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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梅林，这人少，风景好，适合谈事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经了数月的隆冬，四九城仿若突然活了过来，勿论显贵还是黎庶，晴好的天里多要出来走一走，大人讲这叫踏青，孩童眼里不过是疯玩而已。女眷老少皆上了船，湖上泛舟，自是一派好风光、在岸边缓踱着步子，是因碰见位友人，有几句闲散话要讲】
去岁腊月里两广总督上的那道折子
【开门见山，寒暄未已，已将要说的事点开了】戎将军在行伍，这里面的事便更清楚，文武虽不至于殊途，可到底是两碗饭，吃着这碗，遥看那碗不过是望梅生津，猜出滋味
【抬手拂开垂下的柳枝，偶有幼童嬉闹跑过，虚拦一把，免教稚子失足滑落进水里，待孩童笑声远去，再接上前话】
余丁生生不息，只有一生二，再生十，没听说十最后变成一的

我是赫舍里戎放我号被封了，但我来回戏了
【而今小子仕进，撑起虎贲外褂扮作老练模样，虽称不上成器，却到底也是癞狗开窍，不必教人镇日盯梢了。我殊为懒怠，逍遥了几日有事儿子服其劳的过活，今更教心下几分鲜见的逸致撺掇着，索性撂下庶务，携了小妻子一道顽去】
【约莫也是劳碌命不得消歇，天缘凑巧地同海澄公打了个照面。我览尽这位九旬老大人的眉峰，却只窥得不逊年青的矍铄神态，与他不加赘述的公事堪为绝配，歆羡之余实在惹人长喟】
唉呀，先前总也同仲平说起穆公，这回我算是真见识了，您这精气神，真是顶好的，依我看，还能再替我大清多操十年心，我们这几个小辈是自叹弗如啊。
【倒不急回覆这话，拢着手齐肩而立，先是揶揄一笑，后才道】
这事儿吧——您既已都这么说了，想来也是觉着江督拟的法子不过扬汤止沸，不甚满意了？

【柳絮纷飞，为这等好时光第一恼人的事，但就禁宫中也无可奈何，游人舍不得湖光春色，便以细纱蒙面遮住口鼻，不讲究的坦然待之，了不得吃一嘴“棉”，于是隐晦压抑的“呵”“呸”不时响起，在此情境中一改素日圆融，掩也不掩话里机锋】
何止不甚满意，不妨明说，彻头彻尾一个馊主意，烂到家了
【岸边的杂草已没过脚踝，秋日枯萎，好似殆尽，经一冬蛰伏又疯蹿，是变本加厉，委实惹人厌烦，正如才说的那宗新策】
话再说重些，此举不异于饮鸩止渴，一时能见成效，假以时日必将又是一项冗政
【将远在南端的同僚数落尽，吐出这口浊气，方才道】戎将军莫见怪，我岁数大了，眼里愈发揉不得沙，为活百岁，心头郁愤非得不吐不快

【这般铺白无讳却是少有意料的，毕竟仕宦场中的人惯来会打几拳太极——连我这个登临如同在野的行伍人，也于早年的摸爬滚打中，无奈截趾适履，多少习得了几分。以是此际闻穆公辞说，竟也有几分不习惯。见他啐得很，一璧掐算着如何应话】
想来这制台也是劳心坏了，才急着措置出个勉能用的法子，遂也顾虑不得太多。人嘛——举凡是瞻顾了眼前的事儿，难免就要忘了以后。
【也抬臂一撩，拂去灵台前抽芽的柳条，再一回首已与女眷远隔，遂顿住了脚】不瞒穆公，此事我与您心中所思倒也如出一辙，奈何事涉甚广，才显得愈发难办，须知万事开头难啊。
【这才打谅他神色，似有所思】穆公昔年辖制江南水师，而今官至兵部尚书，莫非心下已有了主意？

【落下话音后似有似无观察眼前人，都中不比南省，在那时哪怕偶有犯忌，总有折中的法子，让传到禁宫的声变个音儿，而此处皇城内，丈步间满堂贵胄，岂可容人妄言】
是呀，事急从权，病急乱投医
【替方才的话折了句玩笑，轻飘飘拂过，到这反而不忙叙正题】我在外时候多，回来看谁都眼生，认人生生认了几个月，那不，钦天监的监正和吏部的一个侍郎长的很相像，总把他两个看错，闹了不少笑话
【旧事诙谐，现道来并无窘症，穆家出身在睢阳，正八经中原的汉人，可自戴了这顶红顶戴，又哪里有满汉之分，全不过是为了拾阶而上。心将事由前后思定，复举步，延柳堤信步而行】
算不上什么主意，不过下面各行省驻防的八旗，实则并非尽是满蒙旗人，更有大部分是汉军旗的，这些人繁衍至今，人数也是相当

【他所谓的，实则是桩开罪人的差事，以是擎等这老大人开了口，才共他呵呵一笑】
穆公说笑了，您老人家还能有看错的时候？
【说实诚话，始自显宗爷登庸、尊奉孝圣烈皇后起，旗人间的满汉泾渭就已淡了，至其后睢阳穆氏、川府沈氏，屡尊琼府，而今帝裔们的血胤也多少袭自汉军旗，才至今遭势态。可到底赫门是地道的满洲勋贵，实心里早就畛域已成，我也不过碍于怀鸣、仲平的情面，遂而从不道破。此际闻他先提，倒生出几分顺风驶船的心思】
明白了，您这是想从汉军旗开个口子。
【转而现出几分剌手难办的神情】但这可是割肉啊，只怕底下的人未必能乐意。

【满蒙旗丁滋生，汉军旗亦是尾大不掉，这些都是明晃晃的数字在那摆着，当真无人看的到吗，恐怕非也，人人皆知，人人尽知，但时至今日仍然得过且过，便是没人肯做这个“罪人”。罪一时而功千秋？谁能说的定】
【从来做事私心占上风，没多少生民社稷，而这个大不韪情愿去冒，同样有个人的思量在，转头一定身型】
小痛小定，大痛大定，除脓剜疮少不得要流血，只是一旦这刀划下去，非要挖到根不可，否则血也流了，痛也挨了，毒疮仍在
【说是大破大立，背后骂名必是少不了，穆家在睢阳的祖坟闹不好也要遭殃，我等不肖子孙此刻只告罪先人】
将军常在营伍，此事应上下共进，以你思量，能有几成把握

【实则也有那么一瞬，我查究着老尚书姜桂之性、到老愈辣的神情，也不禁去臆测、揣度，猜那个中敛匿而不为人道的本相，穆府摘了汉军旗的魁首，他顶着家姓这一折腾，图什么——久思难有半解一知，听至后话，倒觉也不必细究了】
动刀容易，善后却难。依我看，穆家坐镇南方多年，这江宁一处倒好办些，别的...
【语犯迟疑，转而思绪再一忖量，倒一摆手先就笑了】
罢了，无论怎么说，总归也是桩关乎民生大计的好事，【顿了顿，觇望于这无边春色】他日穆公若有建言上达天听，我也愿为穆公除脓剜疮之计略尽绵薄。

唉？不敢【摆手谦了一句，进而道】我与将军不谋而合，倒并非是因故友亲朋，只是江宁的情形相较别处而言，知悉更多，再来舍弟尚在水师任上，少不得有所劳动，差使旁人怕难，支使自家兄弟，哪怕是吃些亏，也容易些
【不谋而定，话赶话将思量和盘托出，既是与他信任，更是要求一份肯定的主力。独木难支，倘或开始谋议出旗事，将是四境共举的一宗。柳暗花明，足下小径愈发通达，含笑道】
得将军此言，我心里便托了底
【晚来的游船追上我二人的脚程，笑闹声从身后跃至身前，渐又远了】
下月我家三房老祖儿过寿，请了个草台班子来唱几句，戎将军届时若得公暇，请来听听

穆公所言甚是。
【我所以说起江宁，自也洞悉了穆家数载于水师的威势，心领神会地对了寸目光，而后一语将公事按下，再抬首掠向小妻子处。观人好似正为讪牙闲磕的趣话而乐，遂也现出几分野鹤闲云的神情，恰明光韶景正好，诸多烦冗便也不足为虑了。待闻后话，哈哈而笑】
那是自然，既府中有这喜事，我也趁着仲平这小子还在京，可得好好宰他几顿。
【虎口交于掌心一揉搓，生出几许离意】好了，难能出来看个春景，现下我可是不能再耽搁了。您不知，我家中那个实难摆弄，这厢就先同穆公作个别，咱们来日府上再见，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