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没有多余的话,连一句抱歉都吝啬说出口。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路尽头时,已是更深露重的时分了,原来我已与她僵持了这么久。在房门前久久默立,我在心中做了无数种设想,若是她暗自垂泪,我该安抚她吗?若是她怒火中烧,我该如何赔罪?...诸如此类的设想,每一种我都无法给出答案,我不愿。温声细语,和颜安抚,都是需要爱为前提的,而我的爱是和小鹿的爱,不是和她。】
【我终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奇怪,自席间来时,它分明是那样轻。她已卸下凤冠钗环,只余披肩长发,如乌玉流泻,孑然坐在妆镜台前。她开口,我诧异,继而复归平静。与小鹿的桩桩件件,自她口中道出,而我并不否认。】你都知道了。【随之而来的,我愿称之为嘲讽,抑或是她想要尽己所能,挽回颜面的托词。】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旁人在您眼中不过蜉蝣草芥,任您随意拿捏。您习惯了别人唯命是从,如今,连臣的心里怎么想也要管吗?
【而后,一席本该令人动怒的话在这时落入我耳中,也变得动听起来,因为她让我滚,我求之不得。踏进房门前,我在脑中翻涌出无数个借口,如何逃避洞房之夜,如何面对她或是激怒,或是失落的反应,坦白讲我并不擅长这些,好在现下也不必再为此担心。此刻我的心里满是感激,只盼着快些从这样压抑尴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望着脚边的胡刀,俯身拾起,细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它很精美,手指摩挲着刀柄与刀鞘上的雕饰描花,是凉的。】
【它与这场荒唐的婚礼无异,外人眼中的金玉良缘,于我,却是一柄锋利的刀,直插入心口。我走上前,距她越来越近,近到我可以清楚嗅到她身上脂粉的香气。我也曾以这样的距离与她相处过,那是北湖画舫边一个美好的上元夜。彼时,她问我,可曾有喜欢的姑娘,我不曾否认。我又在向神女许愿的时分,难以分辨恍惚间的心动。兜兜转转,我与她重逢之时,竟然是以这样的面目相见。微微扬起嘴角,笑的是我如同笑话一般的情路。伸手拉过她一段雪腕,将刀柄替她握在手上,刀鞘还留在我掌中。】
【我只是没有任何悲喜地,平静地望着她,手上发力,嗖——将刀鞘拔了下来,扔在一旁。从前我常在她一对幽深的墨仁中望见自己的影子,可是今夜我什么也没有看到,那里面很空洞,什么也没有。一片死寂中,我没有如从前一样,出言回击她。我只是沉默地,这样盯着她看。确认她已然握住了刀柄,轻轻松了递刀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攥住了刀锋。】
【滴答,是血滴的声音,伴着更漏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滴在脚边一方素帕上。】
【握刀的手越攥越紧,我没有感到疼痛,感官已经迟钝到没有感觉到手中的刀,仿佛我只是在攥紧一样稀松平常的物件。而我又很想感到疼,似乎这样,我就可以因为疼痛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苦。我甚至不曾向下瞥一眼,手中是什么光景,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的脸——我们离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她因震惊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忽然我笑起来,很久以后我回想起,那大约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疯魔的笑,我大约是疯了。】
【不知这样静止了多久,我抬手,松开了刀锋,将刀仍旧留在她手中。那刀原本就锋利无比,鲜血的洗刷会使它杀气更甚。可我连看都没有向下看一眼,只是顾自转身,推门,阖起。】
【月色如霜,长空似深海,滚滚暗潮翻涌,将苍穹与大地吞没,也将我茕茕身影一并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