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有些小气的想，子衿若是一直留在升平署，留在尚仪局，我便一直任之重之，亲之信之，只要她愿——但再恤下的主子也会在午夜梦萦时分被愧疚袭身，这分明是耽误：青葱年岁的豆蔻将大好时光尽数付给了紫闼，陪我看过少说八载的春秋，纵她不悔，我也有愧。）
确定未曾？
（我与穆燕尚算交好，这一道旨，就是我不求，穆燕早晚也会谋算到这一步——应余、应玄、应礼……皆是良媒，却并非好棋落子，只是再添穆燕门楣风光，决计不能成就千古一局。）
（我为凤君谋事，算来几载，凤君照拂，她当与我共荫。）
本宫面前，不必假言。你若有，你侍本宫数载，也当为你谋福——全一全主仆恩情。

（好可惜啊——）
（少女心事还未尝过滋味，如同白纸一张，任人描绘：今日点了墨，来日就会连成一副花鸟，或者人像，再或者山水。但无论是哪般模样，这一笔，乃至将来最后成笔——在这个紫闼里，都要毫无疑问地，被人为地操控着，成为一幅可堪观赏的富丽画作。）
（可我不止想教她画技。）
你与本宫，共承凤君荫蔽，届此已有五载余。那么，本宫当年问过你，来日可堪重用——
（我要教她弈棋，黑白的子，经纬之上行阵列兵，怎么去收束绞杀，怎么谋制胜的目，怎么崩裂对弈人。）便是今日了。
（凤座落定，夺嫡立储便在不远处的来日，等着有心人的手来推一把——搅弄紫宸的风云，来分一杯紫宸之巅的雨露，或是占全圣意，披挂黄甲，立于紫巅。在数不尽的来日里，未必不会有人，来谋一谋嫡子的命。）
你看庭下诸位上座之宾——（我将酒杯微微一倾，偏向了瑞王。）也合该到了，你为凤君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子衿，这一步踏出去，你与本宫，就再不能回头了。
（我明知，这一棋落定，我于子衿，便只剩一张稀碎的主仆假面——少女总是怀///春，在日复一日的期许里，将心事潦草绘成诗篇，读给春闺梦里人。可我如今要她，撕碎诗篇，自吞少女心事。今日不曾言明，他日旧事再提，求我予她一个新的恩典，为她来日的红鸾心动，是再无可能的。）
（于是我临时做了一个稍显体贴的慈悲。）
在你还没有去问圣人讨要这个恩典之前，你只要同本宫说你变卦了，反悔了，本宫都应你。
（她有一丝迟疑，大抵是在裁量瑞王与睿王之间的分量。于我座下数载，有些体己话不用言明，她自然知晓我在为她丈量来日，亦在叩问她心扉深处，是否当真甘愿用埋葬余生的方式，成全凤君来日风光。）
但你若趁今日满堂喝彩声里，去要了这个恩典——（我抬眸看向她尚有恍惚迟疑的眸，今夜的寒风将她眼角吹红，我却用冷刃再夺她心头热血。）来日，便没有可悔的余地。
（心有恻隐，甚至有一丝期冀，她道出一个悔来。）

（九年万寿，子衿献一曲舞千载，博满座喝彩。）
（子衿伴我数载，升平署大小诸事打点得万分妥当，俨然足可独当一面，为皇胤宗妇。我看向正座那满含愉悦的眸，悄然谋定一场局——若是以子衿如今身份论终身，该当赐予谁？觉罗嫡妇里，泰半都层是内廷女侍，来日妯娌之间，也不至目眦欲裂。可委身做妾，有失体面。）
（未置后院者中，却又难数拔尖之人，硬牵姻缘，还要问过本人意愿。）
子衿——（我在人山人海中唤她来，置一杯酒等她。）你长于内闱，可有心生红鸾？

（她欲致礼离去，去要那一份孱薄如纸又重似千钧的恩典。）
慢着——
（万寿的寒意在她唇角雕刻得分明，小女儿又惧又怕，又恨又不能诉的情绪也被显出七分——我知她心有不甘，也明她应有过桃枝初绽的心事，不愿说以后便都不要说了。只不过刻下对话实在冰冷刺骨，她打着寒噤，如何能不殿前失仪呢？）
苏玛丽，带子衿去暖暖身子，遣人去宫正司取子衿穿得惯的大氅来。（拦住苏玛丽的脚步，又吩咐了一句。）记着，要红色的，粉红也行。若都无，淡色素色的也可。
（少女情思怎么能由着一张寡白的、毫无情绪的脸去表达呢？自欺欺人瞒过自己，圣人却是何等的聪慧——暹罗小女在表达爱意的时候，纵使被偏南国的风光日夜淘炼，少女的脸，也只为爱人而红。于是，我固执地用红色，让她去求旨时，更显得情真意切些。）
（于是今夜，我最后一次望向子衿，盯住她纤弱的身姿，试图让她从不甘到甘。）
圣人面前该怎么求旨，应不用本宫再教你。子衿，往前走吧。
（大抵今夜过后，她便再不能穿正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