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
（冰原之上的银装素裹，自是一片通明，却纳不得南国的娇娥，往日在宫里，她最是厌恶会下雪的寒冬，更况是少了红萝炭的寒月呢。偏偏君王忆起浑河上的建州旧俗，好叫美人犯难冬日里敢逆漓江涌流而上的浪里白条，穿上那带铁刃的鞋履，颤颤巍巍的，像个新生的娃娃，连路都不会走了。）
（旁处满洲女子的嬉语听来也似讪笑，赌气地往侧处的雪松林走近些，一手甩开云娘，不让她扶。）不就多了两把刀，我就不信，我不会走路了！

（事实上别说多了两把刀，要在这寒冰上行走岂是易事？摇晃之时，恰好扶住离得最近的一株雪松，拍拍胸口，喘出的气也成了白雾。才扶稳呢，后面递来个声音，不像是宫中的莺燕，但说的话却叫自己皱了眉头。）
乱喊什么呢，什么茶答应，皇上又没有褫本宫的封号，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敢直呼本宫名讳！
（尽管不是妃主儿了，可激怒之下，嘴上习惯却难改。斥了背后人一通，回过身来，才发现是皇甫太医，听说嘉妃的胎就是他料理的？哦，最后没了的那个......）
听说皇上很是器重你，宫里有的是贵主儿，我一个答应，怕是劳不动太医费心了。

（他的圆滑，比之当日陷我于不义的张太医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了，宫中人人是圣手，他能坐得上太医院院判的位置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想想那张太医就来气，小拳头“咚咚”打在雪松的枝干上，细枝上层积的雪堆散成花，落满了把子头，更冷了。）我学了半天了，不必她扶，我一个人也能走！
（给云娘递了个眼色，她只好退到一边去，两个小爪空中找补着，仍是颤颤巍巍向他走去，仿佛是要告诉他，他多事了。）
（然而，人是经不得招摇得，眼下冰刀没立稳，扑腾着一头往前栽去。）

（退在一旁的云娘只一阵惊呼，便见我向前栽去，栽在他怀中 。他手中原本握着的小暖炉也掉落在地上，灰黑的炭块散在冰面上，污了一方雪清。）
（除却圣人，我好像还没躺过谁怀里，可能是一个美人换一个手炉的生意并不亏，甚至更“暖”？这才叫他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愿撒手？）
（反正四下无人，未闻簌簌雪落声，早知陆氏是个胆子大的，手肘朝他怀里轻轻一撞，干脆调笑起小太医来。）太医，脉把好了，你动一动？

（内廷之中当差的多是太监，他们也算不上男//人，难得几个太医也多是隔着帘子，唯唯诺诺地应事。我想在看他惊慌如飞散的鸟雀，可是，我在他面上全然瞧不见。啧，别姓皇甫了，改姓“柳”吧，柳下惠那个柳。）
（明明是自己先栽他怀里的，这回儿却“嫌弃”起他来了，一把推开，重新在冰面上立起冰刀。）去，别碰我！
（他跟在后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好像在听，也好像没在听。弯腰，从雪堆里捡起一根枯枝，“哗哗”舞了两下，旋身直抵他颔下，迫他抬头看我。）
我知道啊，张太医说我小时候在江里游泳，冻着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试过了，若是有用，我现在也不会是个答应了？
（这是在提醒他呢，若有法子，但说无妨，治标不治本的计子，那还是闭嘴吧！）
（枯枝朝他颔下轻轻点了两下，满是戏谑意味。）学，当然要学，摔就摔了，谁说一定要摔冰上了，摔人身上，不会伤的......

（不是因为在江中着了寒，才致旧疾的吗，他们这些人端起经来一套又一套的，听得人云里雾里的。可是，最后一句我确信我听懂了，羽睫轻颤之间，神色骤变，连指尖捻着的小树枝也跟着抖起来。）
胡说，你才治不好呢，他日圣上有危，难道太医也要像今日一样，将手一拱，说句无能为力就要糊弄过去了吗？宫中的太监尚且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呢，难道......
（难道你连阉人都不如了嚒，这话想来太伤人，可我确实是难过。抿着唇，别过脸去，也不去接他手中粗壮得多的新枝，像刚见他时一样，控着手，小心翼翼行走在冰面上。）
算了，你走吧......
（夕阳的余光在冰原上凝成一片橘色的霜，她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