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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门窗大开，木炭燃烧带来的热度被贯入的北风吹散，寒意很快占据上风。
不等聂小凤出声，罗玄首先开口，“我知道你满手血腥，丝毫不敬畏生命，要你弃恶从善更是天方夜谭。而你也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无法赞同你的做法，都会想尽办法阻止你。”
“你想做什么？”目随心动，聂小凤直视着罗玄，“我猜，你肯定不会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只能以己身赎罪。但是有那枚迷心丹在，不止束缚了我，也束缚了你，你绝对不会轻易寻死。”聂小凤心中有了定论，“自残相胁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我不是铁石心肠，你也不是金刚之身，伤了彼此的身心真的不值得。”
“如绛雪所言，红萼出现在上官堡确实是我的安排。三帮四派跟我作对许久，不将他们全部剿灭我不会安心。”她不屑编制谎言欺骗罗玄，也不怕在罗玄面前展示自己的恶，但相比从前，她更想解释一下，“但后来我答应了你，跟他们讲和，就立即召回了红萼。只是没想到红萼为了全我数年谋划，有心献祭自身，替我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灭杀三帮四派。我明白她的心意，也不想错失这次机会，所以装作被仇恨冲昏头，来了上官堡。”
至于为何只点了罗玄的昏睡穴，还留了陈玄霜在冥岳；又为何明明已经察觉上官煌的动作，却在闪躲时故意中了他的暗剑，也不难解释。她总想看一看，当她身临危险时，罗玄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既然他不惧流言，又全心护持，那么宏图霸业与他相比不过一场虚空，全盘抛却又算得了什么。
她自真心许出承诺，“至于今日之约，你放心，我会遵守。就如从前，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
聂小凤说了许多，罗玄一字一句都仔细听着，“你幼年时我就知道，你非寻常人。这些年所历，终归是我没有教养好你。从今之后，我会时刻伴随着你，你之善念我随之，你之恶念我阻之。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有善念才会亲近你，也不是因为你有恶念就会厌恶你，我所做这一切都是希望你能顺遂安康。“他之情感所起全系聂小凤一身，无分善恶正邪，只因她是聂小凤。
罗玄这番话，几乎是将整颗心剖开，奉到聂小凤面前，让她看清楚。
似地动山摇、惊雷裂空，聂小凤紧紧抓住罗玄的手腕，心中之感难以付诸言语。
“至于江湖事，冥岳与三帮四派多年倾轧，为此死伤了无数人，我没有资格替死去之人选择原谅或者复仇，也不会再以己身苦痛威胁你。我只是希望，从今之后江湖不再有血流漂杵之时。”
聂小凤重复，“我所承诺的必然不会食言，我所说的必然出自真心实话。”
回握住她的手，罗玄说，“我相信你。”
经历种种，他们两个都明了，心中所想，必要付诸言语，让对方知晓，才能免生嫌隙。
从前一个不解释，一个执意相抗，造就彼此半生伤痛。今后这种情形再也不会发生了。
默默无言听完父母所言，陈玄霜移步跪拜，她也有话要说，”阿爹，娘亲，旧日之事女儿知之甚少，过往义父的教导无外乎存善止恶。既然娘亲愿意为阿爹放弃一切，那是否可将冥岳交给我，或许不止可平江湖十年纷争。“
聂小凤第一次认真打量了自己的小女儿，从前都说绛雪天资聪颖，清傲自持，玄霜与之相比好似光华皓月身旁的微弱星子，根本无法与之比拟。先前又总爱哭哭啼啼，着实看不出优点在哪。可现在玄霜竟然站了出来，想要执掌冥岳，不论这个想法是出发点为何，她都对玄霜刮目相看。
“你是想带着冥岳归于三帮四派之列？“
“并非归顺，而是保全。冥岳孤身一派，纵有追随者也不过因利而聚，一旦无利可图，追随者随时会倒戈，曾祖的覆灭就是前车之鉴。居安思危当知月满则溢，冥岳若要长久，就不能总是以武力强压。“
“难道你打算以德服人？“
“德，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话听着可真像罗玄，聂小凤微微挑眉，“你还想要整个武林对你心悦臣服？“
“前路如何，总要时间验证，请娘亲将冥岳交给我。”
“本来我还觉得，绛雪的脾气秉性最像你阿爹，如今看来，真正承袭你阿爹秉性的人是你。”心中常存善念，有傲骨却无傲气。
听聂小凤再度提起绛雪，罗玄回望，见她神色并无异常，才说，“我闲云野鹤惯了，自来只喜欢研医弄药，调度门派这类事非我所长。日后玄霜若真的执掌一派，就不能学我。”
“你倒是谦逊过了头，早年间也不知是谁经常在山下行走，济世救人，累下赫赫威名，多少人只听神医丹士的名头就不敢造次。玄霜执掌冥岳，怎么就不能学你了？“
聂小凤虽然没有主动退隐之意，可她知道罗玄更想在哀牢山终老，冥岳交给陈玄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岁寒大雪，禽鸟俱绝。
茫茫哀牢，迎来了自远处归来的主人。
口腔中的热气呵出，遇到刺骨的冷风化为白色雾气，罗玄踏上石阶，簌簌白雪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他将目光放远，随着山脉的走向起伏漂移。
厚重的裘氅下，有柔软纤细的手掌与之相握，互相传递热度。
“天寒地冻也抵不过你归心似箭。“聂小凤本打算来年春暖再行归来，可罗玄执拗，非要顶着寒霜冰雪，越千里路途回归旧地。
听这嗔怪之意，他微微一笑，“很多年没回来了，终归是想念。”
他的脚步依旧蹒跚，拐杖是弃不下了。
沿着许多年前的旧路，他和聂小凤走过哀牢界碑，走过一线天，走过飞瀑潭，旧日的回忆一一浮现在眼前。
当初跟随在他身边的小小姑娘，如今还在。
皑皑白雪覆满庭院，恰如他自此离去之日。
十数载离别，眨眼过去，一应装饰与往日无异，似乎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旧日厅堂犹在，旧时人回来了。
清扫庭院，整理床褥，直至天黑向晚。
烛火燃起，撑一片光明。
血肉之躯，终非钢铁，相携同入一室，共枕而眠。
夜沉风止，聂小凤睁开眼时，身边的罗玄也醒了，那一刻罗玄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罗玄起身下床，有件事他早该做了。
从包裹中取出短刃，罗玄割下自己一缕鬓发，再回到聂小凤面前，在她注视下，取了她一缕发重复方才的动作，最后他将两缕鬓发绾在一起。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完）
门窗大开，木炭燃烧带来的热度被贯入的北风吹散，寒意很快占据上风。
不等聂小凤出声，罗玄首先开口，“我知道你满手血腥，丝毫不敬畏生命，要你弃恶从善更是天方夜谭。而你也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无法赞同你的做法，都会想尽办法阻止你。”
“你想做什么？”目随心动，聂小凤直视着罗玄，“我猜，你肯定不会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只能以己身赎罪。但是有那枚迷心丹在，不止束缚了我，也束缚了你，你绝对不会轻易寻死。”聂小凤心中有了定论，“自残相胁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我不是铁石心肠，你也不是金刚之身，伤了彼此的身心真的不值得。”
“如绛雪所言，红萼出现在上官堡确实是我的安排。三帮四派跟我作对许久，不将他们全部剿灭我不会安心。”她不屑编制谎言欺骗罗玄，也不怕在罗玄面前展示自己的恶，但相比从前，她更想解释一下，“但后来我答应了你，跟他们讲和，就立即召回了红萼。只是没想到红萼为了全我数年谋划，有心献祭自身，替我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灭杀三帮四派。我明白她的心意，也不想错失这次机会，所以装作被仇恨冲昏头，来了上官堡。”
至于为何只点了罗玄的昏睡穴，还留了陈玄霜在冥岳；又为何明明已经察觉上官煌的动作，却在闪躲时故意中了他的暗剑，也不难解释。她总想看一看，当她身临危险时，罗玄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既然他不惧流言，又全心护持，那么宏图霸业与他相比不过一场虚空，全盘抛却又算得了什么。
她自真心许出承诺，“至于今日之约，你放心，我会遵守。就如从前，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
聂小凤说了许多，罗玄一字一句都仔细听着，“你幼年时我就知道，你非寻常人。这些年所历，终归是我没有教养好你。从今之后，我会时刻伴随着你，你之善念我随之，你之恶念我阻之。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有善念才会亲近你，也不是因为你有恶念就会厌恶你，我所做这一切都是希望你能顺遂安康。“他之情感所起全系聂小凤一身，无分善恶正邪，只因她是聂小凤。
罗玄这番话，几乎是将整颗心剖开，奉到聂小凤面前，让她看清楚。
似地动山摇、惊雷裂空，聂小凤紧紧抓住罗玄的手腕，心中之感难以付诸言语。
“至于江湖事，冥岳与三帮四派多年倾轧，为此死伤了无数人，我没有资格替死去之人选择原谅或者复仇，也不会再以己身苦痛威胁你。我只是希望，从今之后江湖不再有血流漂杵之时。”
聂小凤重复，“我所承诺的必然不会食言，我所说的必然出自真心实话。”
回握住她的手，罗玄说，“我相信你。”
经历种种，他们两个都明了，心中所想，必要付诸言语，让对方知晓，才能免生嫌隙。
从前一个不解释，一个执意相抗，造就彼此半生伤痛。今后这种情形再也不会发生了。
默默无言听完父母所言，陈玄霜移步跪拜，她也有话要说，”阿爹，娘亲，旧日之事女儿知之甚少，过往义父的教导无外乎存善止恶。既然娘亲愿意为阿爹放弃一切，那是否可将冥岳交给我，或许不止可平江湖十年纷争。“
聂小凤第一次认真打量了自己的小女儿，从前都说绛雪天资聪颖，清傲自持，玄霜与之相比好似光华皓月身旁的微弱星子，根本无法与之比拟。先前又总爱哭哭啼啼，着实看不出优点在哪。可现在玄霜竟然站了出来，想要执掌冥岳，不论这个想法是出发点为何，她都对玄霜刮目相看。
“你是想带着冥岳归于三帮四派之列？“
“并非归顺，而是保全。冥岳孤身一派，纵有追随者也不过因利而聚，一旦无利可图，追随者随时会倒戈，曾祖的覆灭就是前车之鉴。居安思危当知月满则溢，冥岳若要长久，就不能总是以武力强压。“
“难道你打算以德服人？“
“德，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话听着可真像罗玄，聂小凤微微挑眉，“你还想要整个武林对你心悦臣服？“
“前路如何，总要时间验证，请娘亲将冥岳交给我。”
“本来我还觉得，绛雪的脾气秉性最像你阿爹，如今看来，真正承袭你阿爹秉性的人是你。”心中常存善念，有傲骨却无傲气。
听聂小凤再度提起绛雪，罗玄回望，见她神色并无异常，才说，“我闲云野鹤惯了，自来只喜欢研医弄药，调度门派这类事非我所长。日后玄霜若真的执掌一派，就不能学我。”
“你倒是谦逊过了头，早年间也不知是谁经常在山下行走，济世救人，累下赫赫威名，多少人只听神医丹士的名头就不敢造次。玄霜执掌冥岳，怎么就不能学你了？“
聂小凤虽然没有主动退隐之意，可她知道罗玄更想在哀牢山终老，冥岳交给陈玄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岁寒大雪，禽鸟俱绝。
茫茫哀牢，迎来了自远处归来的主人。
口腔中的热气呵出，遇到刺骨的冷风化为白色雾气，罗玄踏上石阶，簌簌白雪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他将目光放远，随着山脉的走向起伏漂移。
厚重的裘氅下，有柔软纤细的手掌与之相握，互相传递热度。
“天寒地冻也抵不过你归心似箭。“聂小凤本打算来年春暖再行归来，可罗玄执拗，非要顶着寒霜冰雪，越千里路途回归旧地。
听这嗔怪之意，他微微一笑，“很多年没回来了，终归是想念。”
他的脚步依旧蹒跚，拐杖是弃不下了。
沿着许多年前的旧路，他和聂小凤走过哀牢界碑，走过一线天，走过飞瀑潭，旧日的回忆一一浮现在眼前。
当初跟随在他身边的小小姑娘，如今还在。
皑皑白雪覆满庭院，恰如他自此离去之日。
十数载离别，眨眼过去，一应装饰与往日无异，似乎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旧日厅堂犹在，旧时人回来了。
清扫庭院，整理床褥，直至天黑向晚。
烛火燃起，撑一片光明。
血肉之躯，终非钢铁，相携同入一室，共枕而眠。
夜沉风止，聂小凤睁开眼时，身边的罗玄也醒了，那一刻罗玄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罗玄起身下床，有件事他早该做了。
从包裹中取出短刃，罗玄割下自己一缕鬓发，再回到聂小凤面前，在她注视下，取了她一缕发重复方才的动作，最后他将两缕鬓发绾在一起。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