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弥漫，刀鸣马嘶。战场厮杀时缨锋蹈刃，一以当百的好儿郎，眼下看着满目疮痍的境土，终究有了些许落寞。不无悲悯的双眸远眺不远处相互搀扶的兵卒，我瞧不清他们面色如何，却知眼下并无战胜的喜悦，而更多地是为那功成身灭、壮烈殉国的同袍兄弟而默哀，紧随其后便是自责——凭什么我能活下来的责难。）
（深谙这其中的心理，却毫无办法去为他们纾解。甚至是还未曾有纾解，便要沉身于另一场战斗，在这靖而未靖，平却不平的阿鼻地狱，杀戮与热血，是最深的罪虐，亦是最好的救赎。）
（连日来未休未眠的困倦终究迎头袭来，挺直的脊背迟迟缓缓的显现出几分佝偻，方才轻轻偏头看向破碎城墙的另一端，正是不久前与我不睦，却成为我恶战三天中唯一能倚仗之人。半月前金尊玉贵威风八面的皇子殿下，眼下看着多少有些许狼狈，额角的擦伤未来得及处理，渗出的暗红血迹已经干涸，这幅多少有点邋遢、落拓的样子，却与大同府十分相宜，也瞧着更顺眼了。）
（唇角不自觉的拉扯出一个笑意来，直至他踱到眼前，方才回神，躬身拱手。）殿下。
（暗哑低沉的嗓音只仓促短暂的扬起一瞬，而后便转身并肩立于城墙之上，举目眺向天际。莫名的，我竟如此无聊地开始揣测起他眼中的江河，此一行，许是在他十数载尚未着色的辉煌画卷中，成就那千里江山图的一抹血色红日，徐徐铺陈开来，或许是日月山河的辽阔、亦或是满目悲怆的悲哀，）
（悄然偏首睐向他，却不知他可悔此行，不过至宝必有瑕秽，这道理，他阖该懂得）

【若非此行，我从不知何为兵临城下，九死一生。杀伐过后的碉楼堡垒，一如它城池上下堆叠的鲜活尸骨，殷红的血自内向外从容不急地流着，洗就苍老的古城，也洗涤过少年皇子一颗愚顽不贤的稚心。一切恍如隔世，就在几天前，这簪星曳月的小殿下还对而今脚下的累累白骨，视若芥子，悛罪不休】
【城舆上西风紧俏，落日残阳为伴，衬得血战后的修罗场更显触目惊心。自那日听罢总兵一番“豪言”而深陷思索，未来得及理出个定论，已披坚执锐矗立战场。然而只需三天，我已彻头彻尾地醒悟，并为那些浅陋刻薄的言辞而悔不当初】
古人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昔以为，这只是文人夸大其词的比喻。今亲历鏖战，实不虚也。故国千里，山河万顷，仰赖的终还是微末的黎庶苍生......
【此时身侧相伴的顾伏威，正是起先于兵变一事上同我叫板的戍边小将。此刻他同我一般，刃伤累累，额角的擦伤不知几时和进了沙土，正渗着乌黑的血。忍着疲惫不堪挤出一丝笑，抬腕拍了拍他精悍的螳臂】
绪，错怪顾卿了。
【然，错已成错，唯有退而思救。环顾平衍的四野，遥想北元的铁骑得意忘形的嚣张气焰，一阵自责伴着羞愤涌上心头，捏拳在破损的城垣上猛捶一记，斥道】
大同兵变实令人惋惜，可这仅是两京十三布政司的缩影。又有多少边塞重镇，寡道的藩臣在以天子之名倒行逆施！太原？西安？

（登高远眺时，最远处的天际是青墨色，通身周遭则是暗红的。眼下实在是太安静了，仿若不久前金鼓连天、言语诅咒的战场皆是孱弱无助者掩首低泣的无端梦魇，仿若我们不曾踏过残缺破裂的尸首，仿若不曾有日前要降罪的兵丁纷纷折损于铁骑之下。）
（无声沉默的安然立在少年皇子的身侧，他该知道，这修罗地火乃是为了捍卫他与他身后的朱氏朝廷。左臂因举握利刃久了，折起时颇费了些时候，火热的掌心贴在盔甲之上，内里悬坠的佛像乃是长姊入宫时所求，神佛慈悲无边却不曾片刻真正的安抚过我的心，它只叫我习惯，习惯杀戮，也习惯被杀。）
殿下眼下的位置，可看得见前日与敌军交战的那个山丘？（兀的开口发问，漆眸冷清而平和，一步上前扬手一指）那里。因为今岁战火不断良田尽毁，可臣敢说，经此一役，不出几月，熏风拂过便是离离野草，蕙香满路。
（严谨来说我实在并非伤春悲秋之辈，血肉白骨值得惋惜却也该为他们的英举而高颂赞歌。正是他们以生魂肉躯为祭，为我大明铸就了坚不可摧屏障。他们的死，从不可惜，亦不可悲。）
（仍旧是面若寻常，却难得的偏首紧凝向他。）这不过是大同城最寻常不过的事，寻常到，可能百年之后史书上不过是寥寥数笔不堪繁述。但是，臣希望，您，至少是您（声色中渐染了呜咽）不该忘记。
（长舒一气，滞滞地转回头来。天边明月仍坚定而倔强的霸占着苍穹一隅，可我们都知道，终有一刻它会被东升红日而取缔。大同的黎民会忘记将士的功勋，大明的君臣会忘记蝼蚁的付出，而只有并肩浴血的同袍不会，也不该忘记。）
（时至眼下，提起月前之变，竟有些庄生晓梦的荒唐之感。侧身眄向他，极郑重的叠掌一拜。）殿下，殿下知世上梃可杀人，兵刃亦可，但，言论与政法更可杀人于无形。（额首垂的沉，言语极郑重）您与臣子们一同奋战御敌，请您，请您多怜惜他们罢。

【我复想起数日前，如伍卒所供状的那样，事发时正天寒地冻，兵丁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却被总兵强令赤膊于天城以西挖掘一条长达四十里的壕沟。可叹他们亡于北元铁蹄之下前，竟未能食罢一餐热饭】
是朝廷辜负了他们…【当嘀侬此言时，识海回溯重现的乃是幼年功臣庙中所见的开国二十一将丹青，以及太庙供奉的先祖灵位。膺内一股酸涩翻涌上窜直通鼻息，霎时但觉眼眶酸胀。仰天长吸一口气，硬要逼退这没用的情绪】
顾将军，你且放心，此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笃定眺向远方，留下黢黑清峻的侧颜予他。无需用眼去看，单凭耳听，足以尽察顾伏威那心急如焚与凝重不堪的意态。然若回首与他相视，我只怕无以答复那灼热的目光，也无颜同他信誓旦旦承诺些什么，更无法祭告九天黄泉以慰藉那命绝于此的千百英灵。冠以朱明王姓，祖荫的尊荣比之忠魂的贞亮高节，实在微不足道】
为守土安疆殉国的忠魂，当与我大明河山共千古。良田与烬墟，野草与蕙香，皆是英灵所化。绪不会忘，朱室后人亦不能忘！
【少年将军将化腐积灰的丘原指于我，我似看到了山花烂漫，顷刻间又沦为北元奇袭时燎原的夜火。可惜，这些都是大明子民的田垦。皇子王孙倾天下之养，食民之膏，当思民之苦。】
待我还朝，首当其冲便要将兵变实情陈条上奏。君父澄明公允，定会为遭谗杀的大同将士沉冤昭雪。而凡涉虐待將兵的百户、千户乃至总旗，皆按大明律重判典刑，绝不姑息！
【一番肺腑之谈，渐从悲愤中自拔，亦清醒知道身负的责任不仅是缅慰先烈，也当砥砺后人。侧目向顾伏威】而屡遭屠戮的土地城郭，我亦当禀明圣上，免赋税、轻徭役，好叫大同子民修养身息。
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顾将军，请你相信我。

【我复想起数日前，如伍卒所供状的那样，事发时正天寒地冻，兵丁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却被总兵强令赤膊于天城以西挖掘一条长达四十里的壕沟。可叹他们亡于北元铁蹄之下前，竟未能食罢一餐热饭】
是朝廷辜负了他们…【当嘀侬此言时，脑海中重现的是幼年功臣庙中所见的开国二十一将丹青，以及太庙供奉的先祖灵位。膺内一股酸涩翻涌上窜直通鼻息，霎时但觉眼眶酸胀。仰天长吸一口气，硬要逼退这没用的情绪】
顾将军，你且放心，此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笃定眺向远方，留下黢黑清峻的侧颜予他。无需用眼去看，单凭耳听，足以尽察顾伏威那心急如焚与凝重不堪的意态。然若回首与他相视，我只怕无从答复那灼热的目光，也无颜同他信誓旦旦承诺些什么，更无立场去祭告九天黄泉，慰藉那命绝于此的千百英灵。虽冠以朱明王姓，祖荫的尊荣比之忠魂的贞亮高节，实在微不足道】
为守土安疆殉国的兵将，当与我大明河山共千古。良田与烬墟，野草与蕙香，皆是英灵所化。绪不会忘，朱室后人亦不能忘！
【少年将军将化腐积灰的丘原指于我，我似看到了山花烂漫，顷刻间又沦为北元奇袭时燎原的夜火。可惜，这些都是大明子民的田垦。皇子王孙倾天下之养，食民之膏，当思民之苦。】
待我还朝，首当其冲便要将兵变实情陈条上奏。君父贤达公允，定会为遭谗杀的大同将士沉冤昭雪。凡涉虐待將兵的百户、千户乃至总旗，皆按大明律重判典刑，绝不姑息！
【一番肺腑之谈后，渐从悲愤中自拔，亦澄明身负的责任不仅在缅慰先烈，还当砥砺后人。侧目向顾伏威】而屡遭屠戮的州府镇关，我亦要禀明圣上，免赋税、轻徭役，好叫大同子民休养。
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顾将军，请你相信我。

（他该当为大同的军官士卒一叹，自我帐下诸人，谁人无父母兄弟，谁人不是抛家舍业驻扎于此地。损臂折肢也好命丧黄泉也罢，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不过是荡清寰宇、惠及百代的初心，这样赤城坦荡、勇敢无畏的男儿心，不该折损于朝廷不见全貌时无端的责难。）
（缓缓抬头睐他眉眼时，我所见的是无边的悲悯与悔恨。少年贵人锦衣荣华，不知疾苦，却再短短数日间人不落镫、马不停歇，我省得支撑他勉力撑到眼下的，是如我们一般无贰的脊梁，是我大明好儿女的脊梁。微微恍神，竟好似光阴猛进，大江东去，多年后承载霸业的君王，回望这一生，大同府则是他征途的起点。）
（霎时间，那酸苦而疲累渐消弭在狼烟未靖的城墙之上，徒留人遇知己时无边无际的快慰。黑黝的面庞扯出一个难得的笑意来，是如我所想，我们，是君臣，亦是同泽。）
殿下，世有明君而后有贤才，顾某出生草莽不通文礼不敢比之贤才良将，但仍感念您通达磊落之心，在此，顾某替兄弟们、替大同的将士们，谢过殿下。日后愿受君驱使，效犬马之劳。
（桀骜不逊如顾仲卿，怕也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甘心拜服于一人。我叹服于他辽阔的胸襟，更由衷钦佩他无双的智谋。在外戍边多年，早已将朝堂上的规矩旁落，更多了几分军人的恣意随性，晚风爽朗，身居高台，更觉神思清明而激荡。扬手解下配剑，双手平举奉上）此剑，是臣多年相伴，随臣一路斩过敌首，踏过荆棘，若您不弃，今日，愿赠与殿下。
（正合宝剑赠英雄的旧俗，亦是少年一生践诺的决心。）

【愁云惨淡的苍穹下，酣战后的废墟里，两人痛斥稗官误国，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转眼间，又心照不宣地渐视对方为知己兄弟。再看顾仲卿睇我的眼神，轻蔑之意尽扫。清风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分明是一双炯朗无霭、天心月明的清瞳。我似看到了长驱千里、勇冠三军的霍去病......直到那秉精绝美奂的宝剑横在了彼此之间，我抽离了遐想，却又陷入沉思】
谋臣帷幄，猛将干戈。顾卿，你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必成我大明的中流砥柱。若失了趁手的兵刃，你该如何御敌，又当如何阵前自保呢？
【嗔叹一声，单手抄起，拔剑出鞘，一声呛啷啷清澈饱满，足证此刃锐无可当，也了然这上面该是写满了他九死一生换来的功绩与荣耀。默默将尾缀的剑穗解下，其余尽数奉还，毫不犹豫道】
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吴军。将军，你要留着它，伴你戎马倥偬，也为你封侯路上披荆斩棘！
【我毫不掩饰对他的期许，即便他不吝于将军功视作晋升的筹码。笑指顾仲卿的剑穗】有此穗为念，绪足矣。
【言罢顺手解下腰间环佩。君子比德于玉，又是外傅之年母亲所赠，独一无二。又说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也。此物乃我至珍至爱，既托付于人，便如奉上了全部信任】
这条白玉凌霄花佩我从不离身，今日为剑穗之还礼，赠将军。见玉如见我，青山松柏，永不相负。
【古道残阳里，料峭阡陌中，江云渭树，一诺千斤重。】

【愁云惨淡的苍穹下，酣战后的废墟里，两人痛斥稗官误国，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转眼间，又心照不宣地渐视对方为知己兄弟。再看顾仲卿睇我的眼神，轻蔑之意尽扫。清风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分明是一双炯朗无霭、天心月明的清瞳。我似看到了长驱千里、勇冠三军的霍去病......直到那秉精绝美奂的宝剑横在了彼此之间，我抽离了遐想，却又陷入沉思】
谋臣帷幄，猛将干戈。顾卿，你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必成我大明的中流砥柱。若失了趁手的兵刃，你该如何御敌，又当如何阵前自保呢？
【嗔叹一声，单手抄起，拔剑出鞘，一声呛啷啷清澈饱满，足证此刃锐无可当，也了然这上面该是写满了他九死一生换来的功绩与荣耀。默默将尾缀的剑穗解下，其余尽数奉还，毫不犹豫道】
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吴军。将军，你要留着它，伴你戎马倥偬，也为你封侯路上披荆斩棘！
【我毫不掩饰对他的期许，即便他不吝于将军功视作晋升的筹码。笑指顾仲卿的剑穗】有此穗为念，绪足矣。
【言罢顺手解下腰间环佩。君子比德于玉，又是外傅之年母亲所赠，独一无二。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也。此物乃我至珍至爱，既托付于人，便如奉上了全部信任】
这条白玉凌霄花佩我从不离身，今日为剑穗之还礼，赠将军。见玉如见我，青山松柏，永不相负。
【古道残阳里，料峭阡陌中，江云渭树，一诺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