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刻， 辉光洒在鎏金宝顶的崇楼。自东阙门出宫，府上的车舆恰与陆府的并停在一处。我与他虽是同阶，但陆存斋本来年长几载，适才在西苑又受了养正的冲撞惊吓，心中存了歉意，遂掀帘入座时对孟起麟吩咐】
让大司寇的车马先行
【于驾中等候片刻，仍不见启行，问过才知是陆府的舆车始终挡着去路，一时不解其意。暗忖他兴许有话要说，便再踏下来走到跟前，道】
陆公不急回府用饭，可是有事要谈？

【未及走近，叫陆存斋一声喝骂怔住，本泛泛的神色积起阴翳。在乱葬岗死人坑见过尸骸遍野、肠流满地，手中沾过数不清多少血秽的武将，当沉默肃立之时，杀伐凶气是藏不住的】
【负手睇他，须臾】是么？
【少帝已非冲龄，亲理朝政无可避免，这一日愈加逼近，养正的欲望愈会接近疯魔。一国政务他与内阁分庭把持了十几载，三方鼎峙的局面终于因薛剡章的死而被打破，四方暗涌，氛雾交飞，干戈将起。这时候叫他交权，他怎么肯？我知诸如陆存斋之流的文人士子，平生最讲求臣子气节，可适前养正操纵箭镝指向他的生死一刻，满座公卿弁佐，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吗？】
【——只有我，冰冷地划开口舌】
我若忘了，现下陆公的天庭上，不会只有您一贯安置的眼珠子， 合该多个血窟窿了

算了罢，陆司寇，您想效那嵇侍中，殿下还不肯做成都王呢
【垂目“啪”地一甩衣袖，扫清并不存在的尘埃，面上阴晴未定。幼即饱览圣贤，我同样寒窗苦读十余载，自然也知祖有训言，嫡胤为正统，可让杖节把钺、权倾朝野的枭王对一个六岁孩提俯首称臣？这也罢了，先帝万万不该的，是教他承继怀闵太子一脉，这是一个亲生父亲对儿子莫大的羞辱，是杀人还诛心、欺人以太甚——】
我知道您不畏死【可投身于庙堂周旋的，谁又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您的命大有用处，殿下不会取，只是教皇上射技罢了。陆公自己也爱惜些，别动辄论生死， 否则，陛下还能指望谁？
【养正对我随他对，养正错我不能言其过。我不为名，不为利，不图位居极品，只求出生入死报之万一，为此，不悭焚身剔骨、不吝肝脑涂地。归根结底，我与陆存斋，无非是各为其主】
从前在战地的冷夜里，我曾经听将士们唱过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那词填的是“君为天地主，吾作马前卒。向有肝胆意，死生亦当赴..……”
【漫漫与他讲述起一桩没什么关联的事，末了才道】
我知您，也希望您知我，陆公敢为陛下杀身成仁，英心中也有英的计较

【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霍公明并非鲁莽武夫，反是难得是奇才。他与肃王的莫逆、对肃王的忠心，在某一瞬却也让我生羡。如若定王在世，我便不会独木难支。只是很可惜，他死在了阴谋与诡计之中，徒留人间一段名。】
陛下身边的豺狼虎豹不除，陆退之即便是苟延这条性命，也要为陛下清扫一切障碍。
【我与他，皆属天子门生。蒙受皇恩的我与他，却要亲眼见证帝王的儿子你死我活，至死方休。而这早已记载史册当中，皇家的宿命，也是臣子的宿命。这一刻不提对肃王的仇怨，却也是很惋惜朱家一门，为了大位，不死不休的争斗】
我知你，你也知我。
【立于廊庙，从不敢说无私心，只是我蕴藏的一份私心，便是势要将肃王除之。这并非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而是为了故友，只为报仇二字。我与霍公明也算是相交十数载，可确难得的吐露了几分真心，在那首小调的背后，也能知霍公明心中的君，是肃王。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食大明禄，跪大明天子，又怎能当真对少帝视而不见？】
公明，陛下非我一人之陛下，而是天下万民的陛下。他是元祯皇帝亲选的嗣君，是大明第三位国君。日月山河，是要在他的照耀之下，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公景外放江州那苦寒之地，甫离京前夜，兄弟二人曾明月佐酒、趁醉狂歌，古今臣子，南北诸事，无一不敢论，而提及陆存斋时，我尝道：此人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颇肖文若风骨】
【其实我既佩服他有荀彧之骨，又不希望他真效了荀彧，于寿春含鸩就戮的凄苦，怎该是他的结局？也不该是任何一位忠臣的结局
陆公，话说到这里，也没必要你藏我瞒的虚与委蛇，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忠君的苦心，我二人本没什么分别，只是选了不同的君】先帝立嗣之选在嫡统，可陛下践祚时尚在冲龄，彼社稷乃有累卵之危，倘无燕肃王殿下外御国土大防，内有雷霆治世手段，不知现今的朝堂，又将是什么样子？
真能更好吗？您心中明白的，他除去性情骄横一些，其实并没做过什么有违天下的错事
【纵有千古罪行，亦不掩万世功勋啊，最次不过毁誉参半便罢了，怎么而今少帝长大了，便一个个都要待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了呢？好似人人都可以踩着他的脊骨攀一段“高风亮节”的判词，只要在陛下面前唾他一句把持朝野、裹挟幼主，仿若便成了天大的功业。可，他若真的要反，这十余载无数个日夜他有的是机会，难道偏要等朱镇业羽翼初丰时才舍得动手？】
豺狼虎豹啊【喉头一滚，竟只是哼笑一声】陆退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死了殿下，便能守得住你们要的海晏河清了？

【公景外放江州那苦寒之地，甫离京前夜，兄弟二人曾明月佐酒、趁醉狂歌，古今臣子，南北诸事，无一不敢论，而提及陆存斋时，我尝道：此人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颇肖文若风骨】
【其实我既佩服他有荀彧之骨，又不希望他真效了荀彧，于寿春含鸩就戮的凄苦，怎该是他的结局？也不该是任何一位忠臣的结局】
陆公，话说到这里，也没必要你藏我瞒的虚与委蛇，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忠君的苦心，我二人本没什么分别，只是选了不同的君】先帝立嗣之选在嫡统，可陛下践祚时尚在冲龄，彼社稷乃有累卵之危，倘无燕肃王殿下外御国土大防，内有雷霆治世手段，不知现今的朝堂，又将是什么样子？
真能更好吗？您心中明白的，他除去性情骄横一些，其实并没做过什么有违天下的错事
【纵有千古罪行，亦不掩万世功勋啊，最次不过毁誉参半便罢了，怎么而今少帝长大了，便一个个都要待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了呢？好似人人都可以踩着他的脊骨攀一段“高风亮节”的判词，只要在陛下面前唾他一句把持朝野、裹挟幼主，仿若便成了天大的功业。可，他若真的要反，这十余载无数个日夜他有的是机会，难道偏要等朱镇业羽翼初丰时才舍得动手？】
豺狼虎豹啊【喉头一滚，竟只是哼笑一声】陆退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死了殿下，便能守得住你们要的海晏河清了？

【这大抵是我与霍公明头一遭，说上这么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原以为我会有他将天统皇帝的知遇之恩、我对少帝一十二年的殚精竭虑、为朝政熬的苦心。所有我所预料到的，都没有讲。只是以一种很平常的口吻，问了他一句】
若是我杀了你的至交好友、生死兄弟，你当如何？
【惨然一笑，在定王朱镇疆死后的数年里。我时常回顾我与他相识的那些年，我们说过要以我们的方式，守护天下。而他最后同我说的一句话是日月山河还在，莫哭，望君慢行。】
我有个兄弟，他死在元祯十五年。
【陆退之并非是个全然无私心的纯臣、孤臣。我留在人世间，要做的一桩事便是让作恶者伏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肃王的罪，不该交由青史笔法、不该交由史书来判，这对那些无辜枉死者，太过于不公。这个世道，我尚想留几分公道】
公明，清白人间。肃王那双手，沾了不仅仅是敌寇的血！更沾了他骨肉至亲的。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性情骄横些？没做过什么有违天下的事？不是只有肃王的命，才叫命!海晏河清、四海升平，所以呢？就能一笔勾销了？霍公明——
【我于朝中数载，鲜少的失态。沉沉的吐了口气】为何先帝未曾立肃王殿下为君。当真仅是因为嫡统的缘故？你并不愚钝。
【有些颓然的跌坐回车驾之内】
陆昭，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