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儿在清明时分，迎来了燕山书院的休沐之日，可这并未令她开心，因为那曾经被她成为老祖的老人在这个清明之前离世，玛法十分伤心，而阿玛亦是如此，她也觉得心中十分难过，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得感觉。】
【我被准许离开府上到外头跑一跑，可我不知晓眼下应当往哪里去，清明多雨，我便撑着一把油纸伞，在京郊老槐树下头，瞧着远处那对着山间哭泣的老人。】

（这是自小就被灌输进记忆的习惯，在我尚未明白它的意义之前。）
（清明节是和元宵节、端午节或重阳节一样重要的节日，甚至...比它们更为重要一些。这样的认知来自于我的母亲，母亲有一位非常爱她的母亲，对我来说也就是外祖母，一位闺讳为柳的公主，文宗章皇帝的女儿。当然，都是陈年往事了，陈旧得不止柳公主，连文宗皇帝本人都成了易县的一抔土。母亲命令我们、我和贤儿，记住外祖母，郭罗玛嬷，满人是这样叫的。）
（老槐树开了新花，在雨里也殷勤地将芬芳散给世间，香味使任何人都不容忽视，我循气味而望，花香最盛的树冠底下站着位执伞的小姑娘。她太年幼，年幼到我以为她是否同家人走散，在一株树下苦等着谁。）
小姑娘，你，你在这儿做什么？这附近会有拍花子的出没，你的家人呢？

他为什么对着山哭？【曲儿心中的好奇在遇上一位愿意同她说话的长者之时问出口，远处的那位老人已经有刚才的放声痛哭变作低声抽泣，而身侧也有许多人出现，将他扶起，另有旁人到那山前哭泣。】
【额涅同我说，莫要与陌生人说话，眼前这位姐姐瞧着却并不像是陌生人，我似是在那处见过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我想我是可以同她说话的。】额涅同阿玛回本家了，那里好多人在哭，额涅叫我出来走一走
【我答了她的话，而后又瞧向原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哭山吗

【所以阿玛也在哭，玛法也在哭，但是并不会有人奇怪，我也没有觉得奇怪，哪怕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人落泪，可是我却不想哭，虽然我心中很难过，但是我没有流下来眼泪。】
今天是清明【书院允准学生们在今日休沐所以她知道今日是清明，但曲儿并不是无知的，比如她懂得清明时节雨纷纷，所以才会在出门之后撑一把伞，而后并未叫来的突然的雨水淋湿，可她仍然不明白，为何清明就可以哭泣，而为何要对着山哭泣，而不是在家中。】
【她想到了那天上落下里的雨，是不是也是在哭泣，像远处的那群人一样，为大山哭泣。】所以今天下雨，也是老天在哭吗

（我惊异于她的悟性，扬起一声微微的叹，实在很轻，于是散在雨水里几不可闻。假如她知道是清明，那么对死亡、祭奠、嚎哭、鬼怪的探究近乎是不可避免的，我开始思虑该如何用一种年幼的、在孩童视角里可以被理解的语言体系向她解释这一切。）
（半晌，并不迷信神佛的人只肯讲相当客观的回复）噢那不一定，只是春季多雨，清明节前后也多雨，但并不是每个清明节都一定会下雨。
是我们凡人约定俗成，在清明节这一天追忆逝去的人，也仅有我们追忆，老天爷是没有闲心为我们悲伤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世间的生灵太多啦！老天爷管不过来，如果我们自己不记得，就没有人记得了。

【为什么人们都害怕遗忘，曲儿将这件事情与自己背不下来的论语想到了一处，许是如果遗忘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会被夫子责备，这也难怪书院会在今日允许学生们休沐。 】
那我一定会记着老祖【我低声轻语一句叫自己心中记着这件事，我明白了今日为何阿玛会落泪，却也在一瞬明白了，那远处哭山的人，为的是什么。】那他们在哭，不是在哭山，而是哭他们逝去的亲人
【我记的木棺摆在堂下，我并未走近，但知道那里头躺的是谁，而他归往何处，在此刻我也明白了。】他们的亲人，在山中，是吗

（我也一定会记住母亲的母亲，我的外祖母。小姑娘发誓记住的时候，我也在心里默念相似的话语。）
（“感时花溅泪”自古已有，眼泪作为极其感性的凝聚，它的掉落未必关乎眼前具象的物品，往往是因为被某一点毫末触动，牵起了旁人不理解的情感和回忆。所以关于文人骚客里的性情中人，总有嚎啕大哭而路人称奇的闻说流传至今，譬如路尽而泣的阮籍，他看见了甚么因而想起了甚么，旁人都不能尽懂。）
（相比之下，清明节已是令看客很能互通的契机，至少路见泣不成声，知悉是在缅怀故人）是罢。清贫的人家过世了会葬在山里，我的外祖母则葬在陵寝里，你的老祖...（我觑见她身着的刺绣面料）大抵也是。陵墓阴气太盛，他们有所顾忌才不带你去，怕你沾染甚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叫你出来走走。但那是你的老祖，你要记得。

曲儿会做到的——【她将那句话说于眼前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像是一个承诺，却不知道是承诺给谁，可她也想也并不会将这个承诺告诉其他人，包括额涅或者阿玛，但曲儿会一直记得，也会在日后他们遗忘的时候提醒他们，不能遗忘今日。】
【我的油纸伞上被雨水击打出来一些响声，我将它往身前送了送，叫她也能得到一些庇护，我想到方才似是已经无意提及了自己的名字，便就不需要在隐瞒下去，我和她说了很久的话，已经不算是陌生人。】我叫曲儿，你呢
【我恍然想起额涅叫我尊长一事，也想到夫子教我们的规矩，随即便有改了口。】我叫曲儿，您呢？

（我看着那山前匍匐跪地恸哭的人们，听到他们的哭声，这是近处的的、可见的，还有远处的哭声，连绵不绝，像眼前隔着层朦胧的雾看花似的传进耳朵里，同近处的哭声一道儿，在髓海中化为此起彼伏的浪潮。这使我的神识飘忽不定，联想到母亲曾讲给我与贤儿听的，在遥远的曾经发生的古老的故事，关于池边柳和岸上亭。）
（被连连追问了三声姓名，灵台才因软糯又清脆的甜音儿渐次清明）沈辰龄，我叫，沈辰龄。
（在确保我离开她无碍后，我才同她挥手作别，荷阳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