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吗

不是给我的啊？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我的呢？

我切切亟鞭乌骓时，夜已化作一头凶兽，揉杂京郊的凄风苦雨。我笃定，它在吃人。
我鲜罕再遇这样瓢泼的大雨，是銮殿中，我体会过父皇予我希冀厚沈的凝目，亦或是建牙前长安宫莲前同母亲的揖拜。我好似逃出了一座臆想的紫禁樊笼，却又跌入了冗赘闻俗的真世浑中，空疏几句，再难统概。
而蹄下骇目的痕迹源自小仆的局滞，是那样一个快被泥淖吞噬、差一些便不再能够称为人的东西。我兀自眼中承下划破墨空的一道惊闪，在雨披覆伏中居高临下地辨认着，神色不曾有裂。
又许是须臾间我胤脉中天赋的悯慈在尾行作祟，未关顾身后侍从只言片语的阻力，我翻下马去，将那团模糊的血肉推出半侧泥中，
“好似……还有一丝游气。”
我虽喃喃，但也早被灭没在风雨中。

泥巴没牙，吃人的时候也不咬血肉，只是用又厚又黏的舌头来卷人身躯，一点一点往下拽。
再下半个时辰的雨，这里或许就成为一片泽狱，闪雷加身，刀劈火焚也没有活埋来得痛苦。泥地里半死不活的人用最后一点力气抬头，想看清死亡所召来的渡使到底是什么模样，却意外看见一双白燎似的眼睛。
他说了什么，话被雨打得稀碎，我什么也没听清，泥污糊在眼上，只能看清落在自己身上的，是双少年的炬目。千里奔逃，嗓子干得能磨出血，雨水也接不住，仿佛两片砂在刮。
“……你是人是鬼？”
是能救命的恩人，还是收割性命的鬼使，无论哪一位，我都谢他没让韩仇死时像条孤独的狗。

这样的天着实太沉了，星月都忌惮骤狂又息的风暴，它莽撞的要十方皆向它臣服。夤夜下的唇齿翕动中，我堪堪反抗住摄人的境况，滂沱并未滋复他锈迹斑斑的喉管，微弱的回声不得不要我按耳去辩，将死之人本该其言也善，最后一丝力迸却是这样的反问，我不得不一顿，却无后言。
认过他命中尚有一条活路，我再次怵讳这样无畏的雨，擎眼为他寻找暂栖之地，但闪电陈诉我不可将他拖去树下，不得行教小仆同我齐心移去大石旁，虽弗有遮风避雨的片刻，但拢总先渡出一口新道——
“……你是什么人？！缘何流落至此？！”半死不活、苟延残喘。
小仆早为我打伞，依旧经不住催折，我恐他昏睡而放声去问，成效甚微，无计可施间我只好攒上一股掌力，往他病白的面上拂去。

齿关又溢出血污，断掉的肋骨大概是插进了肺里，气进得多，出得少，我说一句话，痛得五官都难以扼制地抽搐，为什么？自尊心烂得稀碎之后没有得到老天赏赐死亡，为什么！爹死之前，要是骂我一句懦夫，也不会有此时陡然暴怒、歇斯底里的韩仇。
最后一点力气用在了大笑上面，中邪了似的，就在眼前形容模糊的少年把自己抬到巨石后面去的时候，没有被吓得把我扔回泥沼里，是他的涵养。
大雨熔掉了韩仇眼睛里那块潮湿的、窜出一星火苗的炭，于是目光也变成了烧完的灰。
直到那一巴掌打在脸上。
确实是个有涵养的少爷，连巴掌都打得很有礼貌，换自己来，怎么着也该打裂嘴角，才能唤回人求生的意志。
“走镖，遇上马贼了。点儿背……”
九个字，我给人生做好的可笑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