记得大撤退前咱们的日子吗？感觉就是这样打打闹闹呢。”青檀抬起头，把目光聚焦到无限远的地方。
　　“是啊，我记得檀姐姐可是没事就把厨房炸掉。”
　　“那种事情不要提了……”
　　“檀姐姐，”夏枫快不走到青檀前面，转过身面向她，“你很怀念那段时光吗？那段咱们一起生活在旧都的日子。”
　　“回不去了。”青檀叹气。
　　“我也很怀念那个温柔的檀姐姐呢，什么事情都不会生气，一直像长辈一样照顾着大家。”夏枫转过身，继续和青檀并排走着。
　　“话说我好像一直没问你，筱雅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记得学院一直都是结组行动，况且那孩子不是挺离不开你的吗？”青檀引开话题。
　　“都说了我这趟是摸鱼出来的，要是她知道了还得了。”夏枫乐了两声，把吃完棉花糖的竹签随手抛进垃圾桶，“要是有一天，不用再战斗，我还真希望和她找个地方归隐田园啊。”
　　“战争啊，”青檀望着远处模糊的灯笼出神，“战争可真不是好东西——可是，现在的战争，真的能叫战争，而不是注定毁灭前的挣扎吗？”
　　“我们曾挺立于无数的灾难，”夏枫把手搭在青檀的肩膀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也包括这一次。而我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些人民的美好。”
　　“可是……那些腐化以太的造物只会越来越强，学院真的还有能力解决这一切吗？要知道，在大冰天战役，以除了学院以外的数百个文明存续中心，数万合成人的牺牲为代价，我们才压制住幽灵信号的腐化造物。”青檀眼中似乎有一层阴霾，“我们都是那场战役的幸存者，我觉得你不会忘记腐化以太造物的力量。”
　　“我相信学院，但我不会强求你也相信。我一直都尊重你正确的选择。”夏枫一直在克制着不提起大撤退中逝去的前辈们，只是尽量轻描淡写地安慰着青檀。她眨眨眼睛，露出笑容，“好啦，檀姐姐，咱们不要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庙会也逛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吗？”
　　“唉，见到你我就想起以前那些事，明明比起我们庞大的过去，分开的这十几年只是一瞬而已，我却感觉过了万年一般。”青檀也努力挤出笑容，“别着急走了，看看烟花吧，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放了。”
“强盗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几个试图阻拦的年轻人被直接撞倒，一个瘦小的黑衣人从人群钻了出来。
　　青檀一眼认出，那是学院曾经低调行动时期的夜行衣。
　　“追！”夏枫并没有太多犹豫，拉起青檀的手就向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为什么这里会有学院的人？是谁？”青檀边跑边问。
　　“这件制服已经退役了”夏枫头也不回，“我没听说过还有别人来到了这里。”

三
　　夏枫依然记得，那个本应平凡的，笼罩着薄薄雾气的清晨。
　　她站在旧都城墙上，看着撤退的车队一波一波开出旧都。
　　若不是四下飘来的浓浓血腥味，那天早上的空气将会无比清新，可她的眼中，却只有向着城池越靠越近的战线。
　　以太，这种用于环境改造的纳米机器云的腐化，造就了这个满是冰川与玄武岩的如今。而在以太已然稀薄的今天，其依然可以靠着聚合环境中的元素组成丑陋的异合生物进行杀戮。
　　它们身披厚重的丑陋甲壳，挥舞着削铁如泥的扭曲刀刃，活像是从抽象画中走出的恶鬼，正向着无辜的人们索命。
　　虽然比起以太全盛时期的战斗，幽灵信号的残存力量已然不值一提，但毁灭现在刚刚恢复生机的文明却也刚刚足够。
　　而那时，丑陋的以太异合体正在城门外屠戮着抵抗的军队。
　　夏枫不会忘记，那个在军队覆灭后，青檀的挚友，茗，为了掩护平民撤退，独自坚守城门四个小时，纵使已经失去生命迹象，却还与旗枪一同伫立在城门口的身影。
　　她也不会忘记，那个面对挚友的离去，强忍住悲恸带着平民离开旧都，连回望都没有勇气的身影。
　　学院一个小队只有两个成员，但这两个成员却几乎都是从公园时代就认识的，在足以让意志扭曲的漫长时间中，互相依靠着走下来的生死之交。
　　而其他小队或多或少经历了长时间的冬眠，近百年间才陆续醒来。只有茗与青檀虽然也经历了从横跨整个大冰天的集体冬眠，却互相依靠着从千年前的大冰天战役中一直坚守到当时的大撤退。
　　夏枫独自站在那座已经不属于人类的城市中，她可以想象到失去挚友的痛苦，但她却不敢想象那时的青檀经历了什么。
　　被撕碎的身影染红了烫花的旗帜，远方恸哭的生者不知前路究竟指向何方，全军覆没的军队将生存的希望交到平民手中。
　　在那场突然袭来的幽灵信号反扑中，茗不是唯一一个牺牲的合成人，亦不是牺牲的第一个合成人，却是学院失去的最强大的合成人。
　　战争啊，它改变了一切，其自身却从未改变。
　　无论是人类之间的，还是人类之外的。
　　夏枫庆幸，她能和筱雅能一同从失陷的土地全身而退。

　　而此时此刻，时隔十七年，夏枫再次与青檀并肩前行，即使只是为了追逐一个小毛贼。
　　那个被称为强盗的黑衣人跑的飞快，拥有义肢的夏枫和作为半机械生命的青檀竟然也一时之间追不上。
　　二人在被灯笼笼上了一层梦幻般红色的街道上，跨过杂物，闪过行人，一点点远离城市的中心。
　　灯红酒绿渐渐稀薄下来，热闹气氛的逐渐消失也提醒着青檀，自己正离人群越来越远。
　　眼看着追到了一条空无一人，堆满杂货的昏暗小巷，青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仅仅在一瞬之间，她蓄力一个高跳便跃到了半空中，伸手抓住一根伸出的晾衣杆，借力一个空翻将全部力量汇聚到脚跟，紧接着一个下踢便向着黑衣人肩膀劈去。
　　这一切动作都远超常人的运动极限，合成人身体中的纳米机器人大大强化了她们的身体机能。
　　青檀死死盯着黑衣人，这一踢毫不留情，若是命中至少也能卸下黑衣人一条手臂。在巨大的碰撞声后，她的脚深深陷入地面，将不知多久没人打扫过的积灰通通扬到空中。
　　可是黑衣人却躲开了，虽然跌跌撞撞，却着实是躲开了这不可能躲开的一击。
　　“等一……”即使是夏枫也是刚刚反应过来。虽说青檀属于硬实力天花板级别的战斗型合成人，但青檀面对一个小毛贼用出如此暴烈的力量，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况且，在大撤退爆发前，青檀是学院中出了名的温柔人物。
　　但她话还没说完，青檀手上戒指中射出的丝线穿过巷中的窗台，如蛇般缠绕住黑衣人的脚腕。这些丝线由以太聚合成，不光坚韧无比，还可以被合成人像自己肢体般操作。
　　黑衣***在半空中，失去了反抗能力。
　　“来吧，”青檀握住手腕甩甩手，似乎是在运动后活动筋骨，“让我看看是什么人穿着学院的老制服。”
　　夏枫一言不发地站在青檀身后，紧紧盯着前方。
　　青檀轻动手指，黑衣人的兜帽便被丝线割断掉落，但露出的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面容。
　　苍白的面容遮不住眼神中的英气，虽说略显憔悴，但凡是路过的人都能看出，这个人眼神中散发的是强者的气息。而此时，她也是因为并无反抗意愿，才愿意被青檀吊在半空中。
　　青檀愣在原地。
　　黑衣人是茗，那个本应在大撤退中牺牲的茗，那个她为之悲恸了十几年的茗。
　　青檀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股无名火涌上她的心头，为什么茗会在这里？为什么茗惠现在才在这里？
　　茗用指尖轻轻划过丝线，丝线便应声而断。她稳稳落到地面上，高挑的个子甚至比夏枫高出半个头。茗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轻轻开口：“好久不见了，檀。”
　　无数的疑问涌上青檀的心头，但平时思维缜密的她此时彻底放弃了思考，她一拳擂到茗胸口，随后扑进茗的怀里放声恸哭起来。
　　“跟我回郊外的，我暂时歇脚的避难所吧，我收拾物品，然后就和你离开这里。”茗轻抚着青檀的发丝，摘下她脸上的面具，“还有，你也变憔悴了，是一直没有找小柑维护机体吗？”

四
　　昏暗的小城郊外，远离了高墙与人烟，几人漫步于郊外的田垄上。
　　青檀与茗并排走着，茗静静地听着青檀的倾诉，而夏枫则一言不发地默默跟在二人之后。
　　从刚刚的小巷子到这里的郊外，止住哭泣后的青檀便一直向着眼前她思念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的挚友倾诉者自己这十七年来的见闻，似乎想要将整个独自生活的委屈都通通倾倒出来。
　　“茗，你这十七年来都去哪里了？”青檀红着眼睛，拉着茗的手问道。
　　“流浪。”茗叹着气，“不怪你们以为我已经牺牲了，因为当时我的生命体征已经近于消失了。但我当时虽然侥幸并未死掉，却也受了极其严重的感染。从已经沦陷的旧都废墟中醒来时，我的机体几乎完全被腐化了。”
　　“我这十七年来几乎全部都是被幽灵信号操纵着，无意识地游荡于大陆的西方，直到几个月以前。”茗望着天空，星星和月亮将倒影投射下来，在她的眸子中缓缓流动。
　　“是的，就在几天以前，我游荡到这座小镇的高墙的另一侧，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这边的信号塔压制住了幽灵信号，我机体中的防火墙再次上线了。”
　　“于是，我翻过了高墙，在小城的郊外看看歇下脚来维护机体，准备检修好机体后就去找你们汇合——谁知道反而被你们找到了。”
　　“我们抛下你撤退了……”青檀低下头喃喃着。
　　“不必挂念。”茗转过头看着青檀，“那不是任何人的过失。”
　　青檀抬起头与茗对视。茗的眼中也噙满泪水，但青檀却感到了陌生。
　　她知道，那泪水是为她而流，但却如此陌生。
　　“话说，檀姐姐。”
　　跟在身后一直沉默的夏枫突然开口。
　　“自从来到了这里，我就一直感觉很奇怪。”
　　青檀回过头，冰冷的眼神投向夏枫。她身边的茗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为什么我一到，你就记着把我支出茶馆？为什么在这种节日期间你的茶馆还空无一人？为什么这里的民众都不愿意接近你？”夏枫竭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却还是透过缝隙般露出一丝颤抖，“为什么，自从你到来以后，这座小城失踪率一直居高不下。”
　　“终于摊牌了吗。”
　　“就不能让我多沉醉于幻梦中一会吗，哪怕漏洞百出。夏枫，你可真过分。”
　　青檀的语调如冰一般，似乎能在夏枫脸上划出伤口般。她回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茗。
　　“以及……执行小队队长，佐久柑。”
　　一束锋利的丝线想着“茗”划来，茗闪身向着夏枫的方向退去，却还是被割下了一缕发丝。
　　“没事吧，小柑。”夏枫左手再次渗出银色的液态以太，在她的左手中凝固为一把长枪，而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把隐藏于外套下的速射手枪。
　　“茗”此时也卸下了伪装，以太制作的拟态从她身上脱落，她恢复成了那看起来咄咄逼人的工装小女孩的样子，正是学院执行小队队长，佐久柑。由于其成为合成人时仅仅十一岁，便一直保持了如今的模样。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已经成年，她把头发染成了活力的橙色。
　　“这种程度的攻击我还是反应得过来，倒是你，要不是我及时换上拟态，咱们可就要在城区和青檀战斗了。”小柑鼓起脸，瞪了夏枫一眼，似乎对夏枫的行为很是不满。
　　“你知道吗，”小柑转过头，对着青檀开口，“我很喜欢执行小队的工作，因为平时就是给大家维护机体。我喜欢大家的笑容。因为我们之间的羁绊，我从未想过有人能做出需要执行小队执行本来任务的罪行。”
　　“收起那套话术吧，毕竟，从夏枫敲响门开始，我就有预感学院发现我做的事了。你们处心积虑把我引到郊外，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吗？”
　　青檀面对眼下的情况没有感到一丝惊讶，也许这就是学院曾经王牌的洞察力，夏枫心想，被完全看穿了啊。
　　“那可真是感谢你，没有在闹市区动手。”小柑摆出战斗姿势。
　　“因为我还对你们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幻想着你真的是来旅行的。我多希望你们是信任我的啊——不过，佐久柑，想必你早就在夏枫到来之前就把我调查清楚了吧。”青檀的眼神冰冷，如语气一般冰冷。
　　“啊啊，那些人体残片，和亵渎生命的拼装，可是让我反胃了好一阵子呢。”小柑的语调陡然升高，近乎是在怒吼，“你没有对得起学院对你的信任！”
　　她一拳直冲青檀面门而来。那是茗传授的招式，超载后的机体可以完全发挥出这暴烈的武术的全部威力。
　　青檀手指微微一动，几根丝线结成网，挡住了小柑的拳头，甚至擦出了火花。二人僵持住，丝线对拳头，进行着力量的较量。
　　“在你们不会明白！我只想把茗带回我身边！无论代价！”青檀也对着小柑怒吼。
　　青檀不再保存实力，又是几根丝线射出，她的手指灵活地舞着丝线，向着昔日的战友不留情面地割去。
　　夏枫向着小柑的方向扔出手中的长枪，接着举起手枪对着青檀就是一段急促的点射。
　　小柑稳稳接住长枪，一枪弹开袭来的丝线，向后滑步回到夏枫身边，“我会了结你。”她一字一顿，咬着牙说道。

　　“你用的是茗的战斗技巧，佐久柑。”青檀叹了口气，挥挥手，丝线挡下夏枫的子弹，“真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这样的你们动手。”
　　“作为执行小队，同样作为维修机械师，我比你们更了解合成人的身体，”小柑咳出一口血，“也随时可以将我的机体超载——即使会有代价。”
　　“你注意身体。”夏枫轻拍小柑的后背。
　　“那都是次要的，虽说学习自茗的战斗技巧远超了我的机体承受极限，但是，”小柑举起长枪，指向青檀，“即使是同归于尽，我也不能容忍你的暴行！”
　　“暴行吗，”青檀摇摇头，“我守护了他们几百年！几百年！现在，我只是借用了几十具躯体而已，我只是想要茗她回来！”
　　丝线越来越多，汇聚在青檀的脚下，成为一个松散的丝线团，缓缓将她托离地面。
　　青檀张开双臂，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高声呼喊着，月光穿过她手臂与身体的空隙照射到夏枫与小柑的脸上。
　　“我只是使用了一些人，这小小的代价，就有机会让茗再次回归！甚至让大冰天战役中牺牲的数万合成人回归！我们可以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彻底剿灭幽灵信号！”
　　“现在，在大撤退十七年后，让我们再次树起救世的旗帜吧！”
　　丝线如一道道长鞭，抽向夏枫与小柑，其尾部在地上形成了深深的沟壑。
　　夏枫不愿意对昔日战友挥刀相向。但她听小柑提起过青檀这几年来的罪行，愈加疯狂的她甚至将受害者的组织残片分门别类地放进橱柜。这一切都使得眼前的青檀和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大姐姐毫无重叠。
　　夏枫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愿意承认。不过，这不是犹豫的时候，若是现在了结掉青檀，也是对曾经那个身影的交待。
　　“檀姐姐，我们不会手下留情了。”夏枫左手再次渗出以太，凝固为一柄短刀。这是她用得最顺手的武器。她直面着抽来的丝线，挥刀于小柑一起迎了上去。
　　以太构成的武器，纳米机器人从分子层面紧紧抱在一起，足以达到字面意义上的削铁如泥。而此时，以太武器的对撞，由于其表面几乎完全光滑，所以并没有火花出现，而是发出了悠扬而清脆的回响。
　　“本来应该用来守护的剑刃就这么劈向昔日的战友，这就是学院的做法吗？”青檀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飞舞的丝线，夏枫记得，上一次见到青檀如此用尽全力，还是在大撤退。
　　“你不配提起这些，杀人魔！”小柑怒吼着，小小的身体中似乎爆发着巨大的怒火，想要将眼前这个女人焚尽。她紧握着长枪，用茗的技法拨开着眼前杀意的丝线，一步步向着半空中的青檀逼近。
　　夏枫则借着机械双腿的强大力量，快速向青檀身后绕去。
　　“我不会杀掉你们，”青檀说着，脚下的丝线团仍然抽出一条条丝线，大部分劈向小柑，小部分牵制着夏枫，“我会制服你们，等我成功用那些组织配合以太拼合茗以后，我会让你们一起见证！”
　　小柑嘴角流着鲜血，染红了她的衣领，但手中长枪的气势丝毫不减，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茗传授的战斗技巧让她有能力在丝线的包围中艰难前进。
　　此时，夏枫也艰难地对抗着青檀的丝线，鲜血从全身的伤口中滴落，手枪也已经被丝线搅碎，但她还是绕到青檀的身后。
　　随即，她以一根丝线深深切入双腿的代价，将手中的刀刀向着青檀用尽全力投掷出去。
　　青檀猛然偏过头，刀与丝线摩擦，近乎贴着青檀的发丝飞过。即使料到了夏枫的袭击，青檀也不免为之分了一下神，哪怕只有几毫秒。
　　而小柑等的就是这几毫秒。力量完全爆发，双腿渗出鲜血，她借着眼密密麻麻的丝线主力的力量，一个空翻跃上半空，一脚将短刀向着青檀的方向踢了回去。
　　刀刃如同一道闪电，向着青檀的心脏刺去。
　　血液滴落到地面。
　　刀刃却只是微微刺破了青檀的皮肤，其已经被丝线牢牢固定住，无法再深入一毫。
　　青檀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即准备向已经身受重伤的二人发动更猛烈的攻击。可当她看向夏枫的眼睛时，那带着悲悯的坚决眼神让她心脏突然停了半拍。
　　算漏了啊，看来自己太久没有战斗过了。青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夏枫左手握紧，那刀刃竟然再次液化，一点寒芒闪过，以太重新凝固成的尖刺已经深深没入她的的胸口。
　　那些纳米丝线倏然断裂，像是月光般散落在夜空，化为点点光芒消失了，如同秋日中散逸的萤火虫。
　　折了翅的鸟重重坠落到地面。小柑亦从空中半跪着落地，手中的长枪借着重力，狠狠刺入了青檀的胸膛。

五
　　月明星稀，这座小城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男人们在街边三五成群，倒着啤酒，烤着肉串，抛下了生活的重担嬉笑怒骂着；而孩童们正围在一起互相攀比着手中的画片，边上是正在谈论着最新旗袍款式的母亲们。爆竹声中，人们暂时忘却了烦恼与痛苦，没有人会注意发生在郊外田野间的这场战斗。
　　“你们……对这场战斗演练了多少遍……”鲜血从青檀的嘴里不断涌出，把她的整个下巴都染上血红。
　　小柑起身，拔出长枪，在青檀胸口留下一个碗大的血洞。
　　“我们本不必走到这一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地几乎变了调。
　　“啊啦啊啦，”青檀的声音已然气若游丝，“执行者就不要为了罪人哭泣了。”
　　“你不配……”小柑坐到地上，低下头，强忍住声音的颤抖。夏枫走到小柑身边，靠着她坐下。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青檀的身体已经无力动弹一丝一毫，她空洞地望着天空，“因为，人总是要做些什么的。那是我……生命的意义。我无法……忍受自己接受茗离去的事实。”
　　“我的旅程结束了……可我不会后悔……”青檀闭上眼睛，“你们……可要继续走下去啊……”
　　“千年来最任性的一次啊……”
　　小柑重新换上茗的拟态，她握住青檀沾满血污的手：“就到此为止吧，你走的够远了。”
　　“这算什么……安慰吗……”
　　“真是……”
　　血液从她的胸口泛着泡泡涌出，成为这片大地的养料，只是躺着的人不会再说出一句话。
“到底……”褪去了拟态，像是紧绷的弦断掉一般，强撑着眼泪的大坝决堤了，小柑放声哭泣起来，从一个执行者变回了那个平日里感性的机械师，“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啊！”
　　“在失去挚友后，她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哪怕充满罪恶。”夏枫轻拍着哭泣女孩的后背，“我能理解她，但绝不认可。”
　　“你知道吗，”小柑紧紧抓着草地，双手近乎陷入泥土，“我去檀姐姐的房间调查时，发现墙壁上刻满了她想对茗前辈说的话，”
　　“她的房间里，摆满了受害者的遗骸，她用以太仔细剥离了每一片组织，期待着像弗兰肯斯坦一样将她的挚友借用以太的力量重新组装——哪怕注定失败。”小柑的语速很快，吐字也因为哽咽而不清。
　　夏枫静静地听着，搂紧了小柑。
　　“我好怕……我好怕我们也会变成那样……那样无助……那样疯狂……”小柑看向夏枫，“夏枫，要是有一天筱雅不在了，你也会变成那样吗……”
　　“檀姐姐她和茗前辈独自经历了太多了，多到她们已经成为了彼此的精神支柱了。”夏枫为小柑拭干眼泪，“可是，我们不一样，就算……就算筱雅不在了，我肯定会消沉很长时间。”
　　夏枫鼓起勇气，继续设想着那她恐惧的可能性，“可是我虽然和筱雅的羁绊深厚，甚至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但我也还有你们作为依靠。你不是也一样吗？”
　　“你觉得……我假扮成茗前辈……”小柑止住了哭泣，却仍然不断抽噎着，她把头埋进膝盖，“是不是很过分……”
　　“我保证。”夏枫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搂紧怀里这个平日里任性的小姑娘，“不会有人再走入歧途了，你不用再执行这种任务了。我们学院会一起迎来世界的曙光。”
　　她们并排坐在田垄间，久久地看着远方绽放的烟花。
第二天，茶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插着长枪，绕着丝线的纪念碑。
　　人们都知道，那是学院工程部队的手笔。
　　人们在猜测，这纪念碑时为了纪念谁。
　　人们不知道，那碑下面埋着两座小小的坟冢。
　　而曾经的茶屋老板娘，大体是在昨夜离开了吧。

六
　　“你要去哪里？”
　　“守住城门。”
　　“我和你一起去。”
　　“你要保护好撤退的民众。”
　　“可是……”
　　“相信我，这是我的责任，原谅我的自私。”
你个骗子，我来找你了。
　　我原谅了你，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啊。
雨下的很大，冲刷着纪念碑，掩盖住了远方的哭泣声。
　　就像千百次从前一样。

完结撒花
后记
其实我想过，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适合体校。毕竟，在我五六年前的印象里，体校对于科幻的要求还是相当严格的，而我写的东西，则一点也不“硬”，远达不到一个好的点子提起全文的水平。
不过转念一想，“科幻小说”四个字中，我还是觉得“小说”要排第一位，“幻”次之，“科”再次之。“故事性”第一，其次是对永生者于战争创伤的讨论。于是便鼓起勇气，将这篇类似于太空歌剧性质的，“软”货发了出来。
全文介绍世界观的部分可能略多，文笔比起各位大佬也略显生硬与幼稚，但因为这是一个庞大世界观下的一个小故事，希望我以后能有更多经验，去处理好“科”于“小说”的关系。
以上，谢谢大家，希望海涵。

woc被折了？

似乎放出来了，早晨我看的时候被贴吧屏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