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如果只有两天时间，我要一天用来行走，另一天用来为你停留。

我在网络上碰到一个叫多喜的人。
那是一个朋友建的群，闹闹杂杂的，什么人都有。群的名字挺好玩，叫找乐。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在这里开始找乐。可是，当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了数不清的字后，其实我并没有发现自己快乐了多少。相反，更觉得失落。
可是这个凌晨有点不一样，一个叫多喜的人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他问，有没有人拣到一只叫多喜的猫？
信息被复制发了十几次，没一个人回答。我喝了几口咖啡，墙上过气的挂钟突然响了三下，凌晨三点。
我不知道多喜是男是女，我唯一能知道的是多喜是一只猫。


[二]满天星星在眨眼，他陪在我身边
路同其实长得很好看。
他租的房子在汉阳琴台路那边，客厅里有一张很大很软的沙发，大红色在整个灰仆仆的房间里有点不入调。没有卧室，床放在靠近窗台的一角，窗子外面种着一排法国梧桐。在这个城市，法国梧桐并不鲜见。
厕所的窗户被钉死了，上面贴着一张过气的明星日历，我分不清是周惠敏还是朱茵。坐在抽水马桶上时常能听到窗外轰隆轰隆而过的火车。
我经常在半夜被火车经过的声音吵醒，睁着眼睛看睡在沙发上路同的脸。月光清清亮亮地透进来。
想起也是在同样失眠的晚上，我和许柏林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一人拿着一只啤酒瓶子，说会话又开始喝啤酒。头顶上是多得数也数不清的星星。
许柏林总是喝不过我，他在路台上那根排水管道上来回地走，他说，林语诺，为什么我一喝酒脸就红了呢？可是我没醉啊。
我站起来，拍拍双腿，提着啤酒瓶走过去把瓶子递给他说，你把这剩的半瓶也喝了你就不脸红了。
许柏林就真的一口气地喝光了我剩下的半瓶酒，然后他醉了。脸上有潮红变成了苍白。
他蹲在楼道口吐得死去活来，眼睛都吐红了。他一边摇头一边说，林语诺，我很难受。我在一旁拍他的背，手心都冒着汗。
我没见过人喝酒吐得这么厉害，我看到有少许的血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我问他，要不要去学校对面的小诊所。
他吐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哭。
路同叫我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鼻子很酸。他问，语诺，你在哭？
我睡在床上没动也没说话，半闭着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呼吸很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音很大。他起身坐起来，随后站起来又坐下去。
一列火车又经过窗外，等到最后一声轮子碾过轨道的声音消失在这空旷的凌晨里，路同打起了很小声的呼噜。
是的，我哭了。我想起了许柏林，那个只穿NIKE和三叶草板鞋的男孩子。他一笑就露出满口的白牙，一生气就把眉头皱得很紧。他从来都是叫我林语诺，他说，林语诺，过来，我给你一颗大白兔。
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他把一颗奶糖放到我的手心里。
我撇撇嘴说，明明是金丝猴。
他就忽地笑了，然后把糖纸剥开把糖塞到我嘴里。他说，管他什么呢？喜欢吃就行了。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大的风声，我跟在一个男孩子的身后，他说，你只管跟着我走。
第二天，路同并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他依旧在8点半起来然后匆匆地洗淑然后套上体恤下楼。
05年，路同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他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四处跑了，而是安静地呆在武汉，这个很大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城市的一角，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而这一年，我突然从学校辍学，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只身一人跑到武汉来。我给路同发电子邮件说，我要到武汉来。
可是我没告诉他，我是来找我的许柏林的。


[三]轻声细语温柔的眼，他看着我的脸
许柏林是高一下学期转到我们学校的。那天的天气很晴朗，我和杜迟坐在教室里在玩五子棋，我一连输了7盘。
站起来的时候看到王班主任领着一个背着大包的男孩子从楼下经过，从窗口望出去就看到了他的背影，黑色的背包很酷。
我对在身边笑容满面的杜迟说，好象新同学来了哦。
杜迟蹭地站起身来挤到窗台边问我在哪里？我朝教室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喏，那里。
背包少年站在讲台上有点害羞，半天才开口说，我叫许柏林，很高兴认识大家。
班里有胆大的女生带头拍起了手，我能看出她们嘴巴动的那一刹那是什么意思——帅。
我拐拐杜迟的手，喂，你觉得他帅吗？
杜迟没说话而是拿起笔在玩五子棋的本纸上写了三个字，非常帅。我不屑地白她一眼，花痴女。
班主任把他安排到教室靠最右边的倒数第三排，而我和杜迟就坐在他的前面。
杜迟跟她的长相一点都不成正比，她长着一张非常秀气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恰倒好处地摆放在她小巧的脸上，曾经很多人问我，和你同桌的那个淑女叫什么名字啊。
事实上，杜迟一点都不淑女。
刚一下课，她就转过头去了。她看看许柏林几眼，许柏林正埋着头在整理刚才做的笔记。杜迟便把头往下低，低到能接触到许柏林的眼神。
许柏林注意到她了，抬起头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问杜迟，有什么事吗？
杜迟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可杜迟显然没有要就此结束谈话的意思。
于是她就问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她说，许柏林，你是混血儿吗？
许柏林反而笑开了，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杜迟问，你觉得我是吗？
杜迟眨了眨眼说不知道，然后她拍拍我的手说，喂，林语诺，你看看许柏林是混血儿吗？
我回过头近距离地看着许柏林的脸，看了半天，我摇了摇头说，诶，我不知道。
话刚说完，许柏林就把目光转向了我旁边的杜迟说，我觉得你倒像是混血儿呢。杜迟的脸霎时就红了，粉扑扑地脸蛋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柔嫩，她瞪着两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许柏林，真的吗？
我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把杜迟的脸往前一掰说，他随便说的你就相信了啊？他在逗你呢。
后来，我也问过同样很傻的问题。我和许柏林坐在操场边的双杠上，一边晃荡着双腿一边问他，许柏林，你是在柏林出生的吗？
许柏林跳下去，把手架在双杠上把我围住，然后把嘴凑到我跟前说，我长这么大连省都还没出过，你觉得我是在柏林出生的吗？
我拍拍他的头说，那你干嘛要叫许柏林啊？
他也不做声，想了想后才说，说不定是我的爸爸想我以后能去柏林呢也说不好。
好吧，许柏林，你的目标是以后要去柏林。说完，我也跳下了双杠，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他说，走吧，去找杜迟。


我对他吼，路同你说我就真的那么卑微吗？是不是因为自己什么都跟他讲，不敢跟他发脾气，不敢跟他发牢骚，所以我就没有资格爱他呢？我是不是应该，学会什么事情都由自己一个人承担，只跟他讲好的，只让他看到那个很阳光很开心的我呢？
可是，我真的爱他。路同，你说我该怎么办？
良久，路同才用很低很低的语气说，语诺，我喜欢你，我愿意等你。
[六]仍然可以彼此帮助，沉闷晚上相约度过
杜迟在快高考的时候突然退了学，跟着他的伯父去了武汉。她没有告诉班里的任何人，只跟我一个人说了。她说，林语诺，我真的有把你当好朋友。
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叫了我。我们坐在滨江路边上的休息椅上一直聊到凌晨。
她拉着我的手说，林语诺，其实我根本都没喜欢过许柏林，从始至终都没喜欢过。而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对我好，我觉得没有必要去拒绝一个人的好。
她扭头看看我接着说，林语诺，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我知道你喜欢许柏林。可是，你没勇气说出来，你也并不差，你有你的魅力，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呢。许柏林还跟我提起过，你们躲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喝啤酒，他说你心情不好硬要拉着他去喝酒。他还问过我，林语诺是不是喜欢谁啊，整天神秘兮兮的。
我一直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感觉手心渐渐冰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外钻。
杜迟站起身哈了几口气，明天我就要去武汉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武汉吗？因为我偷偷地百度到了多喜的博客，他说他现在在武汉找了一份工作，他说想和心里的那个她生活在武汉，两个人手牵着手看那滚滚长江水，巍巍黄鹤楼，看那四月漫天的樱花到底能开过几转，而东湖边的风又能吹进谁的思念。
她说，你看，他心中梦想着的生活那么美好，我只能祝福他们幸福。我只是不甘心，我想去看看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杜迟一口气像背课文一样把话说完，她上出租车前转过头对我说，林语诺，要学会争取，知道吗？
那一刻，我的眼泪才轰然崩塌。我蹲在马路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想念许柏林的怀抱，那个在医院的清晨，我偷偷地靠进他的怀里，那么温暖那么牢靠。
杜迟说得对，我该去争取自己的爱情。
杜迟去武汉后，许柏林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坐在教室里除了片刻的发呆就是不停地做习题。
有时候，我会像从前一样跳到他身边说，嘿，听说学校外新开了家冰淇淋店，要不我们放学去吃？
许柏林笑着说，好啊。然后放学的时候却又突然变了卦，说不想吃，就一个人闷闷地走了。
这样三番五次之后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在学校外的巷子里叫住了许柏林。我朝他发脾气，林语诺真的就没有资格爱你么？林语诺就一点比不上杜迟吗？杜迟根本没喜欢过你，你却爱得发疯。许柏林，你要知道，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然后转身跑掉了。许柏林并没有追上来，在转角的另一边，我才蹲在地上小声地哭起来。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有的人，你穷尽一生的力气去爱他，他还是不会爱你。
我在QQ上问路同，我是不是很傻？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难过。
路同说，同情你的同时也提醒你，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啪地关掉QQ爬到了床上。关了手机把头埋进被子里狠狠地问自己，林语诺，你为什么要爱许柏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人来回答我。
翻来覆去地在网上睡不着，打开手机有十四个未接来电，是路同打过来的。有三条信息，两条是路同的，一条是许柏林的。
许柏林问我，林语诺，你知不知道杜迟去了哪里？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在路同的身边，我可以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大哭一场。可是，我还是不自主地回复了许柏林的短信，我说，知道。
而路同的短信则被我放进了垃圾箱里。
高考填志愿，许柏林所有的学校都选择了武汉的。
因为我告诉他杜迟在武汉，我知道杜迟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我知道，她不可能找到多喜。多喜，不过是网络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突然消失或许就一辈子见不到了。所以，我还是希望她能幸福。许柏林真的很爱她。
可是，我又很没骨气地在许柏林面前说，许柏林，如果你找不到杜迟，你就回头找我。
许柏林走过来抱了抱我，他什么都没说。
他抱着我的时候，下巴刚好碰着我的头，像是契合很久的一次敲击。他的怀抱一支镇定剂安定了我的心。


[七]为了什么掉眼泪，夜色那么美
许柏林终于是考到了武汉。而我，则进了当地的一所高职，成天昏昏恶恶地过日子。直到在网络上碰到了一个叫多喜的人。
他在寻找他丢失的一只猫。
我看着屏幕愣了好久，决定跟他一起寻找他的猫。
我加了他的QQ，我说是你叫多喜还是你的猫叫多喜。
他说，那并不重要，我只是想找到那只猫。
我问他那只猫的特征是什么，他说，她很害羞，很胆小，很善良，她是一个我遗忘很久的女孩。
我问他，你在哪里？
他说，武汉。
于是，第二个星期，我跟爸爸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去武汉。我跟路同发邮件说，我马上过来。
我怀疑他是伪装成多喜的许柏林。
在路同家住了接近一个月，我始终没有看到过多喜上线。想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了问路同，你的群里那个叫多喜的男孩子你认识吗？
路同并没有多少惊讶，你是说那个寻找猫的？
对呀，我装得很镇定。
听说好象是你们重庆的呢，在这边上学吧。也是无意中在一次论坛举行的同城聚会中认识的，觉得还算投缘，就留了QQ。不过倒是很少看到他上线。你问这个干吗？路同好奇地望着我。
哦，随便问问。
从那之后，我再没在路同面前提起过多喜。但我心里知道，多喜其实就是许柏林。因为，我曾在他的Q空间里看到他写他喜欢过一个女孩叫杜迟。
后来再去的时候，空间就被加密了。
路同帮我在他朋友开的一家摄影工作室找了份工作。路同偶尔也会拍些照片拿过来加工。他每次来都会带些吃的过来。有时候是巧克力，周黑鸭，或者老婆饼。
多喜仍旧没上线，我在路同睡着的每一个深夜给他发信息。
我说，多喜，你的猫找到了吗？
我说，多喜，你不找你的猫了吗？
我说，多喜，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找呢？
……
最后，我说，多喜，你是许柏林吧。
多喜回消息给我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路同已经在准备出国的事，他的签证迟迟没有办下来。
那天下班回家，刚打开QQ，就收到多喜的消息，他说，我不想找我原来的那只猫了，它本就不属于我的。或许，我该去发现另一只猫。
他说，你是不是一只听话的猫呢？
我的心在那一刹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柏林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放弃杜迟了吗？我的心里突然就生起些许期待。
路同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吃的，还买了酒。他说，林语诺，签证下星期就下来了，我就可以飞到柏林去了。
他说柏林的时候，我的心又忽地紧了一下。
路同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他把啤酒递给我。我也挺替他开心的，终于可以去到他向往那么久的国家了。
我们一杯接一杯地碰，后来他就喝高了。他趴在桌子上说，林语诺，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我半闭着眼睛说，路同，你喝多了吧？
他继续自言自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柏林吗？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许柏林，我也想许你一个柏林，可是，我还是不能做你的许柏林。
最后我过去扶他到沙发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我，他说，林语诺，让我抱抱你。我默不作声地埋在他的怀里。
他的肩膀扑簌簌地抖得厉害，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八]谁自顾自地走，谁忘了看着我
路同去柏林之后，我一个人续租了他的房子。他除了刚到柏林的几天给我有发邮件之外，后面就消失了，随着武汉的炎炎夏日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仍旧在等待多喜，仍旧在等待伪装成多喜的许柏林。
武汉的冬天很冷，大雪下连着下了很多天。晚上，我缩在屋子里感觉自己就要死在这个冬天。
1月的时候，许柏林突然加了我的Q。
他在QQ上兴奋地说，林语诺，我找了你好久呢，最近还好吗？
我欢天喜地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春天就快来了。我腾地从床上跳起来，眼泪都快流出来。
我的手僵在半空，一个字都打不好。
许柏林一个劲地问，林语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自己的心情。我说，许柏林，这个城市没有你，我再强大，我也过得不够坦荡荡。我说，我真的很想你。我说，我终于可以做你的猫了吗……
当我把满满的一段话读了又读准备发给他的时候，却收到他的信息说，林语诺，你早点睡，我女朋友叫我出去看电影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了心和整个城市坍塌的声音。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多喜。在网上一搜可以出来一堆的多喜。多喜是谁？或许只是一个网络上逗我玩的无聊人士罢了。况且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我在一相情愿地加以肯定。
2月，我终于决定遗忘武汉那座城市和生活在那里的许柏林。
回到重庆，隔了一年继续进了一所高职上学。
月底是我21岁的生日，生日当天我接到了快递公司的电话。拿到包裹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变得很沉很沉。
包裹来自柏林，千山万水来自路同的包裹。
而在这之前，我有看到新闻说柏林飞国内的航班遭遇强冷空气气流而坠毁。路同还在那一天之前欢天喜地对我说，他想我了所以他决定回来。
是的，他说过他明天的飞机回来。
打开包裹，里面放着一叠照片，是21张拍自不同国家和城市的照片，是他拖朋友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举着一张纸拍的，每一张上面都写着，林语诺，21岁生日快乐。
巴黎，卢森堡，凤凰，南京，沈阳，长沙，重庆……一张张看下来，心里突然一抽一抽地难受。
最后一张照片是路同自己举着一张纸站在柏林街头拍下来的。照片的下方写着一句话是这样的：太爱了，所以我没有哭，没有说。
那一瞬间，我的胸腔闷得快要让我窒息，我的眼前出现了他的笑容，那个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男孩子。想起他曾说过，如果只有两天时间，我要一天用来行走，另一天用来为你停留。
我突然那么那么想他，我想要他为我停留。
当我哭泣得将照片抖落在地上的时候，我才看到每张照片后面都写着两个字：多喜。


OK。加精。

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