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丽汗在芦苇丛中弯弓。雪白的芦苇花在阳光下摇晃光晕，她霜白的蒙古袍也闪烁着银光。
湖中，有野鸭群在游水，墨绿的头羽、灰白的尾，颜色油光漂亮。她决定了，将羽毛拔下来做风铃，把鸭子烤了吃。
随着她松指，她带的勇士们也放箭，数只箭中一只赤红如火，咻的一声破空去，率先射中猎物。几只野鸭“嘎”地一声中箭不起，其他的惊惶飞逃。
“好了好了，快去架火！”

那可儿下水去取野鸭，乌丽汗拿着彤弓带着人迈出芦苇地，迎面就遇见了英姿勃发的青年。
他们各自去，开地挖坑的、拔毛开腹的、捡薪拾柴的。
他一看就不是蒙古人。
被夸箭法好，乌丽汗笑起，对于客人那一问，她俏皮应道，“你猜！” 其实，在水里游的野鸭算什么，天上飞的大雁，她也能射下来。
“你是一个人？那我请你吃烤野鸭！”

他牙齿可真白，和芦苇花一样，夸人的时候，眼睛像干净的湖水。
“十一？”乌丽汗笑出声，又用蒙古语唤了一遍，“阿日温 讷格。”
她握了另一块湿哒哒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手指，对十一说道，“我出生的时候，蒙古的风从东边跑来，它把冰雪吹化，把太阳吹暖，给草原带来了生机，所以，我就叫做乌丽汗。”
布音收走帕子。那可儿们也自觉烤起了野鸭子。
乌丽汗坐着，伸直腿，红袍裙在风里翩动，像流动的火焰，她对那青年弯起眼睛，“难道我不漂亮吗？为什么只夸我的箭？” 关内，南方多竹质，北方则萑柳，而蒙古用的是桦木，她的就是桦木箭。
她是跟着阿哈们长大的，难免带了些少年气，见别人多看两眼、听别人多赞几句，就会大方地想要送人，额吉总说她幸好不是哈剌除，否则，攒不起一点嫁妆。
“你是也喜欢红色？那我可以送一筒给你！”

“原来是这样！”
“ 为什么夸箭法厉害就可以，夸长得漂亮就不行？长得漂亮也是一种本事啊。不管人还是物，我就喜欢漂亮的。” 比如烈胜绯火的羔皮袍和洁比雪艳的蒙古袄，就是一种鲜艳分明的漂亮，比如刚刚她射杀的野鸭子也是里头最好看的。乌丽汗实话实说着，并不在乎听的人会不会认为她肤浅。
塞了菌菇和葱韭的肥美野鸭刷了油和酱，在架上，滋滋的响，飘逸出令人大动食指的香气。
布音拿着银碗，装了烤得滚烫喷香的牛肉干过来。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招待客人的肉和酒都是自己先食用。
拈起一块香喷喷的肉吃，“你额娘也很喜欢骑射？那此番她来了吗？”

纤细雪白的手指撕开牛肉，乌丽汗边细嚼着，边听他说话，嵌着烧红宝石的白银额饰在眉心亮晶晶的，“那我希望我天生聪明，也天生漂亮。别人提不提，我不在乎，我高兴就行。”
她听到十一讲他的额娘，嫁人、生子、入宫，喜欢的就不喜欢了，脸上的神情变得有点古怪。她当然知道，就好像一匹汗血宝马，本来可以在草原上奔驰，沐光浴雨，但是被满汉贵族们得到了，就只能终身马厩，偶尔才能跟着主人出来亮相，显示它的珍贵与美好。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红的送给你额吉，我想要送给阿日温讷格自己喜欢的颜色。”

乌丽汗仰头看，碧空流云，无不自在。
光跑进她的眼睛里，于是两潭雪水湖泊泛起浅蓝的光彩。她真喜欢天空，想像白云一样，有时候变成海东青，有时候变成骏马，有时候变成青宫的形状，在天上俯瞰草原、牧人和羊群。
“蒙古人也喜欢蓝色，那是长生天的颜色。”回应他罢，见他伸手，乌丽汗倾身去，认真看，轻柔的发丝滑落到那枚扳指旁。她吹开它，想再贴近一些去辨认那一圈满文，但一想起他方才说的关内人容易害羞，便直起腰，“那里刻着什么？”
如果可以，她其实想让他亲一下她。她亲过一个人，刚亲完，就被告知他其实是个骗子。她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男子亲起来都一样。但是，不行，阿日温讷格是大清皇帝的儿子，万一，亲过他，要她负责呢？这可万万不行。乌丽汗摇摇头，视线从他嘴唇上飞快移开，
“我不需要回报。”
“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朋友之间，赠送东西不是交易。”

她用没有撕过牛肉的手指接过扳指，定睛瞧认满文。它套在干净而纤红的指尖，轻轻荡着秋千。
原来是月亮。
在乌丽汗的认知里，喜欢月亮的人，大多多情而敏感，容易伤人伤己，但李太白除外，他可豪迈，连美酒和性命都一并奉送给了月亮。她看着十一，不知道他是属于那种人。将扳指还给他，
“那我送给你的蓝箭上就刻上月亮的满文吧！” 还要让匠人刻上不同的月相，望朔晦弦，无一不有。
他和韫冰一样，温声和语间，轻而易举就说服了乌丽汗收下礼物。
可她什么都有。颦眉思索着，听见要送她宝石，眼睛亮起，
“你真聪明，居然一猜就对，我喜欢骏马和宝石！”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们都得到了喜欢的礼物。”
芦苇在风中哗啦啦响，争先恐吓地附和她。
那可儿终于烤好了野鸭，乌丽汗站起来，爽朗邀请十一，“走，我们喝酒庆祝一下！如果你不能喝，那我许你偷偷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