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也是会上瘾的。】
其实一开始对于拜到你为师傅这件事，我是没有想过太多的。我只觉得是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找你要到电话号码，却不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比我更上心。
周末的时候依旧是雨，大片大片珠帘雨幕挂在窗前，我和小线两个没心没肺的女生干脆躲在屋里看动画，《名侦探柯南》。
小线被那些一点也不吓人的画面吓得屁滚尿流，我就很MAN地拍她的肩膀：“没事啦，有我在！”
两个人统统专注于电脑屏幕，也就没有谁留心到丢在床上的手机响了几遍。
看完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线的妈妈留我吃饭，我本来忒惦记阿姨的板栗烧鸡，但是一想到我妈那咆哮时的恐怖德行，也就不寒而栗了：“谢谢阿姨，改天吧。”
收拾书包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竟然有十来通，我平素哪里享受到这等高级的待遇，连我妈都最多打两个就放弃。
此刻我完完全全地被你折服了，回电话的时候鼻子里都是感动的哭腔：“喂？”
那头的你是沉默了半晌，良久，你清了清嗓子：“干什么呢，电话也听不见。”
“……看动画，手机丢在床上。”我的声音细若蚊蝇，一点底气也没有。
我听见你是轻舒了一口气，继而恢复了往常的语气。你的话语中多多少少有些小小的责备：“不是才拜完师傅吗，光说不练的啊？”
我的大脑有几秒的短路，然后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什么，毫无悬念地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你在哪里？”
“留园路上次那家书店旁边的水吧，说是拿点入门书籍给你。”
“你等等，我这就来！”
我换了鞋子跑得飞快，把身后小线一口一句的“书包书包，你不要书包了”彻底当成了耳旁风。
连续换了两路公车抵达店里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一进门，就看见你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书。
“哎，这就是魔术书？”我指着封皮上那堆看不懂的鸟语问你。
“不是。”你抬起头看着我，指了指旁边的书，“这些才是你的。”
我们在那里坐了不大会儿，我妈的夺命连环CALL果不其然就杀来了，我不敢惹怒了佛爷，只好支支吾吾地跟你说要先走。
没想到你竟然合上书站了起来：“一起吧。”
你结账的时候，我蓦然发现最近自己的心脏是越来越不好了，老是时不时狂跳一下，搞得我以为有先天性心脏病。
你把我送上了回家的公车，临开车前还不忘对我叮咛：“好好看书。”我忙不迭的点头，很有狗腿的意味。
四平八稳的公车上我觉得今天真是幸福啊，那种不同于爹妈疼有肉吃的幸福。可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人往往都贪得无厌，幸福这种东西，次数多了，也是会上瘾的。
我想，我是对你上瘾了。


【至少此刻我是你骄傲的学生。】
那次聚过之后就放假了，五一节，长长的七天，我不知道如何打发。
没想到平时忙到抽筋的我妈居然破天荒提议，去九寨沟吧。我想来想去觉得九寨沟挺漂亮的，也就打包东西跟着家里的二老出发了。
手机没带，一来我觉得漫游费贼贵，二来，我实在不想听到蹇蔚给我播报你和你女朋友的消息。等我回家的时候打开关了一阵的手机，就发现里面堆着几条你的短信。
——请蹇蔚这胃袋吃饭呢，你要不要来？
——怎么，手机掉马桶里了？
——别真出事了，看到赶紧回个电话，我担心。
看到手机掉马桶那句的时候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而当我把短信往后面拉，看见“担心”两字的时候却忽的哭了出来。
我觉得我脑子里原本绷得很紧的那根弦，砰地一声，断掉了。
那天我没给你回电话，倒是给蹇蔚打了个电话。正是晚饭时间，他嘴里还包着一口饭却必须应付我这个麻烦精：“嗯嗯……行，你别哭啊，我吃完饭就去找你，欸，我说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蹇蔚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后，他已经站在我家楼下高声喊：“楼上那个爱哭鬼，下来了！”
听到这句，我险些一个踉跄，绊倒在楼梯上。
那天蹇蔚第一次端出了一个学长该有的姿态，他听着我像个祥林嫂絮絮叨叨讲述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末了，他默默为自己斟了一小杯啤酒：“你呀，还小。很多事，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我睁大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蹇蔚，似乎不大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却是忽然打住了，微笑着揉了揉我满头的稻草：“喝你的可乐吧。”
那天我是被蹇蔚拖着回去的，他说：“你这家伙还真犟，又没喝酒，学人家耍什么酒疯啊！”
我哼哼唧唧地没回应他，只有在这一刻，我能够深深地体会到，你与蹇蔚，和我，其实是有着很大的距离的。
假期结束后，我闷声闷气地回到学校上课，没想到却被学生会找上了门。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小线出卖了我。
想来我这一年都是白混了，竟然不知道初中部也有学生会，那位高我一届的学姐对我笑得很是客气：“听说，你是欧阳乐的徒弟啊……据说好多人想尽办法也入不了他的眼，学妹你真是好本事。”
我听着这话总觉得味道不大对劲，可既然人家有求于我，我也不能太端架子。
等把毕业晚会的事情应承下来后，我立刻找到了小线拧她的胳膊。
小线疼得哇哇叫，然后冲我吼：“小没良心的！还不是为了让你表演给欧阳乐看，人家都要毕业了。”
一句话，堵得我说不出任何。
后来的近一个月里我都在埋首练习，直到登台前夕，我才看见久未见面的你坐在观众席的前几排。
蹇蔚在台下冲我挥手，我拿着你给我的报纸走上台的时候脚都在拼命颤抖。
眼前的人山人海是看不清的，耳畔余下的只是最初你跟我说的话：“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手，你的手生得真成功。”
那么，至少此刻，我是值得你骄傲的学生。


【小孩子式的喜欢。】
你考完的那天我还在上课，没机会去看你。当天晚上蹇蔚给我发了几条短信说你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馆子里喝庆功酒，你已经有些喝高了。
下了自习是晚上八点半，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酒过三巡，于是带着碰运气的想法去蹇蔚提到的那家馆子找你们。
甫一进门，我就看见你红着脸大着舌头和蹇蔚划拳。
我愣了几秒，在我的记忆中，你由始至终都是温文尔雅言笑晏晏的。而此刻喝醉酒的你，大声说着话的你，却是显得那般陌生。
我僵手僵脚地站在原地，是蹇蔚先发现了我：“哎，小韵芷，你真来了。”
所有的视线成功地转移到我的身上。你的同学，有男生，也有女生，不知道是谁眼尖最先认出了我：“欧阳的徒弟！”
然后个性外向一些的学姐便起哄地走过来拖我的手：“来，快给你师傅敬一杯酒！”
我不会喝酒，就算是缺德如蹇蔚，也没有逼我喝过酒。他说为难一屁大的小孩没意思，我虽是嘴巴上反驳他，却也是打心眼里的感激他。
但是今天的状况却完全不同，一竿子人，好几十个，统统看热闹似的望向我们这桌，生怕错过了精彩的桥段。
蹇蔚为难了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把杯子递给我：“味道不好也忍一忍吧，就当提前庆祝16岁生日。”
我想说我15岁还没到呢，急什么急，却一不小心对上了你的眼神——你居然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眼里飘来飘去的是一些我看不真切的东西。
我心虚地端起杯子想说“毕业万岁万万岁”，却没想到杯子还没抬离桌面几厘米，你就极不客气地拽过了我的手。
“我送她回家。”你转过头撂下这句。
这座城市七月的风每每裹挟着水蒸气，蒸得人头脑发昏。走在人行道上的我本性难改地刻意去踩白线，才走到马路正中间，就听见站在我身后的，离我有着半米距离的你说：“你怎么没回我电话？”
你的语气不像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倒是颇有些质问的意味。我脑子不好使，一时半会没明白过劲，只好没头没脑地盯着你看：“嘎？”
在此之前，我发誓，我是不知道你会发怒的。你从来没有冲我大声过一次，就算我学不好那些复杂的魔术，你也只是说，多练练就好了。也就是因为如此，当你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用右手一把揽过我后脑勺的时候，我才会如此震惊。
我被吻了，被一个自己喜欢着的人。可是接吻的滋味并不如电视剧里描述的那样干净美好，我嗅到了啤酒、香烟混合起来的味道。
这样陌生的气息让我短暂地窒息，良久，你咬牙切齿地推开了我：“不要一直用那种表情看我，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的眼泪以一种吓死人的架势簌簌地落下来，我不知道我曾以什么样的表情看你，但是我却在此刻知道——我的喜欢，是小孩子式的。
而你，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
那天我跌跌撞撞地跑走了，喝多了的你也并没有来追我，我因此分外感激你，因为我实在不想你看到我哭得一塌糊涂的丑样子。
十四岁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是往心仪的人课桌里塞封情书等得心如小鹿乱撞，还是放了学等彼此做完清洁偷偷摸摸地牵手回家……
可是，不论是哪种，都跟充满侵略性的亲吻没有任何关系。


【欧阳乐：我决定将你忘记。】
举行婚礼那天，伦敦大雨倾盆。
佳宁抛出的花束最终被她才在国内读初一的小表妹接到，所有人捧腹大笑，唯有我，牵动嘴角后，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我想到了她，这近两年的的光景，我出国、结婚，唯有和蹇蔚，还保持着联系。
想来潜意识里是惧怕再联络她的，就像明知道一出悲剧电影的收梢如何，却还是去强迫自己逐分逐秒看完，委实太过痛苦。
在她之前，我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而在她之后，我也依旧不相信一见钟情。有些东西一生只可一次，任别人如何揣度，也无法明白透。
那是2006年9月3日，人山人海的礼堂里，我看见坐在第三排的，拼命掏着纸巾的她，原本趋于停搏的心跳，猛然地复苏。
我邀请她一起表演，她的表情迷茫得如同山林里的小鹿，我的心就又为之一沉，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地打扰，也许是一种失误。
是的，我的故事开场得太晚，但唯独结局却已经写好。剩下的，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下台后我开始故意冷落她，和旁人寒暄，她一副错愕的表情想要离开，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纵容自己挤出了几个字，黑桃，谢谢。
她抽的那张牌是黑桃K，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地叫她黑桃。
后来我们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年段差得太多，也对不上彼此的时间。但就在我以为不会再见的时候，她却突然闯入了我的视野。
暴雨天，买书，钱不够，脸红得像一只番薯。我借着给钱的名目报了自己的名字，倒不是惦记那十几块钱，只是卑鄙地想赌一赌，她会不会找来。
不知该庆幸还是哀叹，最终她还是来了，我装作稀松平常的模样带她喝奶茶，没想到她却充成熟死活要喝咖啡。
坐下来才发现她的手和其他女生不同，够宽够大。我职业心理作祟，没忍住夸了她一句，却未料到她较了真，顺水推舟拜了我这个师傅。
没人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挣扎，心里两个小人拼命打架，感性的那个说，这不是你期待的吗，理性的那个说，你够了。
最后，感性战胜了理性，我默认了这个徒弟。
以为收了徒弟她会乖乖皈依师门好好学魔术，却忘记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新鲜劲儿大，忘性也大，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主动找上门，就差没质问为什么拜了师不学艺？
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约她送书，等载着她的公车开了老远，才敢仔细听自己的心跳，原来可以这样快。
后来……后来她还是知道了佳宁的存在，我自认还是个坦荡的人，但是在她面前，对于有女朋友这件事却仍是不自觉地遮掩起来。
大概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吧，承认自己没了机会，爱一个人的机会。
假期她去九寨沟是没知会我的，以至于我傻乎乎地发了几条短信，最后，实在忍不住打过去，才知道她关机了。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人只要关机，就绝对是安全的，我也就渐渐放心。但是假期结束后心里却慢慢打上了个死结，怎么回来了看见短信都不回一条？徒弟怎么能当得这样潦草。
那个时候我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家里学校都压得紧，我也就没有找她的机会，等到能见面，竟然已经到了毕业晚会，她终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登台，表演我教给她的魔术。
那时候我险些哭出来了，后来觉得一个大男生当着众人的面哭也实在太丢脸，才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最后，所有记忆都跳针到那个吻上了，酒精让人头脑发热，头脑发热就会让人做傻事。
吻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要开始恨她了，恨她为什么出现得这样晚，恨她为什么还这样小……这样，我们别说没法在一起，就连一丁点抗争的资格，也都一并没收了。
我们在事后不约而同地粉饰太平，我怕她开始厌恶我，思来想去，还是保持距离最好。而这一想着保持距离，就不自觉地把志愿填到了北京。
我走了，带着那些隐秘的心情一起。可没想到的是，佳宁的爸爸却在入学的第四天找到了我，说已经替我办理好所有手续，让我去伦敦陪佳宁。
“她又闹着要自杀了，你知道，她一向只听你的。”
那一刻我无比绝望，大概，这一辈子无论怎么过，都只能如此了。
好吧，到了此刻，也没什么好再隐瞒，再遮掩了。在佳宁这件事上，我多多少少还是骗过她，那青梅竹马一说，其实也确有隐情——
我刻意避开了一段，只因我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说，是自己，将佳宁害得少了一只手臂。
那年还和她一般大的我，带着佳宁去体育馆游泳，路上路过施工中的工地，那水泥板砸下来，本是要砸到我的身上，佳宁眼尖，一把推开我，却从肩膀处起，被砸得血肉模糊。
从此我们的青春就翻覆成另外一种模样，佳宁的爸爸擢升了我妈，两家人虽是没有言明，但是也已经心照不宣，佳宁是和我在一起定了。
初一结束后佳宁就去到英国的姑妈家静养，每年回来一次，说是等着我大学毕业后过去。没想到，一切却提前了。
向佳宁求婚的前一晚我把那副扑克牌找了出来，53张，唯独少了当年她抽过的那张。我隐隐觉得这是宿命，宿命注定我的生命里不该有她，我应该认命。
而此刻，教堂的钟声终于响起，那么下一段人生里，黑桃K，我决定将你忘记。


好看

悲

幸福也是会背叛的，它总是接近我们然后让我们上瘾，之后再疏离，从此幸福便在每每路过我们的时候，淡然走过，不在意它是否给我们卷起波澜。



如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