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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文】小说、记忆、被遗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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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过神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了。
“叔母。”
他端庄行礼,目不斜视。陆北言就站在离他不足一尺的距离,他却好似全然看不见似的。他周遭的宾客知趣地告退,陆北言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是认不出自己吗?还是他把自己忘了?眼下看来,自己这般主动地来寻他,倒成了一种自讨没趣。
袁术的母亲笑得很开心,她不顾袁术冷漠的神情,亲切地扶起袁绍,几番打量下,她情不自禁称赞:“绍儿愈发地清俊了。好,好。若术儿有你一半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袁绍向这位长辈道谢,他说:“叔母如此疼爱,绍也当报答叔母才是。今日有客人送来了上等的蜜浆,我听说此物对女子养颜多有裨益,便想送给叔母。”
妇人笑着推辞:“叔母一把年纪,也用不上这些了。”
袁绍说:“叔母何必自谦?您就当是晚辈一片心意,收下吧。”
听见“心意”二字,妇人便也不再推让。两人对话间周围的人似乎都成了一片空气,伪装成婢女的陆北言还好,只要乖乖站着就行。同样作为袁氏少主人的袁术却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他只能把视线投向一旁,假装在看风景。
就在陆北言微微走神的时候,袁绍的声音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你随我一同去把礼物取来吧。”
她转过头,正对上那双眼角微微垂下的眼睛。陆北言适应了好一会儿,忍住直呼他为“本初”的冲动。她真的好想问,你不认识我了吗?但张开嘴,说出来的却是:“是,主家。”
袁绍笑了笑,向妇人行礼退下。
临走前,陆北言看了一眼袁术,他没有把眼神转过来,他们没办法用眼神说再见。陆北言遗憾地叹了口气。
接着,陆北言默默地跟随在袁绍的身后。两人隔着两步的距离。她偷偷地抬头瞄一眼,还是那样挺直的后背,还是并不宽大的肩膀,只是从谈吐上看,他比以前似乎游刃有余了许多。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陆北言露出了苦笑。她想,是时候告别了,不过在临走前,还是给他留下一些祝福吧。
她正开口,没想到是对面先打破了沉默。
“我从未在家中见过你。”
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吗?陆北言此时也没了什么负担,便轻声解释:“我是随主家一道前来的婢女。只是刚才被袁术公子叫去帮忙,所以才出现在那里。”
袁绍的脚步没有停,但放慢了一些。陆北言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二人仅剩一步之隔。
“你的主家是谁?”
“是……”陆北言迟疑片刻,回答,“是张邈张孟卓。”
“是吗?”他轻巧地反问一句,又似乎并不需要陆北言给一个回答。
二人保持了一段很微妙的缄默。直到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和笑声,走在前面的袁绍突然止住了脚步。
他问:“为什么你会叫我‘主家’呢?”
这个问题好奇怪。陆北言不明就里,回答:“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啊。”
袁绍说:“在这个家里,他们只会叫我‘绍公子’。你什么时候听见有人叫我‘主家’的?是记错了,还是,你早些时节曾见过我?曾……在我的身边?”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极尽试探之意。陆北言觉得自己那颗本以沉寂的心脏再次不安分地扑通扑通跳动起来,连同呼吸都变得焦躁。周遭有风吹过,划得陆北言的脸颊痒痒的。
袁绍终于转过头,他直视着陆北言的双目问:“恕本初冒昧,敢问姑娘的名字是?”
他在期待一个答案。陆北言当然知道了。她露出了坦然的微笑,郑重回答:“我姓陆。我叫陆北言。北方的北,言语的言。本初,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相见。”
袁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里是一张突兀又模糊的大脸。
“啊……啊!!!”他发出了一声惊呼,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那个女人,那个自称名为“陆北言”的女人。她穿着剪裁修身的黑色风衣,里面是干净利落的白色衬衫。看上去颇有职业女性的气质。不过就眉眼看,她似乎也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圆脸,桃花眼,皮肤格外白皙。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碧绿玉坠,像一个扳指的形状。她注视袁路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就像盯着青蛙的蛇。袁路不敢再仔细看,他别过头,发现自己还身处于天街大厦的天台上,但冯昭昭却不见了踪影。
“……我的学生呢?”他问。
“我把她交给她的监护人了,解释说昭昭身体不适才晕倒,他们会照顾好她的。”陆北言说。
袁路长出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总算是圆满解决了。
陆北言的嘴角弯起来:“真是个好老师。”
“你是在嘲讽我吗?”袁路语气不善,他的脑袋还有些疼,“拜你所赐,现在我脑子里可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陆北言耸耸肩,她的语调很轻快:“抱歉,毕竟你完全是我计划之外的存在。”
“计划?”袁路捂着头戏谑道,“不会是什么收集三国人物转世吧?”
陆北言叹了口气:“你的语气倒是和前世的你越来越像了,一样地带着点刻薄味道。我现在是应该继续叫你袁公路吗?”
意识到自己言语过于尖锐的袁路噤声了片刻,小声说:“……我现在叫袁路。”
“好的袁先生。”陆北言点点头,“我有心向你解释一切,不过你不觉得天台很冷吗?我们为什么不找个暖和又舒适的地方坐下来好好儿谈谈呢?”
一阵冷风吹过,袁路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他站起身没好气地说:“这个地方不是你定的吗?”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65楼2022-03-31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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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电影里在天台见面的桥段太酷了。”陆北言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被她贴在门上“请勿入内”的告示牌,“我早就想试一次了,多谢你呀,袁先生。”
    袁路忍不住白了那个正兴致高涨的女人一眼,不过他心里更多是一种无奈。无论语气还是相貌,眼前这个女人和他被唤醒的记忆里的那个陆北言一模一样。而且有了那样奇异的体验,他也不再怀疑眼前人所言的真实性。他叹了口气,对走在前头的陆北言呼唤道:“你找我,是为了通过我找到袁绍的转世吗?”
    陆北言正准备下台阶,闻言她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袁路,说:“是,也不是。”
    袁路问:“我哥在前世和我也是兄弟吗?”
    “我看到过你前世哥哥的相关采访,是个很年轻的企业家呢。不过,我不知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毕竟前世和今生还是会有些偏差。”陆北言灵活地操作着智能手机,最后她调出一个页面,举在袁路的眼前,“喏,你认识他吗?”
    页面上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身材挺拔,眉目俊朗,浑身散发着成功者应有的气魄。他看向镜头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连带着袁路也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袁路干笑两声,说:“巧了,他就是我哥。我亲哥。”
    陆北言也笑了,她把手机又拿回来,念出了屏幕上的介绍语:“袁初,30岁,作为企业家来说的确很年轻呢。”
    “但你来晚了。”袁路摇摇头,“他这个月就要订婚了。对方是食品公司的长女,虽然是政治联姻,但以我的了解,他就算知道自己前世和你有关系也不会改变计划的。”
    “食品公司?”陆北言挑眉,“对方是姓刘吗?”
    “你怎么知道?”袁路一脸莫名其妙。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我要去见他。”陆北言的态度很强硬,“虽然这么说有点突然,但是我现身的意义,就是为了修正一些错误。袁先生,我们所生活的‘当下’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如果出现了偏差,很可能造成恐怖的后果。严重到,有可能世界毁灭。”
    袁路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和世界的生死存亡绑定到了一起,他甚至感觉似乎此刻自己连呼吸都是错误的。
    “袁路先生,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需要你的配合。”陆北言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袁路的肩膀,“你听懂了吗?”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66楼2022-03-31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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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被改变的话,世界有可能会毁灭。
      一直到服务生把袁路点的咖啡端上来,他的脑海里都在循环这句话。陆北言微笑着替他对服务生说了句谢谢。
      袁路的表情很复杂。咖啡馆里飘荡着醇厚又微苦的香味,他觉得自己刚刚被天台上冷风吹醒的脑袋又沉浸在一团温暖的棉花里,这直接导致他的思考能力进入了一种宕机状态。
      他应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应该问“你是谁”,还是该问“我是谁”。
      袁路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背,他希望能够由对方先开口。
      如他所愿,陆北言开口了:“有什么想问的,说吧,我都可以为你解答。”
      她神色轻松,一点也不像世界要毁灭的样子。袁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面前的女人给耍了。他长出一口浊气,整理了一下思路,问:“你说你是陆北言,从一千八百年前来。是穿越过来的吗?”
      陆北言说:“你看我像是汉朝人吗?”
      袁路看着陆北言鼻梁上的透明框眼镜,又回想起她灵活操作智能手机的动作,摇头。
      “准确来说,我是个现代人。”陆北言笑道,眉眼弯弯的,“不过我活了一千八百多年。”
      袁路愣了愣:“什么意思?”
      陆北言把右手撑在右脸颊上,眨眨眼睛:“你不是看过我写的故事了吗?”
      她写的故事。一个现代女性机缘巧合下穿越到了汉代。袁路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你是先穿越到古代,然后一直活到现在的?”
      陆北言露出赞赏的眼神,她说:“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些。”
      她的语气很戏谑,很袁路没心思和她打闹。他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人,完全是二十岁的模样,岁月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老去的痕迹。她真的活了这么久?一些回忆的片段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挽着简单双髻的女子,俨然是眼前人的相貌,她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塑料袋,闷闷的。她说:“公路……公路,把那个东西,交给我。”
      什么东西?什么?你在说什么?
      有汗水从袁路的额头上滑下,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突然“咚”的一声整个人都倒在了身前的餐桌上。那杯还没来得及喝的咖啡在被撞倒前被陆北言灵巧地扶住,几滴温热的褐色液体洒在桌面上。
      周遭的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服务员连忙赶过来问怎么了。陆北言抱歉一笑,解释:“我朋友有些低血糖,不好意思。”服务员立刻拿来了一盒糖浆,陆北言说谢谢。
      “抱歉,”她轻声对还没缓过来的袁路说,“有时候,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被想起来,会导致身体也出现异常。昭昭那时候,似乎是回忆起前世死去时的情形,所以才会晕过去。”
      过了很久,袁路才慢慢支起身子,他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苦笑,问:“你活了这么久,想必不美好的记忆一定比我多得多把。”
      这句说出来,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陆北言缓缓收敛起一直挂在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意,半垂着的眼眸里,倒映出的好像是来自许久之前的影子。
      “我见过饥荒,见过瘟疫,见过战争。我曾有许多好友,对酒当歌,举杯邀月。我迎接他们向我走来,又目送他们一个个离去。他们有些人在时间的河流里刻印下了痕迹,也有人默默无闻,但我知道他们都曾活过。袁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活到现在吗?”
      她突然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很小,刀柄和刀鞘的花纹很精致,是那种古朴典雅的美丽。她轻轻笑了两声,突然拔出刀朝自己的手掌间狠狠划了一刀。又快又狠,袁路甚至能听见刀刃的破空声。他瞪大了眼睛,却并没有出现预想中血流不止的画面。手掌上的伤口仅仅是出现了一瞬,很快便像有自我意识般将皮肤自行愈合了回去。连一条血丝都没来得及从那条口子里钻出来。
      “如你所见,我无法受伤,也不会死去。虽然还是有一点点痛,不过也算不了什么。”陆北言的笑容很苦涩。
      受了刚刚那般画面的冲击,袁路赶紧喝了口咖啡压压惊。嘶,好苦,他忘了放糖和牛奶。
      对面的人继续讲述:“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活死人。或许我的心脏早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停止跳动了。我带着这副躯壳,为了一个念想,一个可能性生存到现在。”
      她那双黯淡的眼睛突然又彻底睁开,咖啡馆里的光线为她添上了漂亮的眼神光,她望向袁路,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部,说:“袁路,你要听我的故事吗?并非被加工过的小说,而是我的记忆。”
      她在向自己发出邀请。袁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接着又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不会,是把你的记忆传到我的脑子里来吧?在公共场合老是失态不太好吧?”
      听见他的话陆北言愣了愣,而后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她笑得很爽朗,而袁路不知所措。陆北言笑着摆手:“你以为是科幻电影直接把存储卡放你脑袋里让你读取啊?怎么会。我是要给你讲,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我得慢慢讲给你听……”
      ——————
      这一章很短因为下一章开始就是新的一卷了
      标题《小说·记忆·被遗忘的故事》对应的就是几个分卷标题


      IP属地:重庆67楼2022-04-01 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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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其实拍过袁绍相关【或者说这篇文相关】的摄影作品
        如果有人想看的话,我会发在这个吧里
        没有的话当我没说【因为感觉也算一种产出,不过也许有人不喜欢所以先问问】


        IP属地:重庆68楼2022-04-06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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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穿越之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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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家瓦当的花纹很精致,是一种调和与美满的象征。陆北言望着那团纹样出神,她想象着自己正身处在安静又维护得当的博物馆里,作为一名参观者游历在这座大宅之间。但旁人的呼唤打破了她的思路。
          “北言,来帮一下忙。”
          “来了。”
          她快步走去,风里飘来今天午膳的香气。这里的口味很清淡,或者说,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传入辣椒这种作物,对陆北言这个西南人而言,食物着实是淡口的。
          习惯这里的生活她废了一点力气。饮食起居和现代都大不相同,所幸人类的适应力是极强的,她总算是过惯了日子。而陆北言能够安居在袁家,也是因为有袁绍的帮助。
          “你……姓陆?”
          听完袁绍的介绍,袁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也不怪他疑心,毕竟陆北言也没想到,袁绍会面不改色地撒谎道“这位姑娘出身于吴郡陆氏分支”,又说她家道中落只身一人前来洛阳拜会袁家是如何艰辛苦楚,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连带着袁术的母亲不由得以袖拭面。在她的劝说下,袁逢便同意让陆北言留下了。
          陆北言想,或许袁绍编的悲惨故事并不是想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只是想让那位宠爱他的夫人成为他的说客罢了。
          由此,陆北言在袁家的位置就非常地微妙。她既不算完全的婢女,也不是完全的客人。她会帮袁氏族人端茶倒水,也能吩咐别的下人做事。
          在现代,陆北言这种处境,有一个非常贴切的职位,名叫“大堂经理”。
          幸运的是,陆北言在袁家的日子并不难过。袁绍与她心照不宣,过去相处的时光成了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他不会主动找陆北言,但只要他们处于同一个空间,他们一定能一眼找到彼此。与之相比袁术就显得热情得多了,他隔三差五就会带着他那只小鹰和陆北言搭话,展示那只宠物日渐丰满的羽翼和威风凛凛的气魄。他给小鹰取名为“麟趾”。陆北言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只是吟道:“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陆北言大致能理解几分他的意思,听说过些日子他也准备去做官了,想必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吧。
          除了他们,袁家还有一位公子。
          那是袁逢的嫡长公子,名为袁基。陆北言曾见过他与袁绍交谈,二人在气质上非常相似,只是相比起来,袁基要更加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一些。他对陆北言的态度说不上亲近,只能说彬彬有礼。看不透对方对自己的态度,陆北言对这位兄长选择敬而远之。她在后厨里也听到过几句关于袁基的八卦,类似他至今未娶之谜的探讨,但陆北言听听也就过去了,没再深入了解对方。
          陆北言还是挺喜欢在袁家的生活的。作为书香门第,这个家族家风开明,并不似那般等级森严。袁术的母亲是个健谈的女性,她喜欢纺些香包药囊,陆北言常在她身边帮她打下手。慢慢地二人也会聊些关于几位公子的话题。关于袁绍的内容陆北言听得格外认真。
          袁夫人说,绍儿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他的母亲要求严格,让他小小年纪就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
          多愁善感这个词用在袁绍身上让陆北言深感意外。她越发好奇在这位母亲眼中,袁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陆北言本以为,这位袁夫人应当是不待见袁绍的,毕竟他是自己丈夫与婢女生下的私生子,这或许算是一种背叛,袁绍的存在就是证据。陆北言旁敲侧击地问过这件事,袁夫人却淡淡一笑,她说:“一开始,我确实不太喜欢那孩子。直到后面他十来岁的时候,我因寒气入体导致双腿酸疼不已,但又恰逢客人来访,我不能失了袁家脸面,便强撑着迎接客人。那孩子竟然主动扶着我的身子。那天这么多人,他竟留意到了我的处境。从那天开始,我便觉得,孩子出生不由选择,自己何必为了上一辈的事,对一个孩子有成见呢?”
          想到小小的袁绍这般懂事,陆北言的心情好了不少。那天她从袁夫人那儿出来,正好遇见了袁绍。
          “本初……哦不,绍公子。”她主动打招呼,又步子轻快地走过去,“你在忙吗?”
          袁绍看见她,眼睛里透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摇摇头:“只是在散步而已。”
          散步吗?那还真是巧。陆北言觉得,他就算是想找自己,也肯定会找个别扭的借口。
          跟着袁绍的步子,陆北言与他并肩而行。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这样的温度对袁绍来说也是刚刚好。
          “听说,你最近和叔母来往甚密。”袁绍主动挑起话题。
          “嗯,夫人为三位公子各做了一枚香囊,我去帮忙打打下手。”陆北言回答。
          袁绍轻轻理了理自己的外衣,语气淡淡:“叔母向来喜欢和人聊天的,只是大哥忙于公务,公路他整日在外游乐。你能陪陪她也是甚好。”
          陆北言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呢?你也可以陪夫人呀。夫人很喜欢你的。”
          她把话说出口,袁绍的神情莫名添上了一抹不自然的色彩。陆北言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她试探着小声说:“如果,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什么。”
          袁绍的眼睑微微垂下,他将手交叠在一起。沉默了良久,他才轻声做出了解释。
          “当年,主张将我母亲逐出袁家的,便是叔母。”
          陆北言的呼吸重重一滞。她没想到话题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位抱着婴儿在破败的庙宇里躲避雨水的女子。陆北言见过她,也对她有不少好感,她想知道那名女子后来怎样了。
          陆北言踌躇了片刻,终归是按捺不下自己的好奇心,她问:“你的母亲,后来怎样了?”
          袁绍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依旧淡然:“她被送去了南阳。后来疫灾四起,听说,是病死了。”
          陆北言不安地将手放在胸口,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无妨,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你也并非故意。”袁绍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苦笑,“其实我也会想,一直记着过去的事又是何必呢?叔母如今待我很好,我为何要一直心怀芥蒂,为何要把这些事一直堵在心里。北言,如此想来我反而要谢谢你,我还是头一次和人说起过去的事。”
          他眉眼弯弯,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与那六年相比,他的嘴唇要多了许多血色,配上此时的表情显得格外生动。陆北言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她总觉得对方现在实在是太犯规了。
          她干脆直白地说:“如果你以后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一直愿意听的。就像……就像那六年里一样。”
          二人之间气氛正好,忽然有一名小厮过来,他说,前厅有一位刘姓的客人拜访,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想讨论绍公子的婚事。
          故事讲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因为袁路和陆北言到达目的地了。
          这家酒店名为“世纪同辉”,听名字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派与豪华。为了这场订婚宴,袁路特意请假带着陆北言从南方坐飞机赶回北方的老家。一路上陆北言和他讲了不少前世的事。袁路大致能理解她为何对袁绍如此执着了,虽然她没有明讲出来,但他很清楚,陆北言是动心了。
          但明白这件事后,再联想到自己那位即将举办订婚宴的哥哥,袁路只觉得有些难过。他很清楚袁初的为人,就算陆北言当真是他前世的爱人,他也绝对不会为此退步。听说这场联姻袁初准备了很久,前前后后和刘氏的大小姐刘琢约会过许多次,这才终于修成正果——袁路猜想他们的约会也多半是讨论未来商业合作的事吧。
          因此,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袁路几次三番想给陆北言事先做好心理建设,诸如“那个人可能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人”“强扭的瓜不甜”,但陆北言却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态度,这让袁路有些捉摸不透。
          于是袁路换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话说,你哪来的身份证坐飞机啊?现在可什么都讲究实名制的。”
          “一点手段加一点人脉罢了。”陆北言笑了笑,“毕竟活了这么久,总得有点积累吧?”
          噢,也有道理。这样想着,袁路不再提问了。
          “不过,订婚宴是明天,你今天不去和家里人打个招呼吗?”没想到陆北言竟率先提问了。
          袁路沉默了片刻,过去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摇摇头:“我和他们说我明天才到,其实,我还没想好和他们说什么,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陆北言将飞机的挡光板降下来,她的表情被淹没在了阴影里。
          “要珍惜家人啊。”她这样说道,“不要到了会后悔的时候,才发现家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哦。”
          她话音落下,袁路的耳边居然又出现了幻听:
          “公子……主家他们……董卓……无一人幸存……”
          这一次的幻听并不猛烈,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董卓曾屠戮了袁氏一族,只有他的前世袁术和袁绍逃过一劫。
          袁路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或许是因为这份回忆的沉重,他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IP属地:重庆70楼2022-04-22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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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落地已经是晚上了,袁路和陆北言随便在一个路边摊对付了几口,多年之后再吃到家乡的味道,袁路不由得有些出神。陆北言往自己的碗里加了不少辣椒,她是西南人,就好这一口。
            之后到了酒店,大堂里已经布置好了明天订婚宴的装饰品,男女主角的合影摆在了非常显眼的位置。袁路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去开房,陆北言停留在那张合影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袁路猜测,大概是面对自己过去的爱人与他人在一起而心情复杂?他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过去安慰安慰她。可刚接过前台递过来的两张房卡,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的动作停在原地。
            “是……阿路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虽然这些年只在电话里听到过,但袁路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他转过身,想尽量维持住脸上自然的表情,却始终有些僵硬,“我回来了。”
            袁初的身上是一丝不苟的绀青色西装外套,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羊毛衫,和在场的人相比他的穿着显得要厚实了许多。不过袁路知道,自己的哥哥就是喜欢这种风格,他总是把自己装扮成行业精英的模样。
            袁初走过来,态度倒没有多么热切,他问:“怎么回来也不和家里人说一声?父亲一直很想你。”
            袁路解释:“学校那边有点事,所以回来参加你订婚宴这件事是我临时决定的,我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他的解释有些强行,但对向来不爱刨根问底的哥哥也足够了。
            果然,袁初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小孩子这套。”
            “我的事不重要,倒是哥,你是过来看场地布置的吗?嫂……刘小姐呢?”袁路试图把话题从自己的身上扯开,他看到陆北言朝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袁初还没有注意到她。
            “阿琢在家休息,最近她老说自己头疼,晚上经常做噩梦,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她在睡觉,就没叫醒她。”
            头疼,做噩梦。这几个症状倒是和自己回忆起前世的时候很像。是巧合吗?袁路认真的表情让袁初有些莫名,他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
            袁路刚想回答,陆北言忽然从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又戴上了眼镜,表情很自然:“袁路,你们在聊什么?”
            袁初问:“这位是?”
            “我姓陆,是袁路的朋友,您就是他哥哥吧?长得可真像。之前在新闻上看到过您,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有气质。”陆北言微笑着和袁初握手,奉承的话脱口而出。
            “谬赞了,阿路也承蒙您照顾。”
            看着这俩人有来有回地聊着天,袁路感觉自己好像是多余的存在。不过也是,人家前世就有缘分,自己不过是被莫名其妙地扯进他们的感情漩涡里,完全就是一个配角。
            哦对,前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正好袁初和陆北言都在,不如现在就把话说清楚。袁路立刻正色,语气严肃:“哥,你先听我说,你还不能和刘小姐结婚。”
            袁初表情一愣,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应该和这个女孩在一起?那也太奇怪了吧!袁路顿时卡壳了,“因为,你……我……”
            没想到一旁的陆北言竟然主动出声为他找补:“袁路的意思是,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熟悉之后做出的决定,他担心你和刘小姐只是为了商业往来才订婚,这对两个人的未来都不好。他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袁路向陆北言投去感激的目光。
            原本还很疑惑的袁初立刻松弛了表情,他带着两个人走到大堂自己和未婚妻的合影处,望着那张照片的表情满是笑意:“阿路,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我真的觉得,或许我和阿琢在前世就有缘分。起初我也是抱着商业目的接近她,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我们越来越合拍。虽然阿路你还没有见过阿琢,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反对我和她结婚的,因为我们真的很幸福。”
            快别说了啊哥。袁路越听越觉得心头拔凉,这些话让陆北言听见,她该有多难过啊。袁路悄悄去看身边的女孩,但意外地,她竟然神色如常,反而还带着笑意。听完袁初的话,陆北言甚至鼓起了掌:“真是让人羡慕的爱情,袁先生,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谢谢你,陆小姐。”袁初微笑点头。
            袁绍去会见那位宾客,陆北言留在花园里等他。其实会有这么一天,也在陆北言的意料之内,毕竟袁绍在洛阳城内的风评算得上楷模级别了,又正好单身,那些说媒的怕不是要踏破袁家的门槛?
            陆北言注视着那些含苞待放的小花,心情莫名有些落寞。按照历史的正常走向,自己是不存在的人,那么袁绍一定会找位优秀又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吧?然后生下孩子——那个容貌俊美得连袁绍都大为吃惊的袁尚。
            真是的,自己能不能像之前那样时间跳跃直接跳过这段啊?她才不想看着袁绍和别人结婚欸!
            或许是过于丰富的内心活动化作了强烈的体力,陆北言提起裙子狠狠地踢了地面一脚以作发泄。意外就是这样发生的,那只穿在陆北言脚上的鞋子因为突然的力道狠狠脱离了她的脚,只见其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优雅的弧线,最后在陆北言的注目礼下,它越过了围墙,只听见墙后传来“哎呀”一声,一种闯大祸了的念头瞬间在陆北言的心中炸开了。
            顾不上自己没穿鞋的那只脚了,陆北言赶紧一路小跑绕过那堵墙,心中不断祈祷千万别砸中了什么贵人,不然道歉赔偿事小,折了袁家的面子事大,说不定她还会因为这件事被扫地出门。
            她远远地就望见那捂着头一脸迷惑地望着高墙的女孩。对方穿着颜色鲜丽的赤色双绕曲裾,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令陆北言心头一动,目测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从没在袁家见过这个女孩。
            女孩把脸转过来,她似乎也注意到了陆北言,只见她的眉峰一挑,手里竟握着陆北言的那只鞋。
            “这是你的吗?”她的语气不悦,很显然,她就是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受害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的确是我的。”陆北言小心翼翼地赔笑靠近,刚想把自己的鞋拿回来,对方却把手一缩躲了过去。
            “你为什么要把鞋子丢过来?脏死了。”女孩有些嫌弃,但却也没撒手。听她的语气,的确好奇多过了埋怨,她似乎也不觉得这是陆北言故意为之的结果。
            陆北言想了想,决定省略掉一些细节,把她为袁绍要成亲而烦恼的事概括为自己正遇到一些烦恼,之后的情况便如实告知。听完她的解释,女孩倒是很通情达理,随手就把鞋丢给了她,语气淡淡:“我还以为袁家人都是些看重礼节的,没想到居然有你这种怪人。也好,这样等我嫁进来也不至于太无聊。”
            嫁进来?陆北言正埋头穿鞋,这句话让她动作一滞。她想,自己的确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又联想袁绍被叫走的理由,心下顿时有了一个猜测。
            陆北言问:“您是刘家姑娘?”
            女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知道就行了,别告诉别人。我只是想偷偷看一眼,我夫婿长什么样子。”
            果然。按道理男子和女子婚前并不能相见,但陆北言也不是那种热衷于恪守礼法的人,反而她还挺欣赏这个大胆的女孩——很有她中学时期的风采。陆北言遂主动结交:“我姓陆,我叫陆北言。你叫什么名字?”
            “刘琢。‘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那个琢。”
            陆北言又开始发扬自己的胡诌乱侃精神,说:“琢,好名字。既不锋锐又不愚钝,发音也好听,很适合姑娘你。”
            刘琢被哄得心情似乎放晴了许多,她说:“你真会说话。你是袁家人?可你不姓袁。嗯……你是,袁术公子的夫人吗?”
            噗。一口血在陆北言的心里喷出来。这个猜测也太离谱了。她连忙挥手否认:“不是不是不是,三位公子都尚未婚娶呢。我只是被袁家收留住在这里,平时也会和婢女们一起干活的。”
            听完这些话,刘琢长长地“哦”了一声,她说:“你说话很有意思,我很喜欢你。等我嫁过来了,我就把你留在身边,这样你就能天天陪我聊天了。”
            天天……这位姑娘天真的样子还真是讨人喜欢。袁绍会喜欢她吗?应该会吧,毕竟在历史上,他们可是结婚了呢。


            IP属地:重庆71楼2022-05-12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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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家有什么好玩的?”
              刘琢整理好了自己头上镶着宝石的头饰,把玩着自己的一撮头发问道。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跟在陆北言的后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陆北言答应带她偷偷去看一眼袁绍,至少让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夫君长什么模样。
              不过这个问题对陆北言来说并不难。要说袁家什么好玩,那自然是成天像只暴躁猫咪又可以被三言两语哄好的袁术小少爷了。但直接这么回答也太冒犯了,陆北言歪头想了想,说:“袁术公子有一只小鹰,名为麟趾。”
              刘琢的大眼睛一亮,牵起陆北言的手说:“那我们去看那只小鹰吧。”
              “呃……不去看袁绍公子了吗?”
              “反正他也跑不了,早点看晚点看不都一样嘛。”刘琢说这话时双颊飞过浅浅的红晕,陆北言想她大抵还是有些害羞,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带着这个姑娘走去了另一条路。
              今日天气不错,想来袁术也不会介意让麟趾在人前露个相。鹰的羽翼日渐丰满,眼神也越发锐利,搭在意气风发的袁术肩膀上格外气派。不过陆北言也说,麟趾性子有些活泼,劝刘琢到时候离远些小心别被伤到。刘琢一一应下。
              陆北言先一步跨进袁术的院子里,他果然在这儿。正巧麟趾扇动着宽大的翅膀停在袁术的手臂上。陆北言主动打招呼:“术公子!”
              袁术撇过头,眉头一挑:“是你啊。嗯?这位是?”
              他上下打量着陆北言身后的刘琢,似乎也看出对方衣着和气质不凡,态度上稍稍软和了些。刘琢看了看陆北言,轻轻扯着后者的袖子小声说:“我是随父亲一起前来拜访的,我叫……小琢。父亲在前厅,我想到处看看。”
              陆北言看出了刘琢是个不善于说谎的孩子,刚刚还异常强势,现在却只能抓着自己的袖子做支撑。她也不去拆穿,只是帮着说话:“小琢听说术公子有只漂亮的鹰,所以想来看看。她很崇拜术公子呢。”
              袁术就是喜欢听这些好听的,在这方面陆北言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果然,袁术好似鼻子要翘上天去了一般,果断把那只停着麟趾的手臂伸过来,说:“要不要摸摸看?”
              刘琢脸上又惊又喜,却还是躲在陆北言的身后。陆北言倒是和麟趾算老熟人了,轻轻地抚摸着他身上柔顺的羽毛,说:“小琢第一次离鹰这么近,有些害怕很正常。不过麟趾长得可真快,上一次见到个头还没这么大呢。”
              “那是自然,我每日都会喂他新鲜的生肉,出门打猎也会带上他。我在洛阳城里玩伴可都见识过麟趾的英姿了。”说到这里,袁术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豪。
              麟趾也算是陆北言看着长大的,听到袁术的汇报她的心里也自然是高兴。大抵是在旁边看二人一鹰如此和谐,刘琢也忍不住有些想伸出手摸摸麟趾。她慢慢地走过去,在陆北言鼓励的目光中一点点地伸出手,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柔软的羽毛。刘琢的脸上浮现出了喜色。
              她扭头去看陆北言,正想要说些什么,变故却在此时发生。她头上闪亮的宝石反射出天上的日光,正好直直地钻进麟趾的眼睛里。只听鹰嚎叫一声,呼啦一声展开巨大又强壮的翅膀。刘琢被这场变故吓得连连后退,慌乱间不慎踩中了自己的裙角,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小琢!”陆北言想要去拉,却发现已经有个人先她一步挡在了刘琢的身后。
              “小心。”
              来者低沉又温和的嗓音从头上进入刘琢的耳朵里,她抬头去看,那是一张和袁术有七分相似,却又在气质上大不相同的脸。
              急忙安抚好麟趾的袁术看到来者,脸上出现了惭愧的表情,他颔首道:“兄长,你来了。”
              “嗯。”袁基将刘琢的身子扶好,他扫了一眼袁术和陆北言,又看向麟趾,语气却听不出责备,反而是一种劝说,“这种飞禽终归是猛兽,若是有客人前来,还是多做些防护比较好。”
              转而他又看向刘琢,微微欠身向她行礼:“让刘姑娘受惊了,实在是我们的过错。”
              “不,不……没什么的。是我自己想摸麟趾的,不怪袁术公子,也不怪陆姑娘。”刘琢连忙摆手解释,陆北言朝她投去了感动的目光。
              袁基对刘琢垂眸微微一笑,继而对陆北言说:“我过来是找公路有事相谈,陆姑娘可以带刘姑娘到别处转转。”
              陆北言双手交叠躬身行礼道:“诺。”而后她便带着刘琢往外头走去。只是她注意到,刘琢一直处于一步三回头的状态,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似乎定在了袁基的身上,就算后者已经和袁术进了里屋,也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袁基所在的方向。
              陆北言的心中莫名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在二人相互无言片刻后,刘琢主动提问了:“陆姑娘,刚才那位,是袁术公子的哥哥……他就是袁绍公子吗?”
              陆北言沉默了几秒,最后选择如实相告:“不,他是袁司空的嫡长子袁基公子。”
              刘琢继续问:“我记得,你说三位公子都尚未娶妻。也包括他吗?”
              陆北言抿住嘴唇,点了点头。
              刘琢深吸一口气,她终于问出了那个让陆北言深感不安的问题:
              “那,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
              袁路作为男方的家属,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婚礼现场的布置是中式的,红色的丝绸点缀在礼庭周围显得格外喜庆。周围人一片喜气洋洋,在他们看来男方和女方是非常登对的,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能插入他们之间的第三个人。
              袁路坐在气氛正好的人群中间,简直可以用如坐针毡来形容。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哥哥可以幸福了,可他现在肩上担负的是维护世界安全的使命,如果自己哥哥和别人结了婚,世界崩坏,那现在周围的大家都会消失……
              他听着大家热烈寒暄的声音,看着身边人的笑容,心情无比复杂。
              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是袁初。他穿着笔挺的黑红双色周制汉服,俨然是古时贵族公子的模样。他对袁路轻声说:“父亲晚点过来,就坐你旁边,趁这个机会你们好好聊聊吧。”
              “好,谢谢哥……”袁路其实还没做好这个准备,他太久没见过父亲了,甚至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哥,你……你真的要结婚了啊。”
              虽然这只是一个订婚宴,但其热闹和郑重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结婚宴席。袁初以为自己的弟弟是还没接受这件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该到成家的时候了。阿路,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其实我和父亲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但这绝不代表我们不对你抱有期望。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自主自己的人生,无论做什么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他的话让袁路的鼻头莫名酸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出来,袁路想立刻就把所有事和盘托出:“哥,你听我说,其实……”
              “哦,等等,好像后台那边有点状况,阿路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儿慢慢聊。”
              望着袁初的背影,袁路想,自己绝对不能让哥哥的人生出错,就算事实听上去很荒谬,就算没办法让订婚宴顺利进行,但他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穿着汉服嫁衣的刘琢独自坐在化妆间里,安静地望着镜子里明媚动人的自己。为了遮挡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化妆师用了不少遮瑕膏。没办法,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太差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每到夜里,她就会做同一个噩梦——在梦里,她被一遍一遍地杀死,锋利的大刀从头顶落下,她看着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我不会走的,我才不怕什么董卓呢。
              ——我要留下来陪他。
              ——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梦里的声音又一次在脑子里响起来了,呃……头好痛……好像自从她闲来无事买了那本名为《遇梦记》的小说,这个噩梦就不曾断绝过。
              咔。
              化妆间的门被打开了。刘琢抬起头,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是仪式要开始了吗?我现在就出去……”
              “不,不用着急。”来者戴着透明框眼镜,她透过镜子看向刘琢,“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刘琢转过身,一脸茫然:“嗯?你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吗?”
              来者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一边将手伸向自己的眼镜,一边说:“你已经忘了,我们过去曾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我不小心改变了你的命运。”
              刘琢的表情有些迷惑,但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威胁,真奇怪,她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人竟有一种亲切感。
              来者正准备取下自己的眼镜,可是这个动作却停住了。片刻后,她问:“小琢,你现在幸福吗?”
              刘琢露出了微笑:“嗯,我很幸福。”
              “是吗……那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来者也露出了微笑,“今天过后,你就不会做噩梦了。袁基,不,袁初他是个很好的人,请一定,要白头偕老。”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刘琢却叫住了她。她问:“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来者打开化妆间的门,朝她粲然一笑,“不用在意,今后就请向前看吧。”


              IP属地:重庆72楼2022-05-13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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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在舞台上慷慨激昂地念着祝福词,明明只是订婚宴,正式程度却和结婚宴相差无几。唯一的差别是,今天邀请来的客人都是袁刘二家的直系亲属,并没有朋友同事这些外人。
                袁路如坐针毡地坐在前排的位置,他的身边空无一人,父亲还没有来。但他已无心顾及这件事。他看着哥哥即将走上舞台,终于站起身向他走去。
                只要自己好好和他说说,或许可以暂时阻止一下这场订婚宴。
                袁路在晦暗的灯光下大步前进,他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等会儿要说的词句,然而就在他即将喊出那一声“哥”的时候,一股力量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哟,这不是,袁路吗!”
                巨大的力量拉得袁路一个趔趄,他吃痛地回过头,对上一个高大又笔挺的身影。这张脸的主人,是谁来着?
                “袁路,你忘了!我啊,张淼啊!”大个子男人狠狠拍了袁路的后背两下,“我俩小学同学啊,一个班的,你忘了?”
                张淼……这个名字让袁路有了印象,的确,他们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只是关系一般般,这人更喜欢跟着同校的袁初学长。没想到这人会在这时候和自己打招呼。
                张淼拉住袁路开始侃侃而谈:“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去哪儿啦?听说去南方当老师了?我跟你说,最近我跟着袁总一起谈生意,你哥是真有能耐,多难搞的客户都能给谈下来,欸还有啊……”
                他这话匣子一打开似乎就收不上了。袁路嗯嗯啊啊地简单应和着,目光一扫舞台上,男方和女方已经手牵手站在一起了。下一个环节,就是交换戒指。
                交换了戒指,就等于双方定下了婚约,这样一来自己想要阻止的事就会发生。
                袁路心急如焚,他已经听不见张淼还在说些什么了。他用力甩开了张淼钳住自己的手,一个箭步冲上了舞台:
                “你们不能结婚!”
                他大声地喊出了这句好像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霎时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台下几十双眼睛或错愕或好奇地直勾勾注视着袁路。连舞台上的主持人都忘记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嘴巴呈一个“哦”字型。
                “阿路,”袁初小声地斥责道,“你在胡说什么呢,快下去!”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袁路咽了口唾沫,他的声音在发抖:“你们,你们不能结婚,也不能订婚。因为……”
                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就算很荒诞,就算很魔幻,但只要陆北言摘下眼镜,或者他们看一看《遇梦记》这本小说,就一定能想起前世的记忆。可袁路刚开口,他的眼睛突然看见了一个人。
                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皱眉看着袁路。
                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你可真是丢脸”。
                袁路骤然退缩了,他以为父亲还没有来,没想到他只是在和别的来宾寒暄,自己的举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逃兵一般地南下,让父亲好几年都没有联系自己,今天见到了他却做出了这么怪异的举动。
                有冷汗从后背冒出来,袁路像一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般,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上。
                袁初小声提醒:“阿路,下去吧。”
                袁路的四肢僵硬,他有些不甘心,但父亲的眼神已经让他无地自容,他的脚尖轻轻转动——反正他已经逃跑过一次了,再逃跑一次,也无所谓吧。
                “你们还不能交换戒指!”
                救星般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而降,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转移。穿着风衣的陆北言潇洒登场在舞台的另一侧。她信步走上前,顺手自然而然地抢过了主持人握着的麦克风。
                “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好!”陆北言神情自若,气宇轩昂,“我呢,是袁路的朋友。其实这个环节是袁路想为新婚夫妇献上一份礼物,在双方交换戒指定下婚约之前,他也想将自己的祝福传达给二位。”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名酒店工作人员捧着一捆卷轴走了上来。陆北言对他们点点头,戴着手套的工作人员便打开了画卷。
                一幅鸳鸯图,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此物为明代画家陈洪绶之作,《荷花鸳鸯图》,汉代司马相如所作《凤求凰》有云,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在这里我代表袁路将这幅图赠与二位新人,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陆北言微笑着说完,台下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好”,袁路扭头一看,原来是张淼。他极其捧场地用力地鼓着掌,或许是被他带动了气氛,整个会场里都响起了激烈的掌声。
                袁初把袁路拉到身边,语气满是无奈:“阿路,有这个环节你早些和我说呀。”
                袁路不好意思地嗯嗯两声,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望着沐浴在灯光之下光彩夺目的陆北言,心中五味杂陈。
                等二人下场,袁路立马拉住陆北言小声问:“不是要阻止我哥结婚吗?你怎么还祝福上了。”
                陆北言语气冷静:“因为没必要阻止。”
                “什么意思?”
                “等会儿我再和你解释。”
                袁路撇撇嘴,他又问:“那,那副画是怎么回事?”
                “什么画?”
                “陈洪绶的《荷花鸳鸯图》啊!你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不是说了我活了一千八百年吗,陈先生是我的朋友,送我一幅画也很正常吧?”
                袁路愣在了原地:“真、真迹?”
                “对啊。”陆北言耸耸肩,“活了这么久我也总该有些资产积累的。”
                “你就这么轻易送给我哥了?”
                陆北言说:“我不也是为了救你吗?本来我是想私下悄悄送的,没想到你这么大胆直接就蹿上去了拦都拦不住。”
                刚才的确多亏了陆北言的救场,不然还真让袁路下不来台。袁路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而又关注起了问题的重点:“等等,但你还是要送啊。”
                “与其放在我的收藏库里吃灰,不如送给懂它的人。喏,你哥的订婚宴用的中式风格,却不是艳俗的大红色为主调,反而是红黑搭配,礼服也是周制汉服,说明你哥对这些古文化是有研究的。想必他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吧。”
                如此说完,陆北言顺手从自助区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塞在嘴里。
                刘琢跟着她的父亲回去了,但临走前她委托了陆北言一个任务——打听一下,袁基对她的感觉。
                这个任务不能说困难,只能说非常艰巨。不知道为什么,袁基总是和人保持着距离,甚至上次会扶住刘琢,已经是陆北言见过他离别人最近的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要自己去接近袁基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似乎是陆北言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理活动,就在她提着扫帚扫落叶的时候,袁绍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北言,你最近似乎很苦恼。”
                陆北言被吓了一个激灵。她转过头,迎上笑眯眯的袁绍。后者站在勾栏之后,问:“是因为刘姑娘的事吗?”
                呃,他猜得也太准了吧。陆北言点点头。
                “是因为她想和我成婚吗?”
                陆北言摇摇头。
                袁绍挑了下眉毛,对方的反应是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是主动提问:“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小琢看上了你哥?陆北言无论在心里如何编排语言都想不出怎样把这件事传达给袁绍,她担心袁绍也喜欢刘琢,知道这件事后受到打击。所以,她决定委婉地提问:“嗯……如果,我是说如果,小琢,哦不,刘姑娘她其实心有所属,你怎么办?”
                袁绍若有所思般地将手撑在自己的下颌处,他语气平淡:“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刘姑娘无意,我又何苦强求她。”
                袁绍倒是很坦然,陆北言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愧疚。如果不是她带着刘琢去找袁术,恐怕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她抱紧了扫帚,低头道:“公子,我有一个朋友……她因为一个疏忽,不小心把一件正确的事,变得不正确了……如果,如果你是我这个朋友的朋友,你会怎么办?”
                袁绍安静地注视了陆北言片刻,微微下垂的眼眸里似乎盛满了一汪秋水。他慢慢地说:“这世间万事万物,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又有什么是完全错误的呢。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要承担其带来的后果。只要这个后果你可以承担,那么这个选择就是恰当的。”
                陆北言抬起头:“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后果我能不能承担。”
                “谁都不能预言未知的事,你我都并非神明上苍。”袁绍微微偏过头,“但,你问我作为朋友该怎么办。我的选择是与她一同承担这个后果。”
                有风划过陆北言的脸颊,可这阵风并没有将地面上的落叶吹动,唯有她和袁绍的发丝在空气中漂浮,而后慢慢落下。
                好奇怪的风。陆北言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头发。
                “莫非是要下雨了?”袁绍望着天空,却见一片万里无云,“这个天气真是愈发地怪了。北言,你先进来吧。”
                “好嘞。”陆北言一听不用干活了,立马兴高采烈地过去,跟着袁绍往屋里走。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袁绍忽然补充道。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IP属地:重庆77楼2022-06-01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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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琢的父亲是疼爱女儿的。没过多久他便面露难色地再次登门拜访。更改婚约这件事让袁逢袁隗都有些不快,但刘氏是国姓,他们家和皇家也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因此两位袁氏话事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他们对视一眼便将皮球踢到了袁绍的脚边,只说要看孩子的心意。想来也是在维护他们作为袁家长辈的颜面和权威。
                  袁绍因为和陆北言交流过,所以早就知晓了这个变故。他将自己对陆北言说过的话又用长辈能接受的方式重复了一遍,整个过程不动声色又不卑不亢,展现了十足的名门公子姿态。袁逢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慰。
                  不过有人欢喜亦有人忧。陆北言就撞见好几次袁基面露难色地站在廊亭水榭内,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她倒是不懂了,让他成亲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吗?
                  想到刘琢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陆北言觉得自己不能让她因为一次错误的偶遇葬送一生的幸福。于是终于在某天,她再一次遇见唉声叹气的袁基时,她走过去搭话了。
                  “长公子为何在此叹气?”陆北言直白地提问。
                  袁基转过头看见是她,眉宇间的褶皱并未消去,他叹道:“是陆姑娘啊。”
                  说着,他的脚步往旁边挪了挪。这种细微的小动作都在陆北言的眼中一览无遗。她问:“长公子近来似乎心情不好,我看您眉头上的褶子都变深了。”
                  听闻此言,袁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顿时哑然失笑:“似乎的确如此。”
                  “若是有什么难处,公子也可以讲给信得过的人听听,总比一个人闷着好。”
                  袁基笑着摇头:“能讲与谁听?我不似阿绍那般善与人来往,一心只顾自己的事。长辈们对我寄予厚望,同辈的兄弟姐妹也各自有各自的事务。何况,我作为袁氏的嫡长子,未来的继承人,总是把烦恼倾吐与别人听像什么样子。”
                  陆北言想了想,她决定开始夹带自己的私货:“长公子是缺个知心人,那会不会其实有人仰慕着您,她很愿意做您的知心人呢?”
                  袁基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出了她的来意。他说:“陆姑娘今日其实就是为刘姑娘做说客来了吧?那天我看见你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啧,被看穿了啊。陆北言在心底啧啧嘴,干脆开诚布公,直言道:“是,我就是为了小琢来的。当然,我也算不上说客,只是受人之托想来探探长公子的心意。话已至此,公子您也不妨和我直说,您是不是……不喜欢小琢?”
                  袁基闻言立刻摆手苦笑:“不是,怎么会。刘姑娘活泼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
                  “那您怎么唉声叹气的?”
                  “这……”袁基微微颔首,“陆姑娘,您出身吴郡陆氏,也是大家族的族人。一个家族的维系,中间往往牵扯到各个关节利益,我自小作为继承人被培养,父亲和母亲待我尤其严格,与其说他们是我的父母,其实更像两位授课先生。而且,我也从不曾见他们恩爱的一面,从来是相敬如宾,仅此而已。陆姑娘,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害怕成家,害怕和另一个姑娘共同维系袁氏。我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耻,但……我就是这样的人。相比之下,阿绍这样敢于逼迫自己的人,着实令我钦佩。”
                  陆北言并非出身名门,她的身份是袁绍为她编造的。但她能理解袁基所说的内容。她情不自禁地低声说:“在我的家乡,有人是这样说的——孩子的人生都是从模仿开始,不论是走路说话,还是如何去爱别人,都是模仿自己监护人……我是说,亲人长辈的影子。长公子,您的想法并不可耻,您只是没有找到可以模仿的对象,一时间有些迷茫而已。”
                  “模仿……”袁基听着她的话,轻声重复,“这个说法,还真是别致。”
                  陆北言笑了笑,她说:“这个心结不可能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不过我的想法是,成家立业这件事其实并不可怕,它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而已。长公子,或许你也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小琢,也许她就是那个能为您排忧解难的人呢?”
                  聊到此处,袁基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眉头也放松下来。他点点头:“陆姑娘,和你聊天真是有意思,难怪阿绍会这么喜欢你。”
                  噗。陆北言的脸霎时就被染得殷红,她手忙脚乱地后退几步,表情管理严重失控:“什、什么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长公子说笑呢!啊,我还有事,我先告退了!长公子再见!”
                  说完,她提着裙摆一溜烟地跑了,独留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袁基站在原地。
                  什么啊,什么啊,太奇怪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陆北言低着头快步前进,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像只没头苍蝇一般。突然她的额头撞到了一个硬物,疼得她捂着头后退几步。
                  好痛,记得这里没有墙的啊……嗯?
                  眼前的并不是墙壁,而是一个冷面看着陆北言的男人。他一副书生打扮,相貌平平,但陆北言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眼前的男人冷哼一声,似乎对陆北言很是不屑,接着侧身径直越过了她走了。
                  奇怪,自己到底在哪见过他来着?陆北言闭眼开始仔细地回忆。
                  陆北言叼着棒棒糖站在宴会厅外面的落地窗前,看着袁路低头走过来。她问:“怎么?你不在宴会厅用餐吗?”
                  “等会儿出去随便吃点就行。”袁路含混地对付过去,他不太想和陆北言讲自己不想面对父亲的事。
                  陆北言说:“多浪费啊,好歹是星级酒店,比街边小店做的档次肯定要高得多。”
                  袁路摇头:“我吃不惯。”
                  “真不像你。”陆北言说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根橘子味棒棒糖递给袁路,“哦,我的意思是,和袁术差别真大。他过去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喏,吃点糖吧,补充点糖分对身体好。”
                  袁路低头默默地拆着包裹棒棒糖的糖纸,他看着橘黄色的糖果反射出透亮的光点,像极了甜腻的蜂蜜。他的睫毛微微一颤,终于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我……和袁术差别很大吗?”
                  陆北言无声地透过玻璃眺望远方,这座城市的底色是灰蒙蒙的一片。她轻声说:“大,也不大。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你们这些前世有所纠葛的人冥冥之中会被联系在一起。我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冯昭昭,她的前世,是你的后妃冯氏。而通过她,我又找到了你,就是这么个顺藤摸瓜的过程。”
                  她微微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前世对转世的影响是有限的,比如有些人会和前世容貌相似,有些人会和前世性格一致,但这都是偶然性的,比起‘先天’的因素,后天的养成反而更容易影响一个人。所以,你虽然和袁术长相一样,但性格却和他截然不同。嗯,不过有时候那副倔样儿,倒是和他挺像的。”
                  最后一句话让袁路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他将棒棒糖放在了嘴里,甜丝丝的,他很喜欢。
                  袁路继续问:“那我哥……”
                  “他不是袁绍。”陆北言笑了笑,“他是袁基的转世,你真正的长兄,不过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在历史舞台上大展身手就被董卓残杀,所以他的相关记载很少。而且我也没和你说明白,你会搞错也是情理之中。”
                  “我这是,被你耍了?”
                  “嗯……算吗?你可以当是在回家探亲嘛。”陆北言朝他眨眨眼睛,满脸都是狡黠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糖果让袁路的神经放松,又或许他有了一些想法,袁路将棒棒糖攥在手里。微微张嘴许久后,他问:“如果,你找到了袁绍的转世,可他的样子和性格都和前世大不相同了,你还会选择他吗?”
                  陆北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还停留在窗外那些代表现代发展水平的高楼大厦上。袁路安静地注视着她,他在等一个回答。
                  终于,陆北言微微张开了嘴。
                  “阿路。”
                  身后的呼唤是袁初的声音,袁路扭过头,看见已经换上西服正装的哥哥。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哥……”
                  “阿路,父亲说他想见见你。”袁初拍了拍袁路的肩膀,“你回来了,父亲今天很高兴。”
                  袁路有些发愣,反倒是陆北言笑着催促:“袁路,快去啊。快去。”
                  看着眼前的两人,袁路低头含混了一句“我等会儿回来”,便跟着袁初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陆北言目送他们二人的背影,长长地出了口气。
                  ——如果,你找到了袁绍的转世,可他的样子和性格都和前世大不相同了,你还会选择他吗?
                  陆北言的手慢慢移动到了胸前她一直挂着的碧玉挂坠上。
                  袁路还是不懂啊。
                  我等了一千八百年,就是为了救我的爱人啊。


                  IP属地:重庆78楼2022-06-05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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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袁路的父亲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佩戴着代表亲属胸针。袁路和他站在一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终于,他的父亲打破了沉默:“小路,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袁路抬起头,他终于近距离地打量了父亲一次。和他离开家时相比,父亲要苍老了许多,听说他已经把公司的事全权交给了哥哥打理,可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退居幕后者享受天伦之乐的轻松。以往袁路以为,父亲不看自己是因为他瞧不上不务正业的次子,但今天他却莫名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局促。
                    袁路抿了抿嘴唇,他说:“我现在,在做高中老师。”
                    “嗯。”
                    “有些学生很皮,但大家其实都是好孩子。而且有学生说很喜欢我讲话,我觉得我应该挺适合这份工作的。”
                    “嗯。”
                    “还有,我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许佑您还记得吧?我发小,他也在那座城市里,现在当作家了,出版了小说,他的书我学生都在看。”
                    “好。”
                    父亲的回应简短,但表示他在听。袁路绞尽脑汁还想讲些什么,可脑子里却始终组合不出一个合适的句子。最后,他咽了口唾沫,问出了他的问题:“您……过得还好吗?”
                    父亲终于把头转了过来,他看着袁路,慢慢地回答:“好,挺好的。我已经退休了,现在每天也就是散散步旅旅游。我上个月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南边看海,那海啊,一望无际,水天一色,我当时就觉得真好。但是等我把相机拿出来想拍张照片的时候,我发觉原来自己连分享这些经历的人都没有。你哥要忙工作,你——我居然没有打扰你的勇气。”
                    袁路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听着。
                    “当年你妈妈那件事是我的错,我把很多事本末倒置,让你留了本不该留的遗憾。小路,对不起。”
                    酒店里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钢琴曲,这是用餐时间结束后广播播放的小调。有宾客陆陆续续从二人身边有说有笑地经过。袁路觉得他们好像和其他人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或许,父亲所说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以后……”袁路深吸了一口气,“以后,你可以来打扰我。随时都可以,想发什么就发,照片也好,文字也好,或者直接让我听见你的声音。我从来没觉得这是打扰。爸,你说在妈妈的事上,你让我留下了遗憾,但我现在觉得如果我这次没有回来,我的遗憾只会更多。”
                    袁路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间悄悄解开了。
                    等袁路在酒店大堂找到正在翻看杂志的陆北言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心情很好,因此连向陆北言打招呼都是笑着的:“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酒店报刊栏的杂志而已。”陆北言合上书页,看着气色不错的袁路,眉梢挑了挑,“袁先生心情不错?”
                    “被你看出来了。”其实袁路也没想藏着掖着,“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带我回来,可能我到现在都还没能和我爸好好谈谈。”
                    “看样子你是不会因为这次我让你在酒店里出洋相和我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和你生气。”袁路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袁绍的转世,万一他和我哥一样结婚了呢?你就不着急吗?”
                    陆北言动作轻巧地把杂志重新放回了它本来的位置,语气似乎在故作无奈:“你怎么比我还着急?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路公公,好不容易回趟家你怎么也不想着多陪陪你家人呢?”
                    袁路对自己的新绰号倒是无所谓,他小声嘟哝:“我还不是为了你。”
                    “你要是真为了我,就多休息几天。”陆北言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了,“你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我却记得清楚。袁路,从汉代到此刻,你并非只转世了一次,在这段岁月里你做过皇帝,也当过乞丐,有几世吃喝不愁,也有几世连活下去都是对你的折磨。现在是个好时代,你至少能平平稳稳地过你的这辈子,所以我不希望你连这种只要稍稍踮脚就能幸福的时候留下遗憾。”
                    袁路听着她的话,眼睛逐渐瞪大,他有些诧异:“我的每一世,你都会找到我?”
                    陆北言耸耸肩:“只是偶尔的几次转世被我撞见了,我可没有GPS定位自动寻人的功能。不过有一次我印象特别深,就是我走在路上,突然一只小黄狗开始围着我汪汪叫,我定睛一看,嘶,这小狗的眼神我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亲切,我看着看着,好不容易给认出来了,我就招呼它,哟!这不是袁术袁大公子吗!然后那小狗就叫得更欢了……”
                    袁路大惊:“合着我还做过狗呢?!”
                    “转世嘛,投胎嘛,都是随机的,什么狗啊猫啊树啊小花小草啊,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可能的。”
                    袁路被逗乐了,他笑了好久才停下来,忽然表情又挂上了疑惑。他说:“不对啊。”
                    陆北言问:“什么不对?”
                    “虽然你是一直在和我聊天,可是就算提到过去的经历,你也从来没说过袁绍的事。”袁路狐疑地看着陆北言,“按道理来说,明明他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你从来没提过他?他的转世呢?我不相信你这一千八百多年,就从来没有找过他。”
                    陆北言回看着袁路,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着,眼神里似乎蕴含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忽然笑了出来,但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你还真是敏锐。”陆北言将手撑在了自己的下巴上,“你想听袁绍的事?我可以讲给你听。我记得之前已经给你讲了一些了,嗯……该从哪里继续呢?”
                    酒店大堂里忽然传出了敲钟的铛铛声,三声沉闷又洪亮的声音传入了大堂里众人的耳中。似乎是酒店在调整他们新安放的立式大钟台。
                    代表时间的钟声,将陆北言和袁路又带回了一千八百年前的岁月之中。
                    袁绍似乎有了秘密,陆北言察觉到这件事是在袁基同意和刘琢成婚的不久之后。
                    他时不时就会出门,而且带的随从总是那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每次回来天色都已经暗到看不清人的脸色,只能支着提灯照亮前路。
                    陆北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问他,绍公子,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呢?袁绍都只是笑而不答,或者直接转移话题。
                    袁家上下似乎没有人察觉他有什么异样,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出门会见朋友了。但会见朋友是什么不能明说的事吗?他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明明以前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状态,甚至陆北言的存在和来历就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秘密,这样的交情,他居然还有事瞒着自己?
                    陆北言开始仔细回忆袁绍变化的转折点在哪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在绞尽脑汁回忆许久后,她想起了那天她撞到的那个高大结实的书生。她确实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可是又并非打过交道,究竟是在哪里……
                    啊。
                    一段不起眼的回忆在陆北言的脑海中苏醒。那是在一条萧条的街道上,两名并肩行走窃窃私语的儒生——他们正讨论着李元礼先生的得意门生王生被抓走的事。那个书生,就是从陆北言身边经过的二人中的其中一位。
                    那个时候陆北言还是幽灵,没有人能看见她,但她成为漂浮在空中的旁观者。如今她已经参与了进来,已经能和那个书生撞个满怀。
                    奇怪,他来袁家做什么?他是来拜访袁绍的吗?
                    陆北言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次日,袁绍果然又出了门,陆北言看着他登上马车,说了些一路平安早去早回的吉祥话后便回去干活,一切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差别,一直到了夕阳西下,估摸着袁绍是时候回来了,陆北言悄悄地蹲守在了袁家的门口。她没有提灯,人猫在阴影里不声不响。虽然没办法跟着他出去,但看他回来后会做些什么,总能得到点线索吧?
                    果不其然,陆北言还没等多久,袁家的门便喀地一声打开了,小厮提着灯笼带路,他的身后是表情严肃的袁绍。这种神态,怎么可能是和朋友出去玩了。陆北言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和面前二人的重合在一起。现在这个天色,袁家大院里已经没了多余的路人,所幸陆北言鬼鬼祟祟的模样没人看见。等终于跟到了袁绍的居所,陆北言在外头看见里面的烛光亮起,又见那个小厮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等人走远了她才跟过去站在了袁绍的门前。
                    嘶,这么一路跟过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异样。而且房间里面也太安静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北言趴在门上细听,只有一阵短促的脚步声,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袁绍在里面干嘛呢?好歹透露点疑点让自己好分析分析啊。
                    越是好奇就越是焦躁,陆北言咬着嘴唇极力去探听,她不希望自己这个晚上的跟踪都是无用功,但越是专注于一点,就越容易在别的地方出现纰漏,比如,她没发觉其实这间房的门并没有锁上。
                    于是她突然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的重心都开始混乱,那扇木门终于不堪重负狠狠出卖了她,而脚下的门槛也成为了帮凶之一。门被她压开了,她扑了出去,毫不意外地摔在了地上,动作丝毫不优雅,俗称狗啃泥。
                    陆北言脸朝下趴在地上,她不敢动。
                    科学家说过,只要你不动,也许就不会成为被关注的目标。
                    但前提是现场不能只有你一个人,而且你还闹出了巨大的动静。
                    陆北言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头顶上一声叹息。
                    她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但对方显然没有感应到她的内心。
                    袁绍的声音幽幽传来:“北言,你……在做什么?”
                    陆北言沉默了,她依旧一动不动,回答:“我在,梦游。”
                    袁绍也沉默了,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陆北言的肩膀,问:“是不是摔疼了?”
                    陆北言终于抬起了头,眼中含泪。
                    “……疼。”


                    IP属地:重庆80楼2022-06-11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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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绍将一瘸一拐的陆北言扶去坐下,举动之间都是缓慢且轻柔的。起初陆北言还觉得他真是小题大做,直到她把衣裙掀开,看到被剐蹭得鲜红的膝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
                      大概是往前扑的时候,膝盖和地板摩擦到了吧。陆北言朝伤处吹了吹凉气,这样让她好受了一些。除此之外手肘处也有些疼,看来刚刚那一摔让自己不少地方都受了伤。
                      她正想说些什么俏皮话缓解些气氛,抬头却看见袁绍正如临大敌般地盯着自己,而在视线碰撞的瞬间,他立刻转开了头。
                      “……绍公子你怎么了?”
                      袁绍静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尴尬:“人应正衣冠,怎么能在男子面前……把裙子掀起来。”
                      陆北言歪头:“啊?你说这个?我得看看受伤的地方嘛,何况之前你也看过我的腿啊。”她是指自己还在幽灵状态,穿着夏装的时候。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袁绍已经干脆把眼睛闭起来了,“你,你要是伤得重,我叫侍女来帮你上药。”
                      “别别别,”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自己今晚岂不是白摔这一跤了,陆北言立刻把裙子又放了下去,“其实也不是很严重,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袁绍终于睁开眼睛把头转了回来,陆北言看见他的耳朵根红得厉害。但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成熟人的镇静:“不过,为什么北言会突然……闯进来?”
                      他这个“闯”字用得很微妙,陆北言觉得现在压力来到了她的这边。她清了清嗓子,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我,我就是看,绍公子这儿还亮着灯呢,就想着,提醒绍公子早些休息嘛。”
                      袁绍眯起眼睛,如果说同样的表情,袁术像一只炸毛的猫咪,那么袁绍就像狡猾的狐狸,在他的注视下,陆北言的谎言系统宣布彻底罢工,她总觉得眼前人能够看穿自己似的。
                      “……好吧,其实我是专门过来找你的。”陆北言举手投降,“这些日子绍公子总是一个人早出晚归,而且说话也模模糊糊的,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听完她的解释,袁绍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吐出了所有的无奈。他也坐下了,但和陆北言保持着一段避嫌似的小小距离。
                      “你听我说,北言,”袁绍的语气很温和,“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我在做什么,是希望你能够远离那些事。我现在做的事并不安全,但如果只有我知情,那么我能独自承担也许会出现的风险。”
                      陆北言绞弄着身上的衣服,问:“会是什么样的风险?”
                      “我不知道。”袁绍神情黯然,“但……你还记得伯求兄吗?那年我在汝南守丧,他前来拜访过。”
                      陆北言歪头回忆了一下,想了起来:“是叫何颙,对吗?”
                      袁绍点头:“是。那时他说,他已不叫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因为遭遇了歹人胁迫,不得不改名换姓背井离乡。”
                      “这算逃亡了吧?”
                      “也可以这么理解。”
                      陆北言曾经只在书本上听闻过“逃亡”“流亡”这些词汇,却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当真遇到了这样的人和事。她抿抿嘴唇,望着桌案上闪烁不定的烛火出神。随后,她问:“就算是你也会有这样的危险吗?我知道,你不爱提自己的家世,也知道你心中的理想,但你好歹也姓袁,再怎么说也不会……啊,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北言,你无需道歉。”说到此处,袁绍反而是宽慰地笑了笑,“你说的并没有错,和大部分人相比,我所站的位置是更高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很多人都希望由我来做他们的领袖——一个门第出身的洛阳贵公子的加入,显然能为一些行动增添正义性。虽然有些卑劣,但这种时候我竟然当真有些窃喜,自己是袁家的孩子。北言,听了我的话,你会觉得我很无耻吗?”
                      透过明灭不定的烛光,他因笑容而弯弯的眼睛里竟被陆北言读出了求助的信息。他一定是想听一个否定的回答吧,听见这个女孩说“你不是”,进而得到安慰。然而,陆北言咽了口唾沫,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因为……”
                      她说不下去这个“因为”,在一千八百年后,她所知晓的信息是,袁绍是推动乱世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那些文字间,袁绍似乎是卑劣的,愚蠢的,且自私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后世的文字评价,还是眼前这个人。
                      她想,自己的迟疑一定会让对方大失所望吧。但当她观察袁绍的神情时,对方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失望,反而是像面对胆怯的小动物一般放柔了神态。
                      袁绍说:“没关系,是我这个问题太难了。”
                      他的这句话就像一记暴击打在了陆北言的心脏上,明明只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一直不安于双方关系的陆北言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他的态度就像一团温柔的棉花,陆北言想,自己真是没救了,居然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给沦陷了。
                      她问:“你现在在做的事,和李元礼先生有关吗?”
                      袁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知道元礼老先生?”
                      “我也是听路过的儒生说的,也不是很了解。”
                      袁绍耐心地解释道:“元礼老先生单名膺字,其实他已去世多年,不过李先生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的影响至今还在。要说起来,我和李先生其实还有些亲缘在。”
                      “原来如此。”陆北言点点头,忽然又察觉了不对,“等等,你是不是又在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你们做的事是什么。”
                      袁绍轻笑两声,他摇头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被牵扯进来。我希望北言你可以轻松地在洛阳生活。”
                      “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轻松?”
                      “你可以和刘姑娘一起,聊聊天散散心,公路他的鹰和你似乎也很亲近,我的叔母不也很喜欢你?嗯,还有……”
                      陆北言听着他如数家珍地说着关于自己的事,莫名有些觉得好笑,她说:“绍公子,我每天看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啊?”
                      仿佛是终于被她握住了把柄,袁绍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倒也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说:“你初入人间,我多多照应你是应该的。”
                      “初入人间?你把我说得像仙子一样。”
                      “嗯?难道不是吗?”
                      袁绍的表情很自然,丝毫看不出玩笑的模样。陆北言本还想笑着说些什么,看着袁绍的反应,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慢慢地收起了笑容,心中多了一种复杂的感情。
                      是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在他的眼里,自己出现的方式极其玄妙,衣着也是奇装异服,以袁绍的认知,想必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书本中所记载的,不属于人间的仙女吧?
                      有仙人降临自己身边,而且从未害人,因此必定是祥瑞。
                      说到底,袁绍会对自己友好,会照顾自己,会态度温和,不过都是因为他希望作为“仙子”的自己能够一直庇护他。
                      感觉,心情有点难过。
                      陆北言慢慢地低下头,她的神情变化被袁绍尽收眼底。他起身走近了些,语气关切:“怎么了?是腿上的伤口疼了吗?”
                      陆北言摇摇头。
                      “要不要我叫医匠来帮你看看?抱歉,一直在说我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你是有伤在身。”
                      陆北言继续摇头,其实这点小伤真的不疼,她只是心中的情绪纠缠到了一起。比起遗憾,她更多是一种莫名的愧疚——她不是什么仙女,她只是一个知晓袁氏结局的穿越者而已,她根本没办法庇护眼前这个人。
                      袁绍的脸忽然出现在了陆北言的视野范围里,他蹲下了身子,端正地直视着陆北言的眼睛。
                      “真的没事吗?”
                      陆北言站了起来,她说:“我真的没事,谢谢绍公子,真的很感谢。我,我先走了,您早些休息。”
                      她逃跑了,虽然袁绍不知道,但她自己很清楚,她这是逃跑了。
                      她才不是什么神仙呢。


                      IP属地:重庆81楼2022-06-11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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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袁基和刘琢的婚事定在了一个月后的某个吉日,袁家上上下下都开始张罗起来置办婚礼的用品。每天都有家仆抱着新物件或色泽漂亮的布匹穿过袁家的院子。或许就是趁着这人多眼杂的间隙,刘琢时不时就会跑进来找陆北言玩,她性格张扬不拘小节,丝毫没有新嫁妇的拘谨,这点深得陆北言的欣赏。
                        不过陆北言也知道,刘琢来找自己不过是一层伪装,她的真正目的还是想看看袁基。按道理来说,未婚夫妇应该是不能见面的——陆北言对此非常不屑一顾,她是自由恋爱的坚决捍卫者——但袁基态度开明,他说反正之前也和刘姑娘打过招呼,何必顾忌这么多繁文缛节。
                        刘琢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小礼物,诸如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她亲手缝的小香囊,每次都是让陆北言过目一下,然后她喜滋滋地双手送给袁基。虽然她会找些类似“做衣服的时候布料剩多了”“闲来无事做点小点心”这样的理由,但大家都能看出来那些精心包装过的礼物绝对是她用心准备的。袁基倒也不拆穿,只是微笑着点头收下,又回赠一些他喜欢的书籍或墨宝,总之二人有来有往,陆北言看得出来,他们彼此是越来越情投意合了。
                        他们进展顺利,陆北言是欢喜的,但自己这边,却似乎陷入了困境。
                        她越来越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袁绍相处了。
                        因为,她不知道袁绍对自己的好,是不是因为他心有所求。一些人拜神求佛,为的就是神明能实现自己的心愿。万一袁绍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与自己来往,那他越对陆北言好,陆北言就越是心虚。
                        她是个不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所以袁绍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异样。在某天,他主动拦住了正埋头走路的陆北言,问:“北言,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北言心中警铃大作,他又要对自己好了。“没事呀,只是最近筹备长公子的婚事有些忙而已啦。”
                        她这样解释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陆北言觉得,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最容易被袁绍这种类型的人拿捏住,在深陷于他制造的泥潭中不可自拔前,先让自己远离危险,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她与袁绍之间的尴尬,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
                        在这期间,陆北言接待了一位客人。
                        与这位客人打上照面的瞬间,她便愣在了原地。
                        这位,她印象可太深刻了。在陆北言还是幽灵的时候,她便震惊于这人的身份,没想到现在她有了实体,能和这人面对面遇上。
                        是曹操。
                        看着眼前婢女打扮的人一脸震惊,曹操也觉得莫名,他问:“我脸上可有异物?”
                        陆北言咽了口唾沫,回答:“……没有。”
                        “那你看我作甚?”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陆北言赶紧低下头躬身行礼,她道:“曹公子是来寻绍公子的吧?他今日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曹操眉头挑了挑,“我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曹?”
                        糟糕,对方还没报上名字,自己怎么就抢先回答了呢。陆北言一边暗道自己真是个笨蛋,一边大脑飞速运转,为自己解释:“绍公子曾向婢子提过他的几位朋友,婢子也只是依着他的描述猜测罢了。”
                        “他的描述?啧,我也没什么能一眼被认出来的特征吧。”
                        陆北言偷偷瞄了他一眼,嗯,其实……就身高上还是挺明显的特征的。但她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她转移话题:“绍公子现在不在家,曹公子不妨晚些再来?”
                        曹操摆手道:“不用了。我过来也只是想和他说一声,我要回谯县休养些日子。这点话你帮我带到也一样。”
                        咦?他要离开洛阳?陆北言其实有些好奇曹操离开的缘由,但以她的身份,实在不方便直接提问。但架不住她对眼前这位未来枭雄的旺盛好奇心,只好旁敲侧击着道:“曹公子这么年轻,不在洛阳大展宏图实在可惜。”
                        谁知她这话一说出来,面前的曹操立刻露出了在陆北言看来约等于“你不会是外星人吧”的表情。她想,自己肯定又是说错话了。
                        果然,曹操摸着下巴,语气里带着戏谑:“小姑娘,你还懂什么叫宏图?”
                        “……不懂。”
                        “那你刚才那些话可真有意思。”曹操道,“现在这世道,哪来什么宏图伟业。哦,也是,你在袁家做事,吃穿不愁,倒和井中之蛙没什么差别。”
                        面前人的态度实在让陆北言不爽。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情不自禁捏紧了些,但他们现在在袁家门前,何况对方是客人,她不能发作。
                        “行了,我走了。”曹操拂袖转身,动作一气呵成,“你帮我转告袁本初吧,就说友人曹孟德走了,不用送。”
                        陆北言生硬地回复:“知道了。”
                        友人?这个时代“友人”的标准还真是奇怪,她理解不了。
                        当天晚上,她将曹操的话带给了袁绍,虽然多余的内容她并未讲述,但袁绍却似乎看出了陆北言心中的不爽。
                        袁绍问:“北言,你是因为孟德,所以不高兴吗?”
                        陆北言如实回答:“是。”
                        袁绍无奈地摇摇头,他道:“孟德脾气是这样,洛阳城里好多人都觉得他不是善茬。宦官蹇硕极受陛下宠信,几年前蹇硕的叔父违禁夜行,孟德竟打死了他。旁人都觉得他曹孟德是头脑昏聩了,可我却因为这件事,反而更欣赏他。北言,我觉得我和他有些东西是相似的。”
                        袁绍的声音隐约含着一种兴奋,陆北言察觉到,这是一种找到了知己的欣喜。
                        可是,那时候,在袁绍身披孝衣的时候,曹操和那个子文的对话,还回响在陆北言的脑海中。何况,袁绍所创造的一切,最后几乎都葬送在了曹操的手中。
                        思忖良久,陆北言终于还是决定提醒他,她轻声道:“绍公子,曹公子和你恐怕不会是一路人……”
                        她话音未落完,袁绍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他问:“北言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待神明的神谕似的。陆北言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她嗫嚅着:“我只是,随口一说,绍公子可以不用在意。”
                        “可我很在意。”
                        看着陆北言诧异的模样,袁绍又补充道:“我就是想,大家都觉得我和孟德很合得来。毕竟我和他就连出身都……”
                        “出身?”
                        “北言不知道吗?”袁绍眨眨眼睛,“我是婢生子,而孟德是宦官之后,我与他的出身都不光彩。只是后来,叔父将我过继给父亲,给了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所以有时候我看到孟德因为身世不被待见,也会想到自己。”
                        陆北言明白了,袁绍对曹操产生了一种投影般的移情,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将他当做自己难得的知音。
                        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他最后终将和曹操分道扬镳,但现在看着袁绍的神情,还是不忍心直白地让他远离曹操啊。
                        陆北言叹了口气。
                        “本初,”她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说。虽然曹公子回了家乡,但我一直在你身边。”
                        袁绍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出来:“你好久没叫我‘本初’了。”
                        “咦?有吗?”陆北言这时才反应过来,“可能绍公子叫着更顺口吧?嗯,不过我现在是婢女呢,下次一定注意。”
                        “不必,”袁绍摇头,“其实你私下叫我本初挺好的。你刚刚不是说要做我的朋友吗?朋友之间何必用敬称呢?”
                        “我好像也没说要做你朋友吧?”
                        “嗯?你刚刚不是这个意思吗?”
                        感觉又被他反制住了。陆北言啧啧嘴,她果然最不擅长面对袁绍这种类型的人了。
                        不过……等等,她好像也可以反向利用这一点?
                        想到这里,陆北言清了清嗓子,她说:“既然本初这么说了,那我就以你朋友的身份自居了。那么,请问本初公子,您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呢?作为您的朋友,请您不要向我隐瞒,不然我会非常,非常,非常伤心的。”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重提到这件事,袁绍微微吃惊了一下,而后很快调整过来,语气里带着笑意:“你啊,不愧是北言,倒是越来越机灵了。”
                        “我一直很机灵。”
                        “好,一直机灵。”袁绍很快又收敛了笑意,他静静地注视着陆北言,直到后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才收回目光。
                        袁绍说:“其实就算我不说,恐怕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知道。宫里似乎已经有人嗅到了风声,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上门拜访。”
                        他的语气让陆北言感受到了一种不安,她安静地等待着袁绍接下来的发言。
                        袁绍转过头,他认真地看着陆北言,语气严肃:“北言,你可知道何为‘党锢’?”


                        IP属地:重庆82楼2022-06-13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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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桓帝时期,士大夫反对宦官专权,自延熹九年起,许多士人及其门生遭受打击,有人被迫害致死,有人终生不得做官。李膺先生位列“八俊”之首,却被拷打致死,其行动恐怖程度可见一斑。这件事,便称“党锢之乱”。
                          上一次袁绍介绍这些事,已经是许多年前,但那时他只叹息于自己的弱小,也迷茫于未来的事。那时,作为幽灵的陆北言告诉他,要蛰伏等待。而如今,他已然是做出了决断。
                          “虽然对士人的搜捕规模极大,却也有逃过一劫的人。”袁绍轻声介绍道,“他们有些流落他乡,有些则藏身于洛阳周边,他们正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领袖站出来,一呼百应。”
                          陆北言将手放在下颌处,做出思考的状态,她问:“所以,本初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袁绍的手指轻轻叩响桌面,极其富有节奏。他说:“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们需要时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寻觅一个居所。”
                          “我还以为你要去做他们的领袖。”
                          “我的羽翼还没丰满到那个程度,”袁绍微微阖目,“但……也许呢。”
                          对袁绍而言,这是“也许”,但陆北言却清楚,他有那个野心,终有一天也会有那个能力。就像一只矫健的雄鹰,只是此刻,他还需要耐心地等待机会来临。
                          不过,陆北言却还有一个问题。
                          “本初,”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然当真将这些话问出了口,“我想知道,你支持士人,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心思单纯的少女会问这种问题,袁绍叩击桌面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拍。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面沉如水:“自然是为天下人。”
                          陆北言想,大概不会是这么单纯的理由。但她不再打算追问了,她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其实,不管你回答我什么,我都会选择站在你这边。因为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她在这个时代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袁绍,虽然她确实喜欢他,但比起那些情感,陆北言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下,她只能将袁绍视为可以攀附的乔木,唯有待在他的身边,自己才能安全。为此,她愿意做一个论迹不论心的人。
                          莫名地,他们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一种共犯般的默契在二人心中油然而生。袁绍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在陆北言看来,此时他的笑容已不再是过往那般纯粹的温柔。
                          “北言,”袁绍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你明日换上家丁的衣裳,随我一同出门吧。”
                          终于到了这一步,他开始邀请自己乘上他的马车——一驾驶向未知道路的马车。灯影摇曳下,袁绍似乎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或许现在陆北言选择拒绝的话,她就会作为袁家的普通家仆度过在这个时代的一生,但是她的心脏就像被绳索紧紧束缚住一般,不知不觉间便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好。”陆北言点头。
                          次日,阳光正好。陆北言早早换好衣装。她束好头发,模样干练又精神,不过她五官秀气小巧,皮肤又是极其雪白洁净的,就算这样打扮也能轻易被认出其实是女性。袁绍看见她朝自己大步走过来,目光微微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了?”陆北言问。
                          袁绍苦笑着摇头:“我本是想着,让你做男子打扮或许能让旁人不去注目,不晓得你竟挺适合这模样,反倒让人在意了。”
                          陆北言撇撇嘴:“是吗?”她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和衣领,总感觉衣服有些宽大,胸前松松垮垮的。
                          “等等。”看着陆北言不自在的模样,袁绍轻声制止了她的动作,而后伸出手整理起她的衣服边角。骨节分明的手极其注重着分寸,动作缓慢又轻柔,陆北言时而低头看他的手,时而微微抬眸偷瞄神情认真的袁绍,空气里隐约能嗅到袁绍身上所携带的香囊气味,那是幽香的兰花。陆北言白皙的脸颊上莫名出现了一丝红晕。
                          不消片刻,为她整理好衣装的袁绍直起身,他说:“好了。随我上车吧。”
                          陆北言不知道路程有多远,但她安静地跟随着袁绍登上马车。这驾马车的布置很朴素,和之前她乘坐过的张邈的马车不相上下。看她在四处打量,袁绍适时地解释道:“毕竟不宜高调,何况短途出行而已,不必过于铺张。”
                          他的态度让陆北言很欣赏,因为与他相比,袁术的观念显然要高调又讲究得多。陆北言曾在马厩见过他的爱马,连马鞍都是经过巧匠精心制作的,陆北言不会骑马,但她会在心里把那些精致的马具换算成哗啦啦的真金白银,然后在心底大声感叹,有钱真好。
                          随着马车夫一声轻喝,陆北言感受到身下的马车开始了移动。她与袁绍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但就算如此,二人共处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内,呼吸车厢内同一片空气,她竟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呃,怎么回事,怎么脸开始发烫了。话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共乘一驾吧?虽然,虽然上一次自己还是只能上蹿下跳的幽灵,但……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紧张吧。
                          陆北言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她开始试图掀开车帘,通过看外面的景色转移注意力。
                          咯哒咯哒,嘎吱嘎吱。
                          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让她有些出神,现在正通行在一片闹市区,陆北言听见来往小贩的叫卖声,几名大娘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她想,这个时代的人,对她而言已不再是书本上几段潦草的记载,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人类了啊。
                          陆北言的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这不自觉的表情一一收进了袁绍的眼中。
                          “……同车,颜如……”
                          听见身侧的声音,陆北言回过头,她的耳朵刚刚被淹没在了外面的人声鼎沸中,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说话声。
                          “嗯?本初,你说什么?”她眨眨眼睛。
                          看着眼前人的神色,袁绍却摇摇头。
                          “你听错了,”他说,“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IP属地:重庆83楼2022-06-15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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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一路向洛阳城郊驶去,途中陆北言就察觉到了异样——屁股,好痛!没有减震功能的古朴马车,颠簸起来简直要把她的灵魂都给抖出去了。她好想揉一揉自己遭罪的屁股,可是当着袁绍的面,她不能。
                            她要,矜持!
                            等下了马车,陆北言的脸色尤其难看,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分离成了两块碎片,娇贵的现代人果然不适合古代啊。
                            这时袁绍从她身侧经过,低声道:“回去我让人给你做一个坐垫吧。”
                            果然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啊。陆北言感激涕零地点头,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的袁绍似乎被镀了一层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接下来的路程是一段林间步行。袁绍今日穿着一件水色薄衫,在斑驳树影下仿佛荡漾的波纹般漂亮,陆北言跟在他身后,仿佛又回到了过往,她还是幽灵时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只是那时她是自上向下的俯视,而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这个人是这样高大。
                            脚下的路虽然都是干燥的泥土,但坎坷不平,还是有些难走,袁绍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着陆北言,若是到了难行的地方还会伸出手牵引着她。直到通行到了平坦之处,陆北言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他们刚才好像牵手了啊。
                            噗。脸顿时又红成一片,陆北言立刻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手掌为自己降温。她正告诫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的袁绍停了下来。
                            “北言,我们到了。”
                            他微微侧身,展露在面前的是一间被树林围绕的茅屋,屋前还生长着陆北言叫不出名字的淡黄色小花。袁绍轻声介绍:“我祖父曾欣赏这里的景色,所以搭建了这间茅屋,年幼时家里人曾带我来小住过些日子。只是后来荒废了。原本屋前这片空地,是用来种些我祖父喜欢的花卉植物的,现在也仅仅是空地了。”
                            他语气里带着惋惜,陆北言也被带动了情绪。但如今内忧当头,又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做那些事呢?
                            就在此时,那茅屋的竹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看着格外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见到袁绍,脸上浮现出了欣喜,可目光转到陆北言身上时,一双眉头又皱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的不悦,陆北言也紧张起来。而袁绍在她身边轻声安慰:“不用怕,逄先生不是恶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恶人。陆北言抿着嘴唇想,但我的警报系统在告诉我,对方一定不欢迎自己。
                            那名男子快步上前行礼,向袁绍打招呼:“本初公子,今日王生他们又来拜访了。”
                            听到这句话,袁绍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这些反应都落在陆北言的眼中。而很快,对方又将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本初公子,这位姑娘……不,这位小友我从未见过。”
                            他改口得慢了些,陆北言暗想自己的伪装果然是脆弱不堪的啊。
                            袁绍的解释很诚恳:“逄先生放心,她是我信得过的人。之前的那名小厮,似乎被我叔父带去问话了,我看他左右为难,便让他不必再跟随我了。”
                            这件事陆北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想来其实自己被带出来也是袁绍自己的算盘。
                            解释结束后,袁绍又向二人介绍彼此:“北言,这位是逄纪,逄元图先生。逄先生,她姓陆,出身吴郡陆家。不过,现在在袁家为我做事。”
                            吴郡陆氏这个伪造出来的身份,袁绍是介绍得越来越顺口了。但陆北言也察觉到,许多人在初见她时不屑一顾,却在听见她是吴郡陆家人后又尊重了许多。也是,这个时代看重门第出身,所谓的举孝廉制度早已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弄得破碎不堪,就算这个身份是假的,却让陆北言行事方便了不少。
                            不过这招似乎对逄纪没什么作用,他警惕的表情可一分没少。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带着二人走进了那间看似破败的茅屋。
                            在进了门之后,陆北言才发觉里面并不像外观那样摇摇欲坠,反而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两名儒生正端坐在客座,见到了袁绍立刻起身行礼。陆北言看见,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她在袁家相撞的那个书生。
                            嘶,是他啊。陆北言跟在袁绍身后,看他在主位款款坐下,她四下张望,总感觉大家都坐了就她站着也太突兀了,可是,她不知道哪里是她的位置。
                            陆北言向袁绍投去求救的目光,袁绍掩唇干咳两声,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噢噢,原来自己是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呀,真好。陆北言喜滋滋地走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并拢双膝跪坐在侧。逄纪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袁绍微微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道:“王先生,你前几日不是才刚来过?”
                            听见袁绍的问题,王生语气有些激动:“袁公子,您一直叫我们稍安勿躁,但这么多天过去也没得到准确的消息。我们好歹都是元礼先生的学生,难道就这么一直躲在洛阳城外什么都不做吗?”
                            说话间他语气激昂,另一名儒生似乎也被带动了情绪一直点头称是。袁绍没有回应,一旁的逄纪轻咳两声,道:“这些日子袁公子为不少逃亡在外的儒生士人提供庇护,已经心力憔悴,王公子为何不在大家安顿好后再提出自己的见解?急于求成,那是揠苗助长,最后可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结果。”
                            逄纪语气淡漠却坚决,陆北言听着也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袁公子不是汝南袁家人吗?有他在,我们为什么还要怕那些阉人?”
                            “袁公子才结束守丧不到一年,还未在洛阳站稳脚跟,他出面帮助我们本来就已经很不稳妥了,王公子,做人还是应当知恩图报才是。”
                            逄纪一连串输出让陆北言在心里为他狠狠鼓掌,她抬眼去看袁绍的表情,却没见到什么喜色,他沉默得如同大地一般。
                            他在想什么呢?陆北言眨着眼睛思索。
                            而这边,或许是被逄纪说得有些恼羞成怒,王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双手握拳,身子前倾着,轻哼一声道:“党锢一日不解除,我们一日不能安心。说到底,袁公子还是怕了。我听说袁家其实也与那些阉人有所来往,说不定,有人是想两头讨好,两头通吃罢了。”
                            “你……”
                            逄纪面露愠色,刚想反驳却听见轻轻一声叩响。转头去看,原来是袁绍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声音。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却又含着庄重,周身的气场让人忍不住噤声静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听他语气放缓道:“王先生,你的顾虑我能够理解。大家本应做天下楷模,如今却抱头鼠窜,备受打压,这些我都是了解的。心有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原本还情绪激动的王生不知不觉间被安抚了下来,他的身体明显地放松,身上的衣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些日子,我除了往来奔走于各位先生之间,也在调查宫中的动向。多年前,曾有一位友人教导我‘养晦’的道理,贸然行动无异于飞蛾扑火,只会让我们自己死伤惨重。而不行动绝不代表坐以待毙,我们需要做的是积蓄自己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瞟向了身侧的陆北言。陆北言当然清楚,他现在说的就是自己。
                            王生依旧皱眉,声音沉闷:“那,袁公子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有。”袁绍重重点头,“我前些日子得知,南阳郡内有一户人家,被中常侍张让遣人带进了洛阳。”
                            逄纪问:“可是南阳哪家名门?”
                            “只是屠户之家。”
                            王生啧啧嘴:“怪事,屠户?为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家的姑娘被带进了宫里。”袁绍轻抚着下颌做出思考的模样,“他家还有一位兄长,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王生不解:“可他们不是张让的人吗?这算什么机会?张让肯定是想通过他们,把大权进一步继续掌握。”
                            屠户,张让,进宫的女孩。这几个信息已经让陆北言有了一个猜测。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脚步有序地上演着。
                            果然,袁绍说出了陆北言预料之中的话:“我会想办法,让张让的棋子,为我所用。”
                            陆北言察觉到,袁绍没有说“我们”,而是说的“我”。
                            接着,袁绍又嘱咐了一些别的事,诸如最近出行过于频繁已经引起了怀疑,让他们有要紧事时再联络。逄纪说他会安排好,袁绍点头道谢。
                            等几人离去,陆北言又起身跟着袁绍走上回程之路。她头一次跪坐这么长时间,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两腿发麻重心不稳。还好袁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谢谢。”陆北言揉搓着大腿道。
                            袁绍轻笑:“和他们说到一半我就发现你快坐不住了,想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打发他们走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啊。陆北言羞赧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这都是小事。”袁绍见她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慢慢地放开了支撑她的手,“其实我今日让你打扮成书童模样,就是为了让你少遭些罪。其实刚刚我使眼色是让你站在一旁便好,没想到你会直接坐下。”
                            听见他的话,陆北言痛恨自己的愚蠢,她回想起那时逄纪的轻轻一瞥,大概就是在奇怪怎么一个书童还能坐在离主人这么近的位置。丢人,太丢人了!
                            “对不起……”陆北言再次道歉。
                            “这没什么的。”袁绍慢慢地向前走着,树林间发出温柔的树叶扫动声,“我应该谢谢你。其实,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并不像表面上展露的那般有底气,但我想到你在我的旁边,心里也就有了些勇气。我其实有很多怕的东西,但有你在,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IP属地:重庆84楼2022-06-23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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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为贴吧给我吞了原来是翻页了啊
                              不得不吐槽贴吧的一些机制真是让人无语
                              其实这篇文我在晋江已经更到37章了,如果感兴趣也可以去晋江追文【无论是更新提醒还是哪里有问题我捉虫都会方便很多,也不会被吞x】【之前发生过我以为已经发表了结果贴吧给我隐藏了文章的情况】
                              不过标题我换了一下,如果能找到那篇文的话说明我们缘分到了
                              【这边也会发不过会慢一些】


                              IP属地:重庆86楼2022-06-23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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