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 申时 一斛珠
邹月儿
自家拿到的是那只用精致小巧的锦盒盛着的螺子黛。螺子黛本是外域供奉之物,产量稀少,如今作为赏赐授予大院诸人,被邹月儿拿到,少不得有些沾沾自喜。
自未时回来,便端坐在镜前,也对镜描眉,学做那附庸风雅的事。无奈邹月儿的柳叶眉不点而翠,实则用铜戴轻微点缀即可,这下用过螺子黛,从眉头到眉尾都状如蚕蛹,粗粗黑黑。邹月儿欲再弥补,却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月儿数度添改,又气又恼,愈发地不可弥补……又急又悔,直是涨红了一张小脸。也顾不得许多了,抻手遮着额头,匆匆出去,也不在意唤住的是谁了,张口便是:这位娘子!能不能帮帮我啊?
陈杏香
[迎面是一声娇呼,虽来势匆匆,但少不得仔细打量。只见人脸白如雪、唇红如砂、单一双乌眉如两磐山石稳稳地压在红了一圈的眼上。不忍一笑]你的眉毛生的好生雄壮。
邹月儿
你……!本是想求人帮助的,不料人竟会有这样的一句话,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来,先是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嬷嬷还说呢,我们姑娘直接要互爱互助!怎么我今日有困于你,你却恶言相对,袖手旁观!
陈杏香
[一直都是笑着的,并未因他人眼光如何。说笑时实则已经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上头绣着的一抹微黄,正是春杏]好凶的姑娘,我只是同你玩笑罢了,快拿去擦了吧。
[上前又很仔细的打量一番,指尖虚虚地从眉尖描至眉尾]我从未见过什么眉笔可以这样画,我娘在家都是用干炭描眉,你这个颜色重,要不要进屋用水擦拭?
邹月儿
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自顾自地抬起手,按着眉毛的纹路仔细擦拭着,只可惜雷声大雨点小,那粗黑的颜色并没什么消弭的迹象。闷闷地不说话,拉着人进了屋。恰好屋内铜盆盛着清水,是要人帮自己的意思:我方才试过了,好像用水也没什么作用。这是今日钱公公送来的螺子黛。
陈杏香
[抱镜抵扣胸前,看人山眉微拧,唇角不由要扯笑,但邹氏这般模样,不由耳提面命,死死咬唇正经的回她]要不要试试沾点雪花膏,以油去乌,兴许更轻易些。
[从妆台上将瓷盖半旋,露出里头细腻乳白的膏体,抬颔示意]喏,就那个。
邹月儿
果真如人所言,从白瓷罐了挖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膏脂,就着水和开了,一点点涂到两弯细眉上,揉揉搓搓,未几,再用净巾子擦掉。方才的黑迹才有了减轻的意思,邹月儿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儿:嗐!可算是强了些,不然我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呢?此时的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邹月儿难为情地笑了笑,眨眨眼:方才是我唐突你了,姑娘别跟我一般见识哦?
陈杏香
[顺手将镜子收摆好,又借铜盆里的水净了净手,随意拨弄出一圈涟漪,只见此时的杏香两排茸睫叠在一起,弯弯递出笑意]姑娘叫我小香就好,家里头的姐妹兄弟都是这样唤我的。
[又将妆奁前的雪花膏合盖齐整,拉人同坐在榻边,为人倒了杯茶,清清淡淡的浮出几叶碎绿。茶清色淡,只能品出些许香泽]女孩子嘛都爱美,我在家也经常偷用母亲的炭笔胭脂作弄自己,倒还不如你今天这般呢!更哪有说要和姑娘一般见识的意思。
邹月儿
口中重复了“小香”二字,实则并不识得是哪两个,但也想到必然是寓意好的名字,此刻便说:很好听。那么,小香的本姓是什么呢?与人一同坐下,邹月儿这才仔细端详陈氏的面容:小香很漂亮呢……我叫邹月儿,开封府人,家里人都唤我月儿。
陈杏香
[捧盏尖嘴逗着茶沫,便顽便饮,在人自报了家籍后,倏地两眼亮亮望着对方]我也是开封人市呢!月儿,好,月儿!
[一并就将还剩半盏的茶推至一边,半个身子都要伏在案上,窗格外的光漏在挽的不算齐整的双丫髻上,是娇儿难得的柔软温顺,却也要捉人手来握]我初来乍到这里,只觉得一切都好陌生,不能光脚跑更不能随意束带扎发,我娘还教我话要少一些,做事更要仔细。
[盘粉腮在掌中,堆的杏眼扁扁,柳眉平平,还撇着张樱桃唇嘟囔]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再看看呢……
邹月儿
在这偌大的庭院里,遇见同乡人,又是头一回受人相助,邹月儿忽觉眼底一热,堪堪似要垂下泪来。进京以来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味同嚼蜡的膳食,周遭无数陌生的面孔,桩桩件件此刻一起涌上心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挠着胸腔。由着被人握去,另一只手自然也覆盖于上:我也是这样啊!小香。我原以为来了这里,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谁知道这儿那么多规矩、礼仪,整天就在这四方天的院子里转,是没什么烦心事儿,可就是闷人。定定地看住她:一斛珠后面就是街市,不如哪日咱们去问问嬷嬷,能不能让咱们出去玩玩啊?
陈杏香
[稳稳地回握,两只小手虽大小不一,肤色更有浅暗之分,但都暖暖的触及心房柔软,实则要酸出眼角的几珠泪,但还是依旧笑着同人亲近]好,但这几日功课都太难太多了,我只怕嬷嬷不会那么轻易让我们出去顽的吧。
[又近人耳畔,盖因担心再用手遮住,小声的说起悄悄话]我只和你说,我写字不好前些日子还被先生说了,只怕嬷嬷知道是断然不肯放我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