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回廊檐下阵阵凉风,送来霏霏斜雨,陈玄霜展开披风搭在罗玄膝上,“阿爹,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罗玄微微点头,没有出声。
雨势稍大,随风潜入廊下,木质的轮椅轧在青石板上,留下两道平行的水渍。罗玄双腿方才换过脚筋,创口未愈,经不得这寒雨冷风,陈玄霜双臂蓄力,努力将轮椅推得再快些。
自血池归来后,罗玄与陈玄霜便被聂小凤软禁在此,一方不大的院落,两间小屋,院外不间断有冥岳弟子巡逻,守备森严。
“阿爹,您说,姐姐会被关在哪呢?”
不知为何,聂小凤没有将梅绛雪同他们关在一起,梅绛雪吉凶未卜,陈玄霜每次想起都忧心不已。
“她……她应该不会伤害姐姐吧。”
“她”,代表的自然是聂小凤,余罂花之死在陈玄霜心头狠狠扎了一刀,陈玄霜不敢再直呼其名,同样的“娘亲”一词万难称呼。
罗玄抬眸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雨水冰冷,洒在面上,沁凉一片。
不会的,她不会伤害梅绛雪的,血池里他看的分明。
虽未得到罗玄言语回应,但他父女二人同院而居许久,陈玄霜约莫能猜出几分罗玄未宣之于口的意思。
轻轻叹了一口气,陈玄霜不在再多言,聂小凤对她与姐姐确实算是不错,言语之上的威胁从未付诸实地,反而在她们姐妹同之作对时处处留手,满心渴求母女天伦。
只是姐姐厌恶冥岳恶行不肯与聂小凤相认,而她,隔着义父义母两条人命,若真毫无芥蒂的认了聂小凤,怎么对得起义父教养之恩。
原本将双手搭在轮椅两侧扶手之上的罗玄,突然抬臂按在肩上,背部耸起的肩胛骨微微打颤,似在强忍痛苦。
陈玄霜弃了轮椅,弯身在罗玄面前,“阿爹,您怎么了?肩上怎么了?”
罗玄摇摇头,手还搭在肩上,“无妨,许是吹了风,旧伤发作了。”
“什么伤?怎么痛的这样厉害?”
“小伤,只是从前没有保养好,阴雨天气便有反复。”罗玄没有将天蚕丝之事告之陈玄霜。
陈玄霜见罗玄神情渐松,也没多想,“那我待会给阿爹做些药膏敷一下。”复又回到罗玄身后,继续推动轮椅。
缓缓吐出一口气,罗玄攥住衣袖抹去手心的冷汗,原来天蚕丝锁骨是这般滋味。这还只是稍见风雨,穿骨之处便有簌簌漏风之感,如万仞玄冰置于身上,接着便是痛意上涌,骨上又燃起暖意,似有烈火焚烧,寒热交加,仿佛在无间炼狱走了一遭。她当年产后孱弱,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回了房,陈玄霜取了热水,半跪在罗玄面前,“阿爹,我来为您换药。”
掀开原本用以保暖的披风,陈玄霜将罗玄的脚放在膝上,褪下长袜,漏出白布包裹的脚腕。
轻手将白布散开,布巾沾了热水擦去先前的敷药,细细查看,脚腕之下的结的血痂已转为黑红,创口处不见红肿,周围皮肉愈合得很好。
“阿爹,您试着动一下脚。”
脚腕微微使力,脚掌随着而动,废了十几年的双腿不借助外力也可随意而动。
陈玄霜喜极而泣,“阿爹,你的腿好了,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站起来了。”
罗玄垂着眼帘,眸光落在脚上,蓦地凝重。
他出血池没多久,金蜥蜴之毒发作,深陷谵妄痛苦中。再醒来时,玄霜告诉他,聂小凤找了隐世医者给他换筋疗毒,还留了字条给他。其中言明,献脚筋之人得了万贯家财,对此无悔无怨,要罗玄安心受用。若罗玄执意辜负她一番好心,那献脚筋之人不止家财留不住,满门上下一十三口全都要陪葬。
也是自那之后,聂小凤没再踏足此地,似是将他父女二人遗忘了一般。
“阿爹,可是脚上不舒服?”
“没有。”顿了须臾,罗玄鲜有的主动问话,“玄霜,我们在这里有多久了?”
“一月有余,也不知方大哥现在如何。”女儿家的心思上来,相思之情泛滥。
一时不察,竟将隐秘的小心思说出了口,陈玄霜颊染红云,羞涩着不敢再看罗玄,“差点忘了,依伤口愈合情况来看,阿爹的药要改方子了,您先看书,我去去就回。”
药阁自是不在院里,得聂小凤准许,陈玄霜可在冥岳弟子陪同下来往药阁,调制罗玄所需的药物。
撑开纸伞,细雨如珠串线顺着伞面迅速滑落,快步开了院门,言明情况,照旧身后跟着两个人,带着她去药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