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万物都可以“互联网+”的三年前不同，由于那场互联网经济危机，全世界八成的互联网公司都倒闭了，剩下的企业也纷纷裁员，裁撤冗余业务和部门。一些曾经我习以为常的操作，比如打开大众点评看看商店之类的事情已经不复存在，与之相反的，一些互联网远古时期的土著：当地城市的BBS，倒是在一些地方重新生长起来。
但遗憾的是这里不是北上广，也不是沿海发达的地方，在这个最大新兴产业是直播工业的城市，不太可能会有运作良好的BBS。
我翻了翻新民的地图——城市地图，一个已经快消失二十年的词汇——试图在上面寻找类似于乐器行的地方。这里的商场是个好地方，我已经造访过：我在文化教育区淘了两套正版游戏光盘，发行时间是2005年，结账的阿姨甚至扫不出来上面的条形码。这种地方自然也别想买到像样的吉他，口琴和竖笛这种倒是成箱的落着灰。
地图上市区的范围其实并不大，我自东到西认真地摸排了一下，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舒伯特音乐培训”。我把它圈起来，也许去这里能让我有所发现。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舒伯特琴行的不远处就有一座“朝阳公寓”坐落在十字路口——这就是我现在呆的地方。
我暗自叫了一声不好，简单回忆了一下从张赫的饭馆到我这里的路线，然后对比了一下地图上舒伯特先生到朝阳大妈的路线，我意识到张赫的饭馆就开在舒伯特音乐培训的旧址上，这家店也在之前的疫情之中彻底黄了。

看来找吉他之旅的确比我想象地要困难。我这么关心吉他的问题，除了因为之前面试的时候雨乐点名想要在表演的时候要一只以外，还有一点我自己的私心——今天是10月30号，马上就要到11月2号了，也就是小狼公主的生日。如果送一只吉他给她，也许会让乐开心一点，让她找回一点在A-Soul的感觉。
只是，我有些伤感地想，A-Soul里最喜欢抱着吉他的那个姑娘现在又在哪里呢？
上午张赫原定计划和我去看看一些宣传物料的制作情况：菜单、传单、开业横幅、墙上贴的菜品宣传照什么的。该到出门的时候了。
我收起折叠桌子，简单刷了刷牙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点反常：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了，一般这个时候隔壁的雨乐已经吊了两轮嗓子，但是好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点动静。我侧耳听了听，隔壁没有传来一点动静，耳朵里只有微弱的风吹入窗户缝的声音。
也许是雨乐出去了？我这样想。但我亦有些放心不下，出门时写了张字条填了一下自己的号码插在她的门缝上。
我走出两步，回头又看了看，字条露出的半部分轻轻地在风中摇晃着。我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下了楼。

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东西没一会儿就看完了：传单反正是大红底色配上黄色字体，这样简单而喜庆的审美在这里是无需置疑的。我怀疑张赫这两天的真实目的是把我养胖到和他一样的等级，但摸着良心讲，今天中午啃得鸡架子还是很香的，不比老头儿的吮指原味鸡差，我愿意将其称之为鸡架不等式。
经过雨乐门口的时候，我发现门上插的字条不见了。我眉头一皱，想起来今天上午再没看过手机，我赶紧掏出手机，发现锁屏界面上躺着一条未读短信，发信人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内容是：“黄同学，我好像发烧了，请问你能不能带点退烧药给我。”
完蛋，为什么我不看手机。
现在应该回去买退烧药吗？我抓了抓脸，还是应该先确认一下雨乐的情况，如果严重的话，带些非处方药的退烧药回来也意义不大。我原地转了几圈，继续纠结也没有意义，小狼要是烧糊涂了，骑士怎么担当得起啊？我剁跺脚，敲响了乐的房门。
敲响了第一下，我没有听见回应，心里更加摸不着底，用力地又连敲三下，手机响了，是之前的号码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小狼虚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钥匙我塞门口垫子下面了，你开门进来吧。”
看样子乐烧得不清，我心里开始埋怨这只小狼怎么这么不经夸，才说她嗷呜嗷呜地身体好，今天就烧趴下了。我从垫子下面摸出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一圈半，门开了。

屋里没有开灯，只床头亮着一盏小灯，屋里开着暖气，但乐还是裹着三层被子，头上戴着她的小狼帽子，厚厚的包裹下只露出一张烧的滚热的脸，眼睛半闭着。看见我进了门，她稍稍睁大了些眼睛，但还是很没精神。
“是我”，我走到乐床边，“体温这会儿测了吗？”
乐轻轻点点头，看样子她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太足够了。然后她看向床头的柜子，上面摆着一只水银温度计，“刚测的”乐又好不容易挤出三个字。我赶忙拾起温度计，对着灯光转了转：水银柱已经涨到了41度的可怕位置。
“姑娘你烧得不轻啊”我叹气，这不是吃药的问题了，得带乐去医院了。
“忘吹头发了……”顽强的小狼公主试图解释自己发烧的原因，
“现在你不许说话了”我用指关节贴了一下乐的额头：那里烫的和烙铁一样。“你在这儿躺着肯定不是办法，我得带你去医院。”
乐又看向床头柜，按照嘴型的意思大概是“车钥匙”，我顺着目光寻去，果然有一只车钥匙放在那里。难不成乐是开车到这里的？我心头又产生了一个疑惑。但是结合她以前说过的“我的退路很多”，她有辆普通的车应该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我高考结束那年就拿到了驾照，但非常不幸的是自那以后我就摆烂了，再没开过。前几日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开，马路上依然结了一层薄冰。按照我的驾驶技术，可能雨乐今天不仅要挂内科，还要被我送进外科。

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嘱咐她：“我下去打车，你在这别乱动，我打着车就上来接你。”然后准备起身出门下楼。但是想到这只小狼的性格，我又不放心地折了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乐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斜着身子想去抓床尾放的大衣。我只好赶忙把这只小狼塞回了被窝：“我的小狼公主诶，你真别动啊，外套等我回来给你穿上，可别再冻着了。”乐看着我，没出声，轻轻点了点头。
我把她的大衣塞到了第一层被子和第二层被子之间，然后关上门，火急火燎地冲下楼梯。冲到一楼门口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直接叫她小狼公主了。好吧，总归有一天要认真问出口的，待会就先装傻好了。
腾讯旗下的滴滴打车也已经随着腾讯的倒塌而陷入停摆。现在重新活跃的是市政府自己招标运营的出租车公司。在这个老年化严重的城市，需要代步出行的人群比例不小，所以打车还是不太困难。
我在楼下等了十分钟，等来了第一辆车。出租车司机是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中年男人，我先塞给他五块钱让他在楼下等着，等我把乐接下来之后再多给他十块。师傅大概没见过这么好做的生意，好声好气地双手接下了五块钱。

我转身奔上楼，挤过歪歪扭扭的楼道，回到乐的房间里：还好，小狼很听话地保持着我下楼时的状态，我从被子之间抽出大衣，它已经被捂热了一些，直接套上去应该也不会太冷。雨乐慢慢直起身子，我用手背托住她，为她分担一点重量。略微有些偏瘦的珈乐很容易就被我装进了大衣里，然后是给小狼爪套上鞋子。
按照雨乐目前这个情况，我有点怀疑她能不能顺利走下楼梯，她执意走了两步，但是高烧带来的头晕目眩让她很快就不由得扶在了墙上。
“我把你背下去吧？”我提议。
乐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几乎睁不开，她张了张嘴，发出极微弱的一声“好。”我蹲下来，抓住雨乐的两个膝盖弯，把她送到自己的背上。
按照当年我的郭楠想象，乐应该不轻，至少小狼屯压着秤呢。但是此刻我却感觉背上的姑娘很轻，甚至有一些骨骼感。我尽量把她向上送了送，让她不用花多少力气支撑自己，然后小心地弯着腰出了房门。
背着乐走路比我想象地简单，但是下楼梯还是有点头疼，尤其是在这种并不平整又光线不足的楼道里，我只能两步并作一步，盯着脚下的台阶慢慢向下移动。乐抓着我的肩膀，头发垂下来落在我的脖子上，微微有些发痒。
“不想打针…”背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嘟囔。
原本很着急的我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感到好笑，这个希望大家喊她大哥的姑娘，其实发烧了也会害怕打针。
“好，我让医生给你输液。”我尽量哄着这位小狼公主。
乐没再吱声，我感到右肩的边缘增加了一点重量：她把下巴托在了那里。看来确实是烧得没什么力气了。

还好我们只是住在二楼，到了楼梯口，出租车师傅很守信用地等在那里。看到我背着雨乐下来了，他把烟一掐，下车为我们打开了后排的车门，我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李雨乐同学，下来上车了。”我蹲下来，雨乐把着车门，把自己挪进了座位上，我跟着她钻进车里关上了门。
“师傅，去人民医院。”“好嘞。”
车行驶在银装素裹地大街上，雨乐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休息，她的眉毛微微皱起，看起来还是很难受。我伸出左手，给她垫在脑袋和窗户之间。
“黄同学，谢谢你。”乐的嘴唇动了几下。
“等你好了，唱着跟我说谢谢吧。”我向她笑了笑，雨乐的嘴角闪过一个细微的弧度。
小城并不大，路上遇了两次红灯，一刻钟后我们就到了。
出门着急，没有带病历也没带电子就诊卡，我把雨乐安置在输液大厅，在几个挂号缴费的窗口之间往返。下午在内科值班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她的身材微微有些发福，时光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头发看上去染过，隐隐能看到些银丝。看到我扶着雨乐进了门，她眯起眼睛关切地看着病怏怏的小狼公主：我想起了已故的外婆，大概我六七岁的时候，她还没从医院退休，那个时候看到的外婆的样子就大概如此。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啊？”医生照了照雨乐的喉咙，那里不出所料是一片红肿。
“昨天晚上开始。”我替乐回答，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狼笨拙地点点头。
“咳嗽吗？”
我想了想，“不咳嗽。”
“受了冻，着凉了，打一针，回去注意保暖，过一天应该就自己退了。”医生开始写病例和处方单。
雨乐本来半闭的双眼骤然睁大了，向我和医生可怜地摇着头：“医生，可不可以不打针。”医生扶了扶额头，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也可以输液，但是效果不会那么快，也要挂两瓶水。”
我转头看着珈乐，意思希望她坚强一点。但是乐依然晃着小狼爪表示拒绝。
“那好吧，就输液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躲避打针的计划成功了，还是因为输液起了点作用，乐稍稍回了一点精神，用没插针的那只手抓着我的衣袖晃动：“要喝sui。”
没办法，小狼公主无小事，我到护士站要了两个一次性杯子，用其中一个试了试合适的温度配比：大概是2：1。然后用另外一只杯子接好了，给乐端了回去。
杯子还是我小时候在医院见到的那种透明的软塑料杯，盛了热水后能在杯壁上结上一层水雾。我坐在乐的旁边，她小心地抿了一口，发现温度刚好，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看起来小狼喝的很开心，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地声音。我忽然想起来，这可能是乐今天喝上的第一杯水。
很快一杯就见了底，热气在小狼脑袋头上还没有散去，雨乐把水杯塞到我手边上，“还要喝sui”。
梅开二度，我捧着水杯回到了乐旁边，但这次我没有直接把水杯给她，而是很认真地对她说：“喝多了你待会儿自己想办法上厕所啊。”
乐的大眼睛生气地眨了一下，抬起手想给我来一记狼牙土豆拳，奈何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象征性地碰了碰扶手：“你…我会找护士姐姐的。”看到这只不敢打针的小狼气鼓鼓的样子，我心里着实感到有点可爱。玩笑归玩笑，很快小狼就咕嘟咕嘟地喝完了第二杯，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在椅子上，开始观察滴液的速度。
我假装看着钟发呆，偷偷瞥着旁边钻研滴液器的小狼，忍不住想：如果是在两年前，珈乐需要操心窗户没关紧，头发没吹干的事情吗？拉姐会督促她吗？她常cue的经纪人会提醒她吗？她生病的时候，会需要在路边等打车吗？
还好，乐并没有排斥这种不再众星捧月的生活，在平凡的日子里，她依然在开开心心地把自己活成闪光的样子。
当然，今天的发烧不在闪光的范畴之中。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回头再看雨乐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完全睡着了。我用手背又测了测她的额头，好像不如中午那么烫了，我稍稍安了心，从小贩那里买了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报纸上还是熟悉的面孔，标题是“XXX听取互联网实业振兴小组的工作汇报并作出重要指示。”我仔细地读完了全文，想起了上次看电视看到的新闻，感觉互联网方向的机会之风似乎已经开始兴起了，如果情况继续好转的话，也许我和身旁人的命运都会再次迎来一次转折。
乐一共要挂两瓶水，在第一瓶水见底的时候，我叫了护士。她睡得很沉，换水也没有吵醒她。太阳慢慢向下坠落，把金色的光芒送进了原本惨白的输液大厅。雨乐的头发浸泡在温暖的阳光里，让我想起了麦浪成熟时空气的质感。

在我可以从窗户里看到半个红日时，乐从沉睡中醒来，第二瓶水也终于要见底了。她睁开眼睛，看到我正在看着腿上的报纸发呆，扶着自己慢慢起了身“诶哟……”她伸了个懒腰，“黄同学你在看什么啊？”
“看关于你要回去变成大明星的事情。”我故作严肃。
“啊？”乐显得很吃惊，她瞬间直起了身子，凑过来想看标题。我把报纸斜给她看，乐认真地检查了版面，发现是眼前的皇珈骑士对她进行了诈骗。
“什么啊…”乐又瘫回了椅背上，向我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雨乐，我想问个问题，我问了你就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你想回答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回答的话，你可以眨三下眼睛。”我把报纸折起来，看着她的眼睛。
雨乐被我突然的严肃弄得有些紧张，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椅背。她似乎明白我即将要问的事情。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发问。
“你有没有，和一只拿铁棍的兔子跳过舞。”我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个听起来有点滑稽的问题。

乐的瞳孔缩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又闭上了。她移开目光，没有再看我，似乎在认真地考虑。
这时我注意到液面已经到了软管下端，于是招手唤了护士来拔针。乐还是没说话，也没有对着我眨眼睛。她低头按着手上的胶布，我看到那里微微洇出了一片红色。看来，我今天可能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伸出手背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嗯，现在只剩下一点温热了。这只小狼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总体还是很强壮的。“不怎么热了，那咱们现在可以回去了。”我结束了之前的话题。“嗯，回去吧。”雨乐向我微笑，微笑里可以看到她的心事重重。
路上雨乐都没有再怎么说话，她安静地看着过往的车流，好像童话故事里透过马车的帷幕观察人间的公主。她别着脸，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道小狼此刻心里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在回忆什么，是在想那只温柔又严厉的兔子吗？我无从得知。
回到家的时候，时间似乎和几天前我初到这里的时候重叠了，夕阳给我和小狼披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辉。我和雨乐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梯，我走在前面：“今天晚上可记着要把窗户关好啊，不然明天你又要坐‘黄’包车了。”雨乐没忍住，发出了一点笑声：“怎么你也这么啰嗦，还贫嘴。”
“也”，我品味着这个字眼。

我们并排穿过傍晚时喧闹的楼道，烧水声，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问候声，它们包围着平凡的我们，一瞬间我有点恍惚，我似乎已经和身边的人无数次在这个夜幕将垂的时分，共同回到烟火中的家里。
这只是我的错觉罢了，难听点说是郭楠的乱想，一堵墙明明白白地分割着我和她。我是漂泊的无名骑士，她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迎回的公主，这样短暂的交集里，她甚至不愿意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在这之后，我们又会彻底分道扬镳。
我沉默着掏出钥匙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假如人生能够留下//可以延续的记忆//我一定选择感激//如果在我还能发出声音//我一定会说一句 谢谢你”
我大概是出现了幻听，我听到小狼公主在捏着嗓子eng造我从来没听过的奇怪歌曲。我转过身，小狼正眯着眼睛，向我摇头晃脑地笑着。
“不鼓个掌吗？说好的给你唱《谢谢你》”乐弯腰探到我胸前，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啊啊”我顿时有点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鼓起掌来，忘记钥匙还捏在手里，给掉到了地上。我准备弯腰去拾，但是在身高上更有优势的乐已经帮我捡了起来。
她捧起我的右手，然后把钥匙放回到我的手心里。“黄同学，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她抬头看着我，眯起眼睛笑着，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然后，她收起笑容，认真地，以每秒一下的速度，向我眨了三下眼睛。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小狼已经逃回了她的房间里，留下了略显慌乱的关门声。
我看着手中的钥匙，体会着他微微割手的黄铜质感，脸上忍不住露出快乐的微笑。我抑制着自己此刻转身下楼奔跑跳跃的欲望，把钥匙插进了自己的门锁里。
那天的最后，我花了五分钟才把锁转开，我坚持认为这只摔过的钥匙应该负全责。

第一点五部分 发烧乐 完

今天就更到这里乐

好番，先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