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日风也和善，恰逢侍疾轮班休沐之日。我早间赖了好一会子床，才慢吞吞地起身，梳洗时瞥见铜镜内小帝姬的模样，确乎有些被吓到——原圆鼓鼓的下巴，如今竟成了尖的。于是午间怒吃两碗饭，才将瓷碗搁下。
我分外不喜侍疾，不光是因为那一炉炉的熏得人浑身是味的苦药，还有阿娘与宝儿皆因侍疾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适，况且，我从前同太后并不熟悉。然而，待侍疾的时日愈发久了以后，我真正地亲眼见证了皇父的旨意上“太后沉疴已久”究竟是何种模样，这才发现我先前确乎是狭隘了。
我记得从前我见到的太后的模样，虽不算年轻，却也很有精神。笑起来时能窥见几分慈爱模样，不笑时也很有威仪。而今她阖着眼目，暮气沉沉地躺卧在床榻上，当我见到这样的她时，很是惊讶了一番。于是在这一瞬间，我真的想虔诚地为她祈祷，愿她早日康复起来。
于是继那年淮西一战后，我又一次怀着虔敬的心，预备好了一方红绸，赶赴寅年祥瑞为那位受病痛之苦的老人祈福。
：神树有灵，宝音祈愿皇祖母早日病愈康复，得享安康。
我低声念道，而后借助树边的阶梯，将同样写有祝词的红绸紧紧缚于枝桠上。
（403）

春寒料峭，丹楹刻桷的霜雪已散去了不少，偶有枝头春意盛，展翅的鸟儿也愉快的叫上两嗓。裴太后久病缠身，如今略有起色，我莫名有些欣慰。这意味着，我可以不用时常在还周守夜，亦或者在尚食局沾染一身苦涩的药味。
往常的春日，我应是舒心畅意的在尘寰流连行走，只是大明宫琐事过多，使我不得伸展，宛若折翅的鸟儿，只能在一处停留。故而，我想起了曾经在长安城下的崇仁坊许过愿望，虔诚模样或许打动上天，让我有了如今的光景，而御花园内，也有那么个许愿之树。
鬼使神差的，冥冥之中或许是神的指引，诱使我行于此处。我遣散了奚女，让她们也偷得会闲。
上次是替裴太后许愿，虽然心不太诚，也算走个过场。如今款款而来，我想替我自己许愿。许愿什么好呢？是更上一层，还是早有皇嗣，还是其他，我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那便更上一层好，反正长庆的虚情假意轮不到我，皇嗣这种事强求不得，总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那就早日婕妤罢。
我闭眼合十，虔诚得宛若佛教的信徒。若是旁人偶然瞧见，大抵也以为我是替太后求个平安顺遂。只是身旁有低声细语，扰了我那点清净，我睁眼，循声而望，原来是个孝顺的小公主。
“获嘉公主，也是来提太后祈福的？”
（438）

3
初春的风实在有些强硬，吹得将将挂起来的红绸不断地飘动，我很是担心它解开绳结的束缚，从而翱翔于天际，最终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因此我盯着它看了许久，免得我诚心为太后祖母所许下的祝福真的没了——此时我确实是很想让她好起来。
昂首盯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确定红绸之于树桠很牢固，意欲转身归去时，竟发现此处已经有人了。
：明娘子！
又是一位和善的娘子。
：是呀，她总是在那么苦的药却还没好起来，或许祈福更为有效吧。

我本就亲缘淡薄，不该伫足许久。可面前稚子心善，年纪尚幼，自然是见不得这要油尽灯枯日薄西山的场景。只是这多事之秋风雨欲来，也不晓得金銮殿上的人间帝王是否能力挽狂澜，跟天公斗上一斗，留下那大唐最尊贵女人的一条命。
只是我实在不知如何宽慰面前的大唐帝姬，毕竟还未为人母，可明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
“小公主菩萨心肠，如此祈愿，太后娘娘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5
皇父为了祖母可谓是尽心尽力，不仅仅是他自己，还要求他的妃妾、儿女、子民皆要如此行。从前我确实不甚情愿行这般事务，而今既得祖母垂怜，我自当时时顾念她。
：借娘子吉言，但愿祖母真的能尽快好起来。
而后好奇偏头，又看向神树，道
：我从前听闻宫外也有一棵神树，不知娘子可曾知晓？

她不愧是大唐的帝姬，长庆的孩子。
前朝为李钧修庙祈福争执不休，想必他是铁了心的要替他的母亲斗上一斗，欲从天公手中攥紧一寸游丝。只是纪泊舟太过板正执拗，官场多年仍学不会圆滑处事，讨不上长庆帝的欢心。如此一瞧，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他凭本心，为民请命，也不知能到何时何地。
实在是太蠢太笨了。
我虽是这么想着，若有一天我的孩子也同李钧一般，为我祈福。这是如何说的明了，那快溢出的虚荣，就得到了满足。
我仍然是秉持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妇人，提小公主答疑解惑。
“是的。长安城的崇化坊，也有这么一颗许愿树。妾未入宫时，那儿就络绎不绝了。”

7李宝音
前头缀着的“长安城”三字我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后头接着的“崇化坊”便教我一时摸不清方向了。我知整个长安共一百单八坊并东西两市，而今单单说一个坊名确是有些为难我了，不过嘛——
：既如此，那往后出了宫我定要去瞧瞧的，看看同这棵树有何区别。
顺手一指树，才反应过来此举有不虔敬之嫌，慌忙收手，拜了又拜，以求神树有灵，莫要怪罪。

她有长庆授予的运气与荣光，获嘉与荣，想必也是承了周氏的恩宠，多少有些子凭母贵的意思了。只是帝姬年幼，无意间伸手指神树，恐神明责罚，这般模样，天真又搞笑。
也罢，稚子年幼，童言无忌。不过说实话，哄孩子这件事还得让王敏来，同她讲些神神鬼鬼忽悠过去，这是最好。
“殿下无心，它不会计较的。”
何况是个手无寸铁的大唐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