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查看,卻換來一句詛咒,他冷冷抽著眼角,索性跟棉被另一頭拔河。薄被刷地一聲破裂,黑瞎子還緊抓著另一半殘被包住上半身。「姐……吉……恁們別走……別扔下俺……」
幾句喃喃夢囈令他皺起眉,不自覺放柔動作,身手往棉被縫隙探進,穿過一頭茂密鋼絲,輕輕覆上異常炙熱的額頭上。
「嘖,找麻煩……」懶得跟發燒到智力退化的神經病囉唆,大手一撈,直接將黑瞎子連著被子一起扛上肩,踩著鞋子出門去。另一手還捏著火車票,忍不住又是一把火:「可惡……來不及上車……」
=============================
如果可以,他很想直接把黑瞎子丟進海灣了事,只可惜不順路。
市場裡繞了一圈,沒在麵攤上見到老爹,拐個彎繞回鬧區旁。不顧的士駕駛的異樣眼光,大鈔一扔,直接將黑瞎子扛進西藥房,只見藥房老闆盯著電視、張著口,正要夾進大滷麵,一看到張起靈和他肩上的黑瞎子,不由得大驚,趕緊起身關門。
「你找死啊!」拉鐵門前還不忘查看門外四周,確定沒有可疑人物,轉回身不悅道:「誰讓你白天過來?被雷子逮著了?」順便朝棉花棒踹一腳,沒反應。「死了?餵魚吧!」
張起靈搖搖頭,淡道:「高燒不退。」
老闆這才皺起白蒼的眉,毫不費力抽走棉被,露出早已昏迷的黑瞎子。啐聲罵道:「這熊樣……帶進來。」
一進手術房將黑瞎子安置在病床上,老闆立刻打上三大針退燒針、吊上點滴,不忘拿出冰枕墊在黑瞎子的後腦杓,拿出薄被蓋上。手裡忙著,不忘問道:「瞎了沒?」
張起靈一怔,隨即點頭道:「失明過,已經恢復正常。」
聞言,再罵一句:「操他女乃的臭小子……分明不想活!」處理妥善後,不耐煩地推推張起靈的背,「可以了,出去出去。」
兩人回到前間,老闆繼續舉筷子攪拌大滷麵,見張起靈乾脆坐下等待,又道:「你是他朋友?」
張起靈思索該怎麼回答。朋友?室友?工作夥伴?最後搖頭道:「工作上有往來。」
「哼,就憑那小子?你們下地了是吧?」
沒回應等於默認,張起靈並不訝異老闆有此猜測,和他接觸多次,早發現這人不是個簡單人物。唯一不解的是……「他的眼睛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老闆深深回了一眼,但看不清壓在老花眼鏡下的眼神。「沒什麼直接關係。反倒是他上回被鹽酸蝕傷,還沒好全就下地,能活著出來算他命大。」見張起靈皺起眉頭,又道:「這小子就是欠休息,體抗力差,瞎過眼、發個燒,再掛完幾瓶鹽水就好。」
說完,老闆繼續吃大滷麵,不再開口,沒管張起靈開始發呆。過了許久才道:「這王八羔子……勞你擔待了。」
即將入定的雙眼頓時回神,張起靈不解地看著老闆,只見老闆瞇起劃滿魚尾紋的眼睛,眉間亦緊出兩道深谷,語氣中參了一絲無奈:「別瞧他成天像隻潑猴蹦來蹦去,這小子一身病,腦子也有問題,真要癲起來老往心裡頭瘋,不像話。」
低頭攪著碗裡最後一口麵,老闆搖頭嘆道:「罷了……這能怨誰呢?」
=============================
等黑瞎子稍微恢復意識已經過半天,見他又翻床又踢被地睡不安穩,藥房老闆二話不說先上一針鎮定劑,然後趕兩人出門。「行了,退燒了。帶回去睡覺,醒來就沒事。」
張起靈一肩扛起那條爛抹布,前腳才踏出西藥房,後頭立刻閂上鐵門。夜裡扛著黑瞎子跟扛具屍體沒兩樣,讓外人瞧見怕是徒增麻煩。他略微思考一下,蹲下身子將那雙麵條手掛在脖子上,再撈起那雙難得安分的長腳,一使力,揹著黑瞎子起身,有些重。
昨晚夜雨今有月,他走在寒風正起的街道上。空氣潮濕,背很熱,殘留在那人身上的菸酒臭染著週遭空氣,飄到鼻息下;一顆大頭垂在頰邊,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搖晃,鋼絲般的亂髮輕刺他的頸子,有些癢。
悄然,那雙無力垂掛的手臂環住他的頸肩,虛弱但堅持地抱著。突然一陣微弱的笑聲自頸間傳來,那人將退燒的暖頰貼上他的臉,輕輕磨蹭起來。「呵呵……吉呦,俺打贏咧……看還有誰嘴确,說咱是日濃貨……俺去打他……俺是哥……俺去打……」
有聽沒有懂的地方話,如童言般單純。黑瞎子一路上在他耳邊低語喃喃,而他只是靜靜聽著、靜靜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