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无眠。）
（檐下飞霜，细白的晶莹浮在窗面上。而天地之间已然被覆盖的严严实实，莹色在月色的反照中，显出空前的明亮。而廊下摇曳的烛火，似是在默默守护着这静谧的长夜，彼此默然无语的，静静陪伴。）
（屋内烘了地龙，厚重的门帐将雪与屋内的暖意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案上展了一副字，正是方才信手一提）
（正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四下的安然更衬托出此时的无声，唯有烛豆跳蔟，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声响）

（雪地里的脚步声好沉重，包袱里的几件衣服也如有千钧，雪花用很缓慢的速度在下坠，就在这样一个平凡而又寂静的夜里，徐小雀离开了南三所，离开了净房，离开了被侮辱、轻视、嘲弄的过往）
（为什么我还不开心？我不知道。难道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渴望的吗？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奔向温暖明亮自由的地方，我是如此的期盼能站在她的身旁，而现在，我的愿望正歪折着身躯，闷在我潮湿的手心）
（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前，轻轻展开了那张调令）丽嫔娘娘（我不敢叫她的名字，正如同我不敢直视自己痛苦而愤怒的内心）奴婢是徐小雀

（他来了。）
（狭一身冷风冷气，似乎屋外的凛冽尽在她身，而她经历了几多磨难的风霜，几乎再也从他的身上找不出来。她换了新的服制，隐在众人之间，却埋没不了她楚楚的眼眉，似乎是无限的含情，欲说还休。而明珠洗去了尘仆，露出的光芒，远远比任何轻视她之人所要展现出来的更为明亮。）
（只是，她变了，似是疏离，或是恪守着身份的职责，他的言语中似是恭谨，但是，却分明是一些傲然的不从。也许，她自己也从来未曾这么觉得——但是，凭她在四所蛰伏数月，再入景仁，她的韧，是任何人都无法夺去的。）
你对我有怨怼，是不是？（并未应其言，反而自顾自，语调平平，缓缓之间唇齿翕合，正如一如往常，我已将他心中所想猜出了三分）

（我怎么敢？我怎么敢？我不配怨怼您。瀛舟，我不配。你不明白我的自轻自贱，因此当你对我许下要带我离开的承诺时，我以为那会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但是你忘了。你忘了你的承诺，也将我的期盼一脚踢开。他人将我的真心践踏，那是因为我低贱，但为什么）
（为什么连我的真心人也如此待我！）奴婢不敢（垂下眼睫，木然地）您肯大发慈悲，将小雀调离南三所，奴婢感激涕零（怎么，难道要我脱下衣衫，要你再次用行动做的刀尖赤裸裸地刺进我的心脏吗，瀛舟，丽嫔，我徐小雀侮辱受尽，多一个你也无妨）

（我不信是我一开始看错了她。）
（这不是小雀，真正的小雀，是那日在长街上敢于站出来为自己争取，而不忍气吞声；真正的小雀，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这才是我真正原装将她从四所调离出来的原因，无论是在多么困苦的环境下，她都永远不向命运服输。）
（长指轻叩，长呼了一口气身向后的软垫上仰去，微微半阖了双目）
你怕是不记得了，那一日在宫道上，是什么样的勇气肯让你来寻我为你求得公道？那时我仅居常在，于旁人举手之劳之事，于我，却要筹谋万分。

（丽嫔的眼睛真漂亮。温柔又妩媚，是春风，波光粼粼的池水，又或者是在花圃中闻到的香气，我为此沉醉，扑进了星空，最终却惨遭溺水，她是救了我，在我彻底放弃的时候，在我濒死的瞬间，她才高傲地将手递出，我感激不尽）
（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便苦涩地抿着嘴唇，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来）奴婢知道（知道你也曾仰人鼻息，知道你艰难度日，我早在每一个受尽苦难的日子里为你辩解过了）那几个月的不闻不问又算得了什么呢，小雀自知卑贱，从净房出身的宫女，旁人路过都要嫌恶三分，您愿意给一个机会已是天大的恩情，奴婢又怎么敢心生怨怼呢？娘娘多虑了
（下跪于我而言只是常情，并不该觉得委屈）奴婢愿做枕湖馆最低微的洒扫宫女，今生做牛做马，只求能报答您的恩情

你到底还是在……（怨我？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或许不是怨，是身不由己。他和我的身不由己。不免轻笑一声）净房再污秽，也比不过有些人的心。（那些自视甚高，却命如蝼蚁的他们）
（窗外雪与风簌簌，一波接着一波敲打着窗，而枕湖馆内的温柔四季如春）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那样平凡的事，人人都会做。
（她该学习更多的东西，而不是一辈子庸庸碌碌，再那池浅庙小的污秽之地，去争出个你我胜负）

（我不该说的！我说太多了。往往，当我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人们总会鄙夷我的不堪；指责我的伪善。我不能，也不该受到她的轻蔑。我不该说的。我应当欢喜着敲响她的门，激动地向她言说我的感激，欣喜、柔软地跪下，抱着她的双腿去哭诉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是吗？她所预想的完美结局，我不该破坏的，我这样卑贱的奴才，走到极限也只是一个愚笨且不该有自我情感的忠奴，怎么有胆子去撕裂这美好的一切）
（没有起身，双膝是冰凉的，只是垂下了头颅）是。您将我指到哪里都好，今生今世，奴婢都会报答您的恩情（弯折脊骨，额头贴上地面）奴婢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懂。）
（那些解释的话，到了唇边，便有咽了回去。我该说，那一日再保和殿上见到她时我的欣喜，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反而让他对我有了更深的误解。但是，就算是再浅显的言语，若是少了心有灵犀，就是一个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说透了，又有何意义呢？）
无妨，你在这里，我定然不会教你受委屈的。春桃在这儿侍候的时间最久，你先跟着她学一学罢。

（我这脏心烂肺的东西，一定叫她失望透顶了吧。我本来就担不起她的喜欢的，我不配，所以这样也很好。我的委屈也应当向往常一样吞落入肚，再在人前扯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来。我不会再展现我的真实想法了，哪怕她是瀛舟）
（瀛舟，瀛舟，我只配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念你的名字，缠绕在我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