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青灰，家雀压低羽尾搁檐牙上鬼鬼祟祟，偶尔曲颈舒头向廊下刺探。且举着盏白纱灯也岩岩坐孤松，于廊下静候，额涅曾叮咛，毋庸太谦卑，兄长也教诫莫要太矜傲，也虔心受教，略尽绵力不使行止太散漫，只是这位爷忒能睡，眼瞅着天光大作，拐角隅头连个影儿都不打晃，说句心里话，我一点儿也不想替他挨板子。】

【夜色如渊，却在转瞬间泛起鱼白肚，被嬷嬷唤醒时仍困倦不已，心里却似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唤似的。若去晚了，谙达必得打手板儿，虽说不疼。昏沉沉的闭着眼，由几个手心暖和的侍女伺候着洗漱穿衣，胡乱的垫了口早膳便由寿喜背着往上书房去】
【行路间，晨起的凉风在面上嗖嗖的滑过，眼皮似是被这凉风支棱了起来似的。缓缓睁开眼时，人已站在了上书房门口。独自跨过门槛儿往里进，瞧见介闻时已将瞌睡虫儿驱走。抬了步子朝介闻走去，将书卷往他那桌上一撂】
来的够早啊，下回你晚点儿，省的让人看了跟我多不爱念书似的，谙达又得絮叨我。

【风里卷着草屑一时时刮脸，不知打哪儿来的檀木香沾着潮气呼吸间把五感六识壅蔽，白纱灯仍教双手珍重拢着，在逼仄而深远的廊庑里，这一豆微光比丛芜中得萤火且不如，抵着墙打了个盹，灶房炖了肘子，懒婆将最大的一个分给我，更额外多浇一勺酱汁，嘶——香！】
【正迷登着大口撕肘子，五脏六腑餍足得很，十指吮干净拧身向灶台上去拿另一只肘子，不虞脊骨撞上桌子棱儿，疼得龇牙，瞬息里乾坤变，哪里还有酱肘子，反是有人拿黄金屋做五指山劈头盖脸覆压来，忙闪身，那卷为无数士人前赴后继奉为金科玉律的《论语》此刻化作孙猴子的金箍棒，正钉在我桌案中央，五爷这准头，堪称一绝。】
您还是抓紧温书吧，昨儿下课前可说了今日要抽背，您都会了没？
【用不着我挨板子吧？书须得完璧奉还，话也须得留一半，好教他只我这忱忱意、拳拳心半点不作伪，我是真心实意愿他抽的都会，蒙的全对。】

【回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即在介闻之前。顺手将拎着的书袋扔在说上，一边归置着手头的书卷，一边冲着身后的介闻道】就那么几个字儿，自然记得。
【口中难掩狂狷，与谙达所教温良恭俭让极是相悖。掏出一卷《论语》，随手翻了两页，冲着身后的介闻指了指书卷上面的墨字】“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撇了撇嘴，接着同介闻絮叨】吃不饱穿不暖，就一门儿心思匡正自个儿，这就是好学了？我看，就是个愚人罢了。

【昨夜里靠着一盅酽茶，运笔如神，足可谓“俱怀逸兴壮思飞”，小半个时辰草成一赋，又删减润色捱到三更，实在闹不住，圈了宝砚就睡。转醒时文章揉成了腌菜，于是鬼画桃符几乎一笔连篇，勉力誊抄，这会手腕还酸胀，一行活络筋骨，一行打量着他这副难得一见得狂妄像。】
您这个“愚”何解？是君子盛德，深藏若虚之“愚”，还是胶柱鼓瑟，笨口拙舌之“愚”，是哲人之愚，还是庸人之愚？啊，【一拍脑门，如梦初醒】我也愚人，还请五爷不吝赐教哪
【也凑近了去看他所指摘的文字，实则深以为然，却又不好公然悖逆圣言，叫谙达听去少不得一通训诫，也不敢潦草应和，于是捡了他话锋错手偏一寸，直往别处带，另开一个论题。】

【手握书卷，在他脑门儿轻敲一下】世人皆愚！
【目光顺着门缝儿向外探去，似在寻找谙达足迹，却未见毫分。目光收回时，顺带着瞥见屋内旁人，或交头耳语或执卷苦读。摇了摇头，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道】我看你起得太早，此时好像魂儿不在此呢。
【不欲与他多谈文字，坐正身子准备温书时，脑中忽闪过个念头。立马转身趴在他的桌上，煞有其事的开口】我听说你哥在理/藩/院任职，那他以后是不是有机会去蒙古一带？据说那儿可有意思了，我心里也想往那儿走一趟呢。他平日里忙不忙？以后我要是能出宫，也想跟皇阿玛提提，让我去理/藩/院历练。

【好一个“世人皆愚”！若非眼下人多耳杂，真要为他拍案叫绝。大智若愚，也不过如此，先圣之言也众说纷纭，一说“食无求饱，好学而已”，又说“食色性也”，再论又是“仓廪足而知礼节”，所谓各抒己见，不过是披着经世济民之道，各自为政做一场无休止的博弈。】
【听他谈及长兄登时来了兴致，迫不及待截他话头】我兄长了厉害了！淹贯经史，博洽坟典，无所不通！他可是我的启蒙先生！【又说到理藩院或可同蒙古，愈发昂扬。】
那我也想去理藩院，也想去蒙古，听说蒙古马能御暴雪，慑孤狼，若能驯服一匹，那得多威风啊！

【提及蒙古，昂扬起几分斗志，将晨起时的朦胧驱散】蒙古辽阔，想如何驯服都可行，想怎样驰骋也都无阻碍！
【言谈间，手掌不自觉的拍向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却又瞬间淹没在旁人的交谈或诵书中】等回头皇阿玛准我在宫外立府时，我就去择一处你们家旁边的大宅子，也好常去找你溜达不是。主要，还是得去找你哥，我觉得他指定比你靠谱，但也不一定有我强。
【歪嘴一乐，话中带着调侃却更有真意。世人皆愚，唯有我佛尔衮可称得上妙人】

【也曾求索问道，于老槐木下枯坐，预要参得一味禅，譬如：何为尊师重道、何为守正执中，又如我那一览无余的轩馆，何以提名为去宥，一说去宥，一说在宥，其质混同？抑或霄壤。怎奈我学艺不精，又总躁进，妄图一叶知秋，至于精微，却总了了，如此反复终于懒了意兴，还是跑马有趣。殊不知何日能纵辔极驰，举长矢兮射天狼。】
成！来日再把院墙凿穿，两家成一家，岂不美哉！
【由得他乱侃胡诌，我自当不如兄长。却被他末尾毫不掩饰的矜傲冲淡兴味，一撇嘴，泼他冷水。】
那可未必，我兄长可是学无不涉，触类多善，等闲莫伦！【逾说逾胸次豁然，目也炯晃，诚笃如斯。】

【正欲再与他说道时，眼尖的瞧见谙达自外朝里走来，立马回正身子端坐于书案前。将书卷规整的摆布在桌上，目光睨过谙达捻须开腔，稍偏头冲身后的介闻小声低语道】你瞧，谙达今儿又穿了那件褂子。
【想起曾经与介闻玩笑，故而有此一句。谙达眼刀飞过，立马收了声看向书页。蝇头楷字在目，微皱眉睨过那些酸句儒章，随手翻页一目十行】
【谙达的动静儿昏沉沉的，不多时似也引起了自己的瞌睡虫儿。虫儿爬出，静悄悄，眼皮沉沉，只见天幕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