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的一点愤怒好叫我走到这里，正是未时，远处模糊、破碎的热浪割破喉间，腥甜涌了上来，脚步声近在咫尺，皇帝就在拐角后。他在想什么？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又或是哪位娇憨美丽的贵女，瀛舟，他会在想瀛舟吗？但脑海里总归不会出现这么一个低贱的奚女）
（羞愧在斥责我，愤怒在指使我，而石板砖上的那几声噔噔响如擂鼓，他明黄的靴底即是踩在了我早已弯折的脊梁。我与他——这世间权利的至高者——此刻就隔着两面薄薄的朱墙）
（我到底，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愤怒在我耳边轻语，去吧，你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得以安身立命的新房）啊！（脚下一勾，与身旁正路过的御花园宫人相撞，那一桶飘有枝叶的水尽数倾倒，狼狈地摔在他的靴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您饶恕！

【乌那布尔钦走的匆忙，欲止蝗灾的刻不容缓，是留在养心殿里唯一掷地有声的谏言。天道祸言里，这肆虐的旱过蝗生，总是象征着上天对帝王的警示。遂要其防大于治，并非没存着私信。】
【本也在心中烦闷，才借着为数不多的好心情往御花园散散心。岂料污水泼了玄靴，当即已有微愠。不待开口，元忠已将手中拂尘掸去，砸在了匍匐之人的肩头。替我问了一句“哪个宫的这么不当心？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饶是有元忠这样一问，压下了直接发落的心思。若是方才没压住火儿，这会儿恐怕已经叫人拖出去了。】

（匍匐靴下，只敢稍稍抬起头，好叫他能看清额上新添的红印；鬓边几缕湿发，更生楚楚可怜之感。与求助丽妃不同，这一回，我不能赤裸地将目光递去。倘若锋利，万乘之尊的国母足有威仪，要论娇俏，东西六宫的美娇娥并不新鲜。而我，而我——他会对这样脆弱、低贱的奴才起恻隐之心吗？）
（却不想拂尘带过的风如有千斤，是如此轻易地将人击倒，皇帝仍然没有开口。被居高临下的视线打量着，愤怒所赐予的勇气逐渐熄灭了。浑身颤抖起来，几滴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扑进了石砖）奴婢，奴婢是丽妃宫里的人，求您饶恕，求您饶恕……
（往日被钱公公和小朗掌掴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瀛舟冷漠不屑的脸亦浮了上来，而他却还是没有开口。赌输的濒死感让血液极速逆流，此刻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不甘，竟一把将九五之尊抱住，仰面而泣）奴婢愚笨，奴婢该死，求您，求您别赐死奴婢

丽妃？
【元忠之举，缓下了我心头些许燥怒。而她口中的诚惶诚恐，亦复燃了心中的那份烦闷。】丽妃是个知理的，怎的下人却如此毛躁。
【还不待后话起，匍匐之人更得寸进尺般扑于靴边，口口声声饶命之语不绝，霎时顿生厌恶，抬靴怒斥】放肆！
【许是心下不耐，脚下也未控力道，似将人踹翻一旁伏地而泣，又添愤然】赐死？
【许是自中武开元后，最忌旁人言君主不贤不德，恐因尚武，又以雷霆之势清剿军机，是以动辄言赐死之类，最令我不悦。】朕在你们心里便是如此不明是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此言既出，已是众人纷纷跪伏，尤以元忠先来劝慰，也丝毫没听进耳中。知书已来拂去下裾与玄靴上的细尘杂叶，但仍有大片的水渍看着讨嫌。连带着对知书也少了些许耐心般，将脚下挪了一步，不再由她整理。】让丽妃，好好管管她的下人。
【说罢，元忠方小心翼翼道，不若先至坤宁更衣。不置可否，欲离】

（顷刻间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下一秒便被被狠狠踹上心口，翻滚着落到一旁。恐惧悬在顶峰，摇摇欲坠，于是顾不上等剧痛消去，慌忙爬起来伏地磕头，额上猩红渗出，发丝凌乱，全身抖如筛糠，狼狈至极）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说错了话，求求您，求求您
（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来的，他是天下之主，自然不会垂怜我的。既然早就知道了既定的结局，为什么还要失心疯了般的想去尝试？奚女低贱，本就不配，是我活该，是我活该……思绪混乱，耳边嗡声作响，双眼发黑，反复哭诉着奴婢该死，仿佛要拿这句话来抵消死亡来临的痛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滴雨洇在了早已干透的砖面，便错愕地呆住了）
（四下无人，这才脱力地倒地，除却心有余悸，只觉得羞愧万分，那一脚带来的疼痛感远不能抵消这一刻的愧疚，焦灼着要立刻到瀛舟跟前认错，好让她饶恕我片刻的昏头。小雀已知错了，我不该，我，不，不是我……不是我……额上的血被雨水冲刷从颌角带下，愣愣地望着皇帝来时的拐角，风雨渐大）
（无力站起，于是任由雨水瓢泼，直到另一双靴子出现在眼前。迟疑着，缓缓地抬起头，于瞬间坠入冰窟）小朗，是你（一道惊雷落下，卑贱的宫女面色惨白，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