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阿兄，我算作父母爱情中极大的受害者。耶耶只有一双手，便一双都同阿娘牵连着，便没有任何的空闲可以供我插入。于是我便养成了捏住他们袖口、衣摆的习惯。阿兄的友人常常因此戏称我是他的小尾巴，而我不管不顾。
两浙同汴都的路程远极了，远到我坐在车马中都被晃晕了、瞧着车顶的纹案都得腻吐了。于是我央着阿兄，带我同乘一匹马。风打在我的脸上，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以它最轻柔的动作抚摸，我有一些害怕，却在拉住阿兄袖口时获得了莫名的安心。
于是，我将这个陋习带入了汴都，直到耶耶要我去行礼才作罢。
“见过五叔叔，”倚照阿娘先前的教导，我照猫画虎地奉拜眼前的人，又因为并未见到婶婶——他的妻子、那位魏国公主，便湮去了后半句。
随即将亲手所制的拜年贴奉上，这是独属于沈小雀的骄傲时刻，也是唯一比得过阿兄的一项——先生称我的字有风骨，于是，临拜年贺贴之活计，就全落在我头上了。
“贺您新春之喜。”
附上了喜气洋洋的贺喜，才算完成任务。

雪晴云淡，檐流未滴，高啄的檐牙也翻涌作银山。
公主惯会做人情，嘱令分赐府中诸奚仆屠苏酒与浮元子，大有共乐佳岁之意，乃至耳房庭院中，一时被盈满将溢的欣悦充斥。我自也乐见此景。
长兄自与吴国主久居苏州，因闻吴国主一向体弱，是以此番携子女一同归京，倒竟也是头一回。小丫头玉雪可爱，说的吉利话也颇为周密，想是长嫂所授。抬手接过拜帖，垂目微察，温声哂然：
“小雀小小年纪，字便写得这样好。”赞语毕后，犹见小姑娘巴巴睁大一双眼，似仍乞盼什么，不由惑声：
“……可是五叔夸得不够多？”

在漫漫长途中，窝在马车里的时候，阿娘同我讲汴都风物、沈氏门楣，也讲些新春贺喜的规矩。不是甚么苏州独有的风土人情，而是源远流长的习俗，自汉代伊始的传承。她讲大汉的钱币佩饰，铸着“天下太平”、“去殃除凶”，讲唐的春日散钱与杨妃洗儿钱，又讲我朝的压岁钱。絮絮的声音如棉如丝，如溪如流，贯穿历史的洪流，以小见大地梳理着历代的相似与不同。
我偶尔会提出一些笨头笨脑的问题，如压岁何解、如阿兄为何不赠这样的祝福于我。阿娘则又抽丝剥茧地答，直到将我哄得睡着。
但我仍记得，五叔叔是会——应当会在我讲了这些吉祥话后赠来压岁钱的。于是在他的夸赞之后，我仍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期待着下一步动作。
但五叔叔显然对于我阿娘的讲解并不知情，他迟疑地回复，甚至也直白地问了一个蠢蠢的问题。
我不自觉又坠上大虎子的衣摆，绷直了的面料轻轻颤，滋溜一下，竟挣脱了我的桎梏。好罢，我明白大虎子的意思了——他才不会帮我呢！
歪歪脑袋，以一名稚童并不机敏的答语回复，“小雀赠您贺喜，那您赠小雀甚么呢？”
压岁压祟，我自然是渴求这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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