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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胸中好像滚着一锅热水,就沸腾在这凉冽的夜晚,这锅水已经烧了许多日,从冰冷逐渐蓄热,直至好像要浇透、烫死我。镇日翻覆的心语在此刻低喃成咒,终究罗织罄竹难书的罪文。月牙薄而细地挂在黧寂的穹顶,时而被阴恻的障云蔽住,彷佛这里离天边更远些。宸瞩圣意并不能全部晓闻,连天子也有难通鱼音的时候】
【阿尔图伦是我亲自选择的君子,他是不可多得的贤主。他的才干、他的智谋,连同他英武的身姿与气概,无不是嗣君所具备的卓越品质。倘论公允之外,也并非没有私心。那时宣化五年的那个夏天,自他轻轻拍过宫禁中那个疯魇少年的肩始,有许多选择早已注定】
【可如今,渔利蒙住他长居优渥的双眼,靡音充斥着他辨言听诤的双耳,珠玉凌迟着昔日的君子,不逊色于任何一把刑用的快刀。我知道天道外无外乎人欲,他把这当成捍卫自己的武器,这没有错。但他到底瞒下了君父,在这部本就悬殊的秤前,另一头的砝码是一点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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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嘶哑地呜咛着,好像很不情愿,就像我并不希望阿尔图伦此刻到来。我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对他,是昔日棠棣相协的兄弟,还是搅扰他好事的恶直?】
【不动声色地掩下匆写急章时蹭到的墨迹,连同即刻涌出舌尖的慌张。辗转于不同的禀陈款曲之间,我业已习得偷天换日的神情,那是自如的处变不惊,包括面对我最崇敬的兄长】
是第一批筹金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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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文并不长,但它足以折将恭王此行的荣功。我无意损伤他王冕上的嵌珠,更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冠上东珠、穿上五龙衮服,挑起这四夷称服、八方升平的天下来】
【只是此刻的他,能称得上这天下吗?】
【他缓缓地吐露出此刻并不应时的名字,令我僵直在地。不是为兄者怜顾的抚腢,而是狠剜入心头的重重一刺】我和阿英的事,你,怎么知道——【但他永远不会知道,徇私情于阿英,是我的另一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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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天意如此,在首尾不能兼顾的两端,在天秤已欹斜的时刻,他发现了这张密奏。他直接刺向此事的关键,毁掉陛下对于忠臣贤子的幻想,把属于皇家的那点腌臜纠葛明明白白的剖析在世人眼前。这样做真的对否?此刻乱思如麻的神智已被他的思路裹挟着,再也发不出属于我的一点儿声音来】
【对与错,是与非,真与假,本来就难以辨明,何况,阿尔图伦并非没有一点筹码。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退坐在书案前的那张圈椅上】你
说的不错。【甘肃此行好像一张弶网,将我紧密的罩在其中,当我逐步勘破事情的真相,乃至献身成为其中的一环时,我作忠爱于君父的子臣,便也到头了。闭上双目,已然痛苦万分】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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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不靳吝于他的所获,就像下猎后卖弄收成的弩手,连同我都变成了一只兔子、一只鹿或者一头狍子,反正不属于任何猎手的范畴,也匮乏任何锐利的爪牙】
【我不曾想过将矛头对准他时的场景,连同背对着他也不能,或许这是十几年来他以意灌之的结果。他亲手擦拭了这支沉埋于地下多日的箭镞,只待插向宿敌的那一日】
阿尔图伦,不会再有我将利刃对准你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