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恩荣的缎匹还没裁成新衣，紫极却终判贞静。然而宫室的哀戚并不相通，御林苑告竣才乃嘉定阁第一桩事。谢小舟想看白罴已久，为此专学了此字，趁月亮写在我书案前，还谎称是春风为之。】
【书载南方有兽，乃蚩尤坐骑……其实不必谢小舟说，我也是很想看（并且试骑）的；然而读到食铁饮水，想来其是只可远观。】
【是以我喊小使制可系瓜果的钓竿。扛着竿，等嘉瞻义阳。】

【帝京的薄晓有一种低眠的魅力。我对居正九州的燕畿有些倨傲的印象，它总是受权欲和声名所累，无时无刻不持有稍显做作的贵矜，然今日登车时，略有改观，原也并非无时无刻，至少在城池将醒未醒之际，它肯放下高傲，任凭淳朴可爱的早炊、鸡鸣暂时地充当外城的主人。】
【宫城也醒了，连带一堆仓惶茫然的瑞兽珍奇，它们不知道，自身所象征的野蛮自由和古老封闭的宫闱触礁是一桩多滑稽的好风景。我是爱看的，不仅爱看，还要拉上人一起看，比如，准备周全的庆英。】
“这是什么？”【抱着手臂，纳罕地看着她身后的人提溜着钓竿。】

【金地停车，香台来伴。嘉瞻凤凰儿虽然宝磴全琢，却似一匹骄骢，踏着春阳前来。】
你小时在穗，广州可有什么珍兽来献？
【没急着答覆她，先挑起一问来。我实则是有些妒忌她的，紫禁与四九浑似沙俄的套娃壳，而我只是居中已描画不清面貌的一只，如何不渴望她曾瞻视过的天际呢？】
【才牵了钓竿金线来】听说熊猫除了竹笋也爱吃苹果，【我将未捆缁钩的线尾绕到腕上】我拿它来钓猫。

“翡翠蛇算吗？”【偏偏螓首，正要像往常一般拍一拍窄袖，八服赤眉常年贴在腕子上，骤然想到因身入内闱，不可携有什么利匕，留家里了。】“从前和我玛法去猎过乌金麂，跑了半个山，才将它射死。”
【凌眸往那珍苑里探了探，虽没乌金麂，那黑白熊猫倒是憨态可掬，背对着众人倚靠在水池边，泡澡似的。】
“什么都吃，难怪这么胖，看起来怪憨的，究竟是熊是猫。”

【分辨不出哪家的贵主臧获正怀一京巴行来。趁其磬身行礼时，出一指在小犬额上一点，才转眄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算，怎么不算呢？
【倘使不曾有哨鹿之行，我定要似初学画蛾眉，羞步怯地再向她询她狩猎之事。但我去过，便一壁双手握柰，顶在腹前使力，裂其成两半；一壁又问】乌金麂长什么样子的？
【越鸟白鹤是常在图画里的意象，是如蜀纸麝媒，虽珍贵，却未必能在御苑称奇。因此我专致观赏熊猫，只见它臀比腰宽（确切地说，应该是没有腰的），却引出似尾还匪的一截白。】
既是熊，也是猫——你看它黑眼圈，像不像晚上不睡觉玩樗蒲的文德秀秀。

“通体浑黑，唯有脑袋顶上一圈儿金色的毛发，哦，屁股两条白纹，我在林子里就认这。长得憨，胆子也小，一点风吹草动就惊吓地逃跑，我只打过一次，后来玛法也不许我再打，说这些小蠢蛋越来越少见了。”
【其实本来想捉来豢养几日就放归山林，谁知被它东躲西藏耗光了耐心，三箭连发断了它的气，后来还有些后悔。本想接了越来的苹果尝一尝，耳中骤然响起出阁前教习嬷嬷千叮咛万嘱咐的规矩，只好把那只伸出去的手搭在她肩上。】
“你一贯说话对我口味的，不知为何，听你刚才那句‘怎么不算呢’，心头无名火起啊。”
【捱她太近，话间能闻到女彦身上的茉香。】“文德秀秀，她是谁？”

原来文德秀秀长这样

【林麂不生在中州燕地，只偶有西南进献几张麂皮做靴，却并不很合京畿天然，往往束之高阁。约略知晓其形似鹿，闻义阳详述，追问】
那岂不是和奉天的“狍子”极相似？【在禁多讱嘿，不欲说傻狍子】
【春纤搭上我肩头，颇轻地一抖与她相应和。听她无名火起，却先一展眉，而后又正色询道】义阳，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那样说话的人，还是这样说话的人？你要如实回答我。
【想和她勾肩搭背，却因瞻见稍近处有同宫嫔御在游，便收束了姿韵，绑了一半苹果抛线入苑，又云】她是钦皇贵妃身边的女官，很了不得的一人。这会想是去看野猪一家三口、或是红隼蜥蜴甚么的了。得见了，我为你引荐。

“到有点像，不过乌金麂长得磕碜点。”
【狍子虽然也蠢，但长得实在可爱，估摸着能被捉了送入内闱的狍子也算是笨中之笨了，抬眸看去就能捕捉到一蹦一跳的轻快影子，果然吧。】
【庆英微微正色，自己也微微正色，这还有什么好如实回答的，失笑。】“自然是喜欢说人话的人了。”【看着越来精致的脸，点点头。】“咱们说话都不爱拐弯抹角的，所以才能说到一块儿去呢。”
【言语间熊猫已从水池中爬了出来，敦敦实实的，抖了抖水，那浑圆挺翘的小尾巴忽然一收。】“嗳！他收尾巴了，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

你还会说磕碜？【向她递去纳罕的一眼，只因知晓她从广东府来，日前又偶闻锦绣行的粤绣娘子引线钩勒时道：用绿蟹、同埋、通豆等……讲官话和白话的人听了都沉默。义阳倒不简单，东北俚语也都信口来。】
【眉波平，很满意地颔首】好，这样好。
【握中钓竿已然拴好“饵”抛下，那熊猫却不紧不慢地才要动身。我随义阳所说看去，正见适才水中不明是实是影的一截倏地收回，又馀毛茸茸的一团白。】好家伙，它还真有尾巴呢！
【又是极偶然一睇，端见不远处未生叶的石榴树上竟又坐着一只，还怡然摆着覆黑毛的下肢。我大惊，说不出话，只一劲去敲她的肩。】

【我沉默了一下，心想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都是泰阿教我的。”【我还教了他好些骂人的白话，都是他求我教的，嗯。】
“怎么样，我的官话水平是否突飞猛进？”
【说不得意那是假的，描得凌厉的长眉都飘然地飞了起来，虽然偶尔还会有点广味儿，但至少不是让人大笑的程度了。掰着苹果逗弄熊猫，不得不说这些黑白的憨货还真是会整活，喔，“整活”这词也是我从旁人那里学来的，听说秀秀姑娘也是奉天人，她听了一定会高兴。】
“这笨熊，可别摔……”【话没落呢，只听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圆滚滚胖墩墩的熊猫摔在地上，还滚了两圈。】
【一片哄笑声，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