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迷人而危险的，夜深人静时最容易沉沦，明明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还要一遍遍刷新网页浏览再浏览，所以当QQ图标闪动时，一向讨厌的滴滴滴此刻成了救赎。
高中同学老赵正在群里喊：初步打算明天聚会，晚上7点在烧烤城，有问题没有？
瞬间群情激昂，大学第一年的暑假是前所未有的清闲，我当然也欣然报名。
老赵很high地发了个振臂的表情：好，那就这么定了！一共8个人，之前还在电话里约了曼曼和柴刀。
看到最后两个字，我的心脏突突地大声跳了两下。
对我而言，某些人的名字就像一个咒语，你不能看、不能听，一旦看了听了，回忆就会像开闸的洪水，于细小的缝隙中喷射而出。


柴刀这名字当然是个外号，命名之父正是我。之所以给一个女生取这么颇具杀伐之气的两字，全因第一次见到柴刀时，场面太过震撼。
那一个炎热的正午，武汉的夏季已进入变态阶段，我拖着燥热的身体磨磨蹭蹭晃向食堂，注意到柴刀时这个扎着翘翘马尾的女生距我只有十米，拖着一双人字拖还走得飞快，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西瓜。让我侧目的是她脸上倔强的表情：横眉怒目，嘴巴狠狠地撅着，乍一看还以为是哪来的女黄继光抱了颗炮弹去炸碉堡。
柴刀一进食堂就大嚷热死了热死了，方圆十里的群众纷纷侧目，柴刀视若无睹，噔噔噔走到一桌女生前，把西瓜往桌上一滚，一个眼疾手快的女生及时将其一把按住，才使它免遭粉身碎骨的命运。可惜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下一秒柴刀高高举起她笔直的手臂，五指并拢，对准西瓜大喝一声齐刷刷劈了下去，巨响过后，桌上已是一摊血肉模糊。
据说当时在场的男生一半从此对柴刀敬而远之，一半成了柴刀的死忠，总之，柴刀从此一战成名，并在我这获得了柴刀的封名。
相遇虽然轰轰烈烈，故事却并未就此展开。柴刀在一班，我在七班，中间隔了三条走廊一层楼。如果我是韩剧里傻傻的痴情男二号，或许会去打听她家有几口人是不是单身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我不是，我不会因为惊鸿一瞥而有任何具体的行动，即使柴刀是十六年来第一个让我惊鸿一瞥的女生。
对我来说，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并不代表多余的什么。
况且，该来的它总是要来。


和柴刀真正熟络起来是在球场上。学校只有一块几百来平米的水泥篮球场，全校600多个男生都挤在这十座篮球架下，常常是你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占来一个场，最后还是会被不断加塞进来的家伙挤爆。
例外发生在柴刀出现的那一天，她在哪块场，那块场上的人一定比其他场少一半以上。并不仅仅因为柴刀是女生这么简单——球场上不乏打球的女生，但没有哪个女生打得像柴刀这样生猛。柴刀身高168，体型中等偏瘦，力量一般，速度不错，按理说打后卫和小前锋都好，偏偏她喜欢把自己当中锋用，纵管带着球过来的是个一米八五膀大腰粗的猛男，她也要高举双臂冲上去把人家贴得死死。


一般情况下，人家一看对方是女生，都自觉不自觉地放轻动作，尽量注意不用对男生那套硬碰硬；也有操男女平等主义的，管他是谁，该去撞时还是撞了，此人就是那个一米八五一身腱肉的西北大汉，人糙心思也糙。柴刀气势虽猛，身体素质却到底还是摆在那的，这一撞生生将她擂飞出五米开外，在场的人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细瘦的身躯擦着地面继续向后又滑了一米才停下不动，爬起来时柴刀的两个膝盖各磕了一个大口子，鼻子也在汨汨流血，头发从马尾里跑出来一半，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和了血腥味的杀气。

就在我们都以为西北大汉就要面临一场浩劫时，柴刀将额前的乱发抹到耳后，大步流星地走到已经吓傻了的西北汉面前，只见她站定后大步岔开双腿，重心一沉，稳稳张开双手，对西北汉说了两个字：“继续。”
俗话说的好，要命的怕不要命的，此事传开以后，我校再猛的男生遇到柴刀防守时都会温柔似小媳妇，生怕自己一抬手柴刀就会飞出去，再血肉模糊地爬回来。从某方面来说，这比噩梦更可怕。
有一次柴刀半路加塞进来，打着打着一场子人竟都心照不宣悄悄散掉了，偌大的一个场子只剩下两人：我，她。
柴刀明显心情不佳，投篮都用砸的，砸了三轮不进后，她将球掳到胸前一抱，径直朝我走来。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交谈，她问我说：“你怎么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在我看来，她的问题很奇怪。
“很好。”
柴刀点点头，然后我们一对一大战了五百个回合，我从没和谁单挑得这么酣畅淋漓过。
柴刀和我可谓一拍即合，进而一发不可收拾。那时电影《霸王别姬》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在国内引起一阵风迷，元旦联欢会上我和柴刀来了个再演绎，不过柴刀扮霸王，我演虞姬。柴刀七个回旋步出场惊艳四座，一把七尺长明晃晃大刀硬舞得风生水起；我小碎步摇身上前，端着浓妆媚眼一段离歌。场面那叫一个热烈，观众那叫一个疯狂，那个下午我们教室起码挤下了百来号人，窗外趴满了被惊天动地的声浪引诱出洞的各班同学。


事后吃着班里的庆功宴，柴刀得意地拿小眼神飞我：哥们，遇到我是不是有再世为人的感觉？我哈哈大笑，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柴刀不喜欢我给她的外号，说我叫得她好像个杀手，我说你杀气本来就很重。柴刀瞪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严肃说道：我的理想是当个侠女。
柴刀喜欢看金庸，我知道她是认真的，其实这点从她的一贯作风里就可以看出来。我也相信柴刀这么说时并不是在发梦，侠义精神无处不在，谁说侠女只能存在于古代？其他女生捧着言情小说时，柴刀在看金庸，放下金庸后，她拿着居委会的推荐信就去孤儿院做义工。
柴刀生命开始的第一秒就失去了母亲，当妻子难产的消息传来时，在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问题上，他选择了后者，柴刀的成长带着完完全全的男人气息。
柴刀的父亲辛勤工作，独立抚养女儿，待家时间一周不超过60小时。柴刀说，她无比明白那些孤儿的感受。她抚摸那些孩子的头时，神情会变得很温柔，那时我突然发现，柴刀其实是个很美的女孩，当她那股狠劲消散时，你会发现她的眼睛其实很大很圆很亮，笑起来非常好看，配上上翘的嘴角和依稀露出的葫芦紫一样的牙齿，你甚至都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话说着说着就会一拳过来砸在你背上让人直接内伤的女侠。
高一的暑假，我用自行车接送柴刀往返在孤儿院和她家的路上，并自然而然地将这种情形延续到高二的上学放学。看见我和柴刀走得如此之近，身边的人争先恐后神秘兮兮地追问我和柴刀什么关系，我看着他们满脸的期待淡淡回答：哥们关系。
我知道换了是柴刀，她也会这么说的。


有人说青春就是打打闹闹，但事后人们会发现最重要的洗礼都是在年少时的打闹中进行的，而在那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又是打打闹闹一年，我们一起步入高三，我和柴刀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自由出入她家。
第一次去柴刀家，最让我惊奇的她床头柜上搁着的一只墨绿色竹笛。
“这不会是你的吧？”我指着那支色泽光润的竹笛惊讶地合不拢嘴。
“为什么不能是？”柴刀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你是把它当凶器使的，对吧？”我严肃地问。说真的，比起柴刀会横笛细奏这种事，要我相信她其实是拿了这笛子当剑捅要容易得多。
柴刀看着我不屑的神情，忽然一笑，径直走到竹笛边拿起它，微微张开嘴唇，一管碧绿凑了上去。这时窗外有明亮如玉的阳光射向她，柴刀举着笛子的手臂闪闪发亮，眼神低垂，身姿微摇，一串完全不属于柴刀的音符飞出来，却异常好听。
我心里不知怎的微微一动，说了一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知道吗，这个月15号是我生日。”
柴刀哦了一声，“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原本没打算说。”说这句话时我万分紧张，生怕柴刀会问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幸好柴刀就是柴刀，发问并不是她的语言。
“15号是下个星期三，下星期孤儿院计划组织小孩们夏游，去神农架，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柴刀思索道。


直到我看见柴刀捏在手里抖动的志愿表时，我走得飞快的时间突然于这一瞬停了下来。
上面写着：西北师范大学。
“你不是一直要考华师的么？”我猛然抬头问她。柴刀想当幼师，这我知道，但我从不知柴刀要离开武汉，她是个念旧的人，华师一直是她的不二选择。
“突然觉得，西部更需要我。”这么说的时候，她淡淡一笑，我突然意识到，我太久没和柴刀说话了，她的眼神现在看上去居然是云淡风轻。
“……什么时候决定的？”
“不久之前。”
我只有默然点头，我几乎忘了，我的哥们是个女侠。
分别是再哥们不过的方式，柴刀在我背后狠狠捶了一拳，疼得我半天没直起腰来。然后就听见头顶轻轻一声再见，再抬头时只看见柴刀大步流星的背影。我想就算这是一很正统的武侠片，最后分手的时候，但只有衣袂飘飘，女侠没有回头。


在卫生间里一阵猛吐，胸口才觉得好受点。抬起头时，对面的女间走出一个人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上。我定定地看着那个影子，她淡淡一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
“别来无恙？”她递来一张纸巾，我接过，不敢想象自己有多狼狈。
“还行。你呢，在西北过得如何？”
她点点头，“一切都很顺利。”
似乎没有比“顺利”这两个字更圆满地总结了，我再也找不到别的话，只有相对默然。
我以为柴刀会抽身撤离，但她突然用很清很响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么？不是你起的那个外号。”
她没有笑，眼底像沉静的湖水，坚定得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知道。”我点点头。
“说出来。”


一瞬间，我恍惚了，她坚定无比的眼神告诉我，这个问题不可回避。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意义不明的问题，比我见的任何一道试题都扑朔迷离。我甚至怀疑柴刀在给我下套子，如果我说了，她下一步会怎样？她会为终于证明了什么得意的笑吗？
我摇摇头，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岳珊歌。”
柴刀点点头：“很好。”
这是她最后的话，轻得像一句叹息。
回桌后我们再没说一句话，柴刀看上去若无其事，我在心里翻江倒海，并且把自己也喝了个翻江倒海。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个清晰的镜头是柴刀从桌子对面看着我，当时我已喝得不成人形，一只手扣着桌沿身子一点一点沉下去，周围的人都涌到身边拼命要把我扶起来，唯独她坐着没有动。一片晃动的七手八脚中，我透过层层缝隙看见柴刀的眼睛，那么静，那么沉，一如佛祖对众生的慈悲，没有悲喜。
身上最后一丝力量消失，我跌入黑暗，耳边只剩下模糊纷乱的声响。
意识回复时，最先感觉到的是家里熟悉的气味。眼睛还是睁不开，只听见几个人的声音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响个不停，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后，人声清减了许多，老赵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响起来：“别着急啊，把振宇摆弄好马上送你回去。”


“我不急，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了，把他放平整先吧。”原来另一个人是曼曼。
卧室的灯被打开，又是一阵骚动，老赵帮我脱了鞋子，曼曼为我盖上了毯子，我默默接受着这一切，决定不再醒来。
“呼，好了，我们走吧。”老赵。
“诶，这不是珊歌的船吗？”曼曼惊呼道。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为什么我会忘了扔掉柴刀随手打发给我的东西？
“哦？是也不奇怪，他们是哥们嘛。”
“不，你不知道它对珊歌意味着什么！听说这是她妈妈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我听见心脏又突地跳了一下，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END

等等。。。。。。还有一句
如果你曾遇到一个时刻，你不抓住它，它就会这样过去，再也不会有同样的机会。

好~
加精T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