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塞西尔几乎不会做饭。她站在厨房中间，面对着锅炉和食材发愁，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从这边开始……还是那边……？”
“应该先把锅放在炉子上哦，玛丽亚学姐。”西蒙善意地提醒道。
“啊对，我忘记了。”玛丽亚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赶忙笨手笨脚地把锅架上。
玛丽亚没什么下厨经验，虽然勉强学了些理论，实践起来却困难重重。有时候承蒙“圣灵附体”，做出来的东西还像样；有时候却是崩得彻底。这次虽然学着艾斯黛拉做蛋糕的样子弄了个面团，却什么也没做成，索性又将锅里半生不熟的食物倒出来，胡乱组合后送进烤箱，最终做出了……
……应该说是，类似于仰望星空派的东西。
怀着忐忑的心情，玛丽亚切下一块尝了尝。感谢上帝，这东西居然还切得动。至于味道……嗯，怎么说呢，只能说是……正宗的英格兰手艺。口感尚可，毒不死人，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挺有意思的，让我尝尝。”安德烈满不在乎地伸手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嚼：“嗯，这玩意儿能吃。西蒙你也试试？”
西蒙对黑暗料理望而却步，但看到玛丽亚期待的眼神，也犹豫着切下一块尝了尝。他几乎是勉为其难地咽下了食物，硬着头皮夸道：“这个派真不错，好就好在……就好在……好就好在它挺好。”
“果然还是失败了啊。”玛丽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离开莫索里哀岛，搬到英国本土的临时校区以来，玛丽亚下厨简直是连连翻车。要是只有她一个人，蹭蹭柏德莱兄弟的饭也罢，关键是还有顾雷因……自己不会给小雷做饭，还要麻烦同学，这让她格外愧疚。
“别泄气，学姐还是学生，能照顾小孩子就已经很值得敬佩啦。”西蒙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今天的晚饭也交给我吧。”
“呜……”玛丽亚很是不甘心，“好吧，又得拜托西蒙同学了。”
“……学姐不愿意让我帮忙吗？”
“哎？”
玛丽亚有些惊讶。如果是平时的西蒙，一定会微笑着，用令人安心的语调说“别担心，交给我就好”。可是现在，玛丽亚竟然从西蒙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担忧，甚至，是失落。
“没……没有啊，西蒙愿意帮忙的话，我非常高兴……”不知怎的，玛丽亚的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显出不自然来。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西蒙露出熟悉的笑容，非常乐意地架起了锅。
看着西蒙的侧脸，玛丽亚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从登船的那一天便开始出现，然后一直缠绕在她心头。艾斯黛拉回家后，隐约的寂寞感就把它催化得更强。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向西蒙走去，同他说更多的话，然后在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闭上眼睛反复回想。他会因为这句话而高兴吗？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讲这些话的呢？每当玛丽亚想着这类事情的时候，她都会感到心情愉悦。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当然，她从不会说出来。
但与此同时，她又害怕与西蒙接近。日渐亲密的关系令她惶恐不安。这倒不是因为她愧疚于没有把心交给天主，而是往日的沉痛提醒着她，美好的当下往往是失去的前兆。为此，她反复提醒自己，他只是她的学弟。她应该关照，而绝不应该依赖。
毕竟她曾经依赖过，这种感情已经把她伤得太深了。

“F-a-m-i-l-y。Family。”
顾雷因拿着识字课本，坐在玛丽亚宿舍的地毯上认真地读着。
顾雷因没有受过教育。对于外城区的穷人孩子来说，吃饱饭都是件难事，更不要说读书认字了。何况，这孩子从小就是她母亲赚钱的工具……每当想到顾雷因的身世，玛丽亚都会感到心痛。
好在顾雷因很懂事，基础知识学得很快，同样上学较晚的玛丽亚也有充分的教育经验。玛丽亚喜欢教顾雷因读书，尽管那有时会令她受伤：她总是会在某个时刻，想起多年前教她读书的弥安。
“姐姐，这些词是什么意思？”顾雷因指着课本问道。
“喔？”玛丽亚放下正在整理的衣物，挨着顾雷因坐下，“让我看看，这是……”
识字课本上是一幅图画，画着一个正常家庭应该有的成员。玛丽亚心头一阵刺痛，不知该从何讲起，但还是尽量解释道：
“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的爸爸，这个是爸爸的妈妈。这个是兄弟，这个是姐妹。这些人组在一起就是家庭。”
讲到母亲，玛丽亚担心唤起顾雷因不好的回忆，用右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呜，还是不太懂……我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顾雷因看着课本，声音有些低落。“我有……有过妈妈。喔，姐姐。我有姐姐！”
“是的。”玛丽亚怜爱地摸了摸顾雷因的脑袋，“小雷和玛丽亚是一家人哦。”
“只有两个人的话，也可以是家庭吗？”
“家人不需要有很多，重要的是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玛丽亚温柔地说。“姐姐喜欢小雷，小雷也喜欢姐姐吗？”
“嗯！喜欢，小雷最……最喜欢姐姐了！”顾雷因转过身来抱住玛丽亚，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搂着她，“小雷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那太好了，姐姐也是这样希望的喔。”玛丽亚笑了，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家庭。一个对她来说颇为复杂的词语。它曾两次给她幸福，又两次将她打入痛苦的深渊。她无比恐惧，她仍然向往。她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拥抱，还是逃避。但无论怎样，这孩子需要她，她必须扮演好姐姐的角色。
……所以，料理课还是要继续。
玛丽亚约了西蒙，选在人少的时候到食堂去练习。这天的玛丽亚运气不好，拿到的围裙裙绳稍稍有些损坏，不太容易扎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
西蒙从玛丽亚身后靠近，接过她手中的裙绳。他的手与她的手相触，双臂轻轻环过她的腰间。玛丽亚感觉自己的脸滚烫。不，这不是什么越线的事，应该只是朋友间的帮助吧。
“撒一些黑胡椒和盐，抹匀，稍稍放置一会儿。热一下锅，放些橄榄油……”
西蒙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有耐心。在西蒙的指导下，两份色泽鲜美的牛排出锅了。玛丽亚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立即感受到出乎意料的美味：香嫩、细腻而且柔滑。
“好棒！”西蒙尝了一口，瞬间兴奋起来，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叉子举到玛丽亚面前，“很成功哦！您也来试一下！”
玛丽亚一怔，有些犹豫地后退了半步。西蒙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分亲密，几乎羞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玛丽亚注视着西蒙，想起了她过去安慰他的话。“感情在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那么她和西蒙的感情也一样吗？就像她恐惧着家庭却仍然享受着和顾雷因的时光那样，她和西蒙是否也已经建立起逃避不开的关系了呢？
“西蒙。”
“……玛丽亚学姐？”
“我想去办一件事。可以跟我一起吗？”

未来的路很近，过去的路很远。
玛丽亚曾经相信，只要迎着光向前走，就会忘却那些痛苦的回忆，挣脱自己背负的黑暗。尽管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身后的黑暗终究还是追上了她，将她打回原形，几乎吞噬了她的灵魂。
但是现在，玛丽亚好像终于有勇气回头看了。
玛丽亚在西蒙的陪同下来到郊外，埋葬了父母的眼睛。故乡与墓地已经随着莫索里哀一起毁灭了，只有这两对眼睛还能寄托她的哀思。它们是悲剧的开始，也是落幕。
她在新的墓碑前放下一束花，跪下来念诵经文，最后一次为十七年前的夜晚洒下泪水。善解人意的西蒙提出在回去之前陪她走走。他们在郊外的湖边走了一圈，然后坐下来休息。
“谢谢你，西蒙。我感觉好得多了。”玛丽亚说，“这样的话……我也许就可以告别过去，好好地看向未来了。”
“真好，感觉玛丽亚学姐已经走出来了呢。”西蒙感慨道，“如果是我遇到那些事情的话，肯定不可能做得像学姐这样好。”
“……那是因为有大家陪着我的缘故。”
西蒙笑了笑。
“玛丽亚学姐很温柔，也很坚强。这样的玛丽亚学姐……真的让我感到很向往。”
“西蒙……”
“但玛丽亚学姐也要毕业了，一想到将来可能会跟您分开，就会感觉很寂寞啊。”
“……”
玛丽亚沉默了一会儿。
“西蒙同学毕业后，打算去哪里呢？”
“应该是管理家业吧。……家里的事务全部都要从头开始，事情简直是一团糟。安德烈哥哥说，要把家族的未来交给我……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达到父亲和哥哥的期望吗？”西蒙说着，望向了别的地方。
“这样啊。压力一定很大吧。”玛丽亚说。
“……抱歉。”西蒙自嘲地说，“我又在向您撒娇了，每次都是这样。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您才对。……玛丽亚学姐和我不一样，所以我总是这样不自觉地依赖您……”
依赖。玛丽亚的心弦被触动了。她想要依赖他，而他也在依赖着她。不，这应该不能称为依赖了——应该说是，相互支持。
是了，这样才对。他们向往着彼此，却被一道沟壑隔开。那道沟壑承载着她的伤痛与他的无助，以及两个人未来的距离。沟壑注定无法被填补，他们无疑已经走到了边缘。
所以她应该怎样选择呢？跨出一步可能会受伤，留在原地则必定是永久的遗憾。近乎叛逆地追求另一种可能，或者继续向主奉献余生，走上那条规划十年的道路。对惯于保护自己的玛丽亚来说，做出选择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握住西蒙的手，吻了他的脸颊。
“玛、玛丽亚……学姐……？”
西蒙险些没有坐稳。他涨红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玛丽亚，仿佛她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他梦境中自私的构想。
“抱歉，西蒙。吓到你了吗？”
“不，没有，我只是……”
“我过去想，如果发生的事情会令我痛苦，那么只要忘记它，逃开它就好。”玛丽亚缓缓说道，“后来我发现，那样只会越伤越深。相反，如果和重要的人一起面对的话，即使再绝望，也还是有很多可以做到的事。”
“……学姐。”
玛丽亚低下头，心怦怦直跳，两只手不安地交叉在一起。一时的勇气是很容易消退的；她几乎为自己大胆的行为而后悔。
此时他们已聊了许久，天色半是黄昏了。宁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晚归的水鸟落在岸上，呼唤着它的爱侣。就在这时，西蒙抓住了玛丽亚的手腕。
玛丽亚抬起头，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她可以看见西蒙绿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她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因过度的紧张而略显急促。玛丽亚想说些什么，但西蒙先开口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有准备好。其实我还有许多过分的事，一直都想要对学姐做哦。”
“……哎……呜？”
那一天他们回去得很晚。
毕业季，四年级学生纷纷离开学校谋取圣职，而玛丽亚却选择了留在学校教书。这个新闻一度在圣勃伦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以玛丽亚的成绩，毕业后一定会去教堂工作，享有比同届生更高的地位。
但是天气一天天冷下来，难以理解的决定变成了习以为常，人们讨论的热情也逐渐平息。不列颠的天空开始飘雪，炉火烧得越来越旺；圣诞的钟声敲响，平安夜到了。

学生们早早地放了假，教师们还有些工作要忙。
“八点前的时间属于学校，八点后的时间属于基督。”办公室的大家这样打趣着，赶在七点半将工作收了尾，互祝新年快乐，准备各自散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平安夜了呢。玛丽亚这样想着，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将一封信小心收进抽屉里。
那是艾斯黛拉的信笺，久别的学妹以向来不怎么规范的文体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分享了她和弗西斯的航海经历，也说了一些弥安的近况。应该给艾斯黛拉写封回信，或许也给弥安……
不过在那之前，玛丽亚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教堂的圣诞礼拜要开始了，她要赶回宿舍，那里有两个人在等着她。
“姐姐！”
玛丽亚推开门，只见顾雷因已经换好衣服站在门口。他看着有些意外的玛丽亚，红扑扑的脸上绽出纯真的笑容：
“不管多少次，玛丽亚姐姐突然出现的时候，都像个天使。”
玛丽亚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雷嘴真甜，是不是偷偷吃糖果了？”
“才没有呢！”
“哈哈哈，圣诞快乐～”玛丽亚伸出手，揉了揉顾雷因的小脸。
“圣诞快乐，天使姐姐。”
“做小孩子真好。”说话的是西蒙，他从衣架上取来玛丽亚的白色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
“是吗？”玛丽亚撩开头发，很自然地享受了西蒙的服务。
“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就可以没有顾忌地说出心里话了。”
“——西蒙！”
“哈哈哈，围紧些，可别感冒啊。”西蒙笑着给玛丽亚扎好围巾，自己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后记
三十年代的时候，柏德莱家的二少爷西蒙·柏德莱已经是位颇有名气而且完全独立的绅士了。
柏德莱先生正在经营对苏贸易。他在二十年代末敏锐地发现了无神论者的意愿，揽下了一五计划的大批订单，这一决策可以说是提前步入了三十年代。事业成功的同时，他的私德也无可指摘，与家人的感情简直令人羡慕：与柏德莱先生有些交情的人，不难发现夫人在场的时候他会变得轻松而潇洒，甚至有些孩子气。
柏德莱夫人是个美人——这样说似乎有些亵渎，但确实令人过目不忘。与她见过面的人，都说她像圣坛上的玛利亚。有传言说她过去曾经是个修女，这说法很令人信服；因为她仍旧穿着朴素，而且保持着虔诚，即使与同辈修道者相比，也是不逊色的。除了协助丈夫工作外，她还一直在做慈善，这为她赢得了很高的名望，尤其是在经济危机期间。
夫人的弟弟顾雷因·塞西尔仍在大学读书，和姐姐、姐夫的关系十分亲密。他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很乐于学习，俄语口语和翻译都非常出色，虽然日常书写时偶尔会把俄语和英语混在一起。据说，这是因为他小时候英语学得太晚的缘故。不过这不能算是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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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冷的吐槽时间
谁能告诉我我一个精苏为什么在写这种玩意？我就是车基督徒不也应该是解放神学那波，或者东正教圣苏维埃宗打砸抢烧派吗？还天主教，教皇几个师啊（x）
我是谁，我在哪儿。jpg
我爱我的女儿，我想给她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但我写文的水平就这么点儿。我的文笔呢，我的文笔被我落在苏联，喂了勃列日涅夫了。最后我宣布玛丽亚·塞西尔已进入亲生子女豪华套餐

好棒！！！
恭喜学姐走出来，以及西蒙还是一如既往的屑www
那么会和新团有联动么www

投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