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北风急，卷走了覆在冬青叶上的细雪，在一片茫茫的雪色里，叶子的绿色很是打眼，于是便为我折下，塞在了书童的后颈里。书童正在酒肆前系马，马儿仰首嘶鸣，又用半乌半白的蹄子踏了雪，可惜书童是被冷过了头，依然未察】
【果然书念多了，人也不知冷热，要活成不苟言笑的老夫子，覆着手念他的礼义德行。酒旗在冬日的寂寥里无声招摇，扬着怠色，吐着倦意，我以剑鞘顺手掸下了酒旗一角的雪，露出了零星的猩红——这才顺眼】
【可惜小叔叔此时也下了马，正迈了酒肆的门槛，那一撮酒旗上的雪刚好落在人身，也免叫这雪落入泥土，成了为人所踏的雪泥】
小叔叔，喝点酒再走！这酒肆我熟，每逢腊月里出冬猎，出城门前都要闻闻他家的酒香，弓才拉得满！

（十几岁的少年总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吃酒行猎，肆意随性，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什么冲昏了头，竟会答应与他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一道出来。）
（他虽同我年岁相仿，但选择路线却像是两种极端。）
（将手揣在袖筒里，细腻绒毛挨着筒子边严丝合缝地缝了一圈，正将北风都隔在外头。此般寒凉天地间，我着实不大愿意开口，听他说话，远远就哼了声以作回应。没有明确的是或否，只是抬脚跟着他往酒肆门槛里去。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坑。）

【王叔家的元禄元寿兄弟情契，一个未应约，另一个也未睬我，邀帖发了不少，送帖子的书童鼻尖都在风雪里冻得通红，终于有一封邀帖在他愉王府门口被人接下】
【虽则这人是个叔叔罢。他未应我，我也未计，轻车熟路的跨坐堂中长凳上，顺便一观周遭酒客。正是应了那句门外数九寒冬，屋内小酒暖肺腑，别有一番天地，碰杯的清脆声映在耳里，我也揉了揉发凉的耳朵】
你能喝酒吗叔？【我不畏要与我抢头筹的勇士，却要畏摔坏我宝弓的人，我也不畏千杯不醉的豪客，偏怕抿了酒就上头的人。观完不相干的旁人再观他，一时犹疑了】
我额娘说帮我讨我舅舅的那副弓，我怎么也得打一对儿野兔子捎过去，若是有长得顺眼的兔子，没准舅舅家的小表妹们还会喜欢，日后帮我说几句好话也不在话下。

嗤，还劳你这小子替我担心？自是能喝上几杯的。
（本想伸手去戳他脑门，但一想起外头风雪交加，即便铺子里点了炭火盆，老旧门板的缝隙间渗透进来的北风依旧冷冽扎人。动作到了一半还是收回，双手如初完好揣在袖筒里。）
什么样的弓，能叫你这样惦记？（弓着身子，像是这样能把温暖都裹在身子里似的。）你若想要弓，我倒是可以将我父亲库里那把好的要来送你——横竖我是不大感兴趣的。
（并非不会，只是不感兴趣。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做事自然要利益最大化，才能让每一分力气都不会被无意义浪费。）

好弓当然是好弓，但若说有多好……我巴巴的看了许多年，从我未及这桌子高的时候就看，想象着有朝一日我乘骏马，再负上那张弓跑过几十里的雪地。
【垂眼观着茶盏，店家的酒未上，我总觉得忆起这些陈年旧事时，也得饮一口陈年的酒，他们好像是一样的刺喉，却又藏不住甘洌和芳香】
怎么，无功不受禄，小叔叔要赠弓，我总得先听听有何要求，况且还是王爷爱物，日后总要扯谎掩过的。
【恰逢店家捧着托盘至，一壶小酒不多不少，刚好够人说完一腔话】我可是去年才开始喝酒，可我觉得我天赋异禀，多饮也无妨。【推动了安放在盘中的小杯】给您满上吗？

（北风卷起红泥炉上的雾霭，吹到人前尚有些暖意。在袖筒子里不露痕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直到温热从尖头传来才停止。）满上罢。
是我阿玛的爱物不假，倒也不需要扯谎掩过。毕竟，理王府这些年来就我一个男丁。只要我行为检点、学业有成，阿玛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懒散地将身子倚靠在后面的椅背上，年久泛黄的木椅子发出吱呀声响，像是承受不住重量时发出的哀嚎声。）
我本想说，直接送你，因为你是小辈，但想来——（没有把手从袖筒里抽出，只是定定看了他片刻，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善心人，所以确实还是有舍才能有得的更有趣。

真是好阿玛啊——
【我心里如此念着，就着才入口的薄酒，已然将心声道了出来。睿王邸自来有规矩，始作俑者便是板着脸、皱着眉的阿玛，府里的猫儿都被他这幅冷厉训得乖顺，我的少年时代便难有这样的有求必应，我听他徐徐道来，如听一篇他乡逸闻】
【对着饮尽佳酿的小酒杯一叹，仿佛这一刻我也有了古人的愁，今人的苦】好说好说，我有的可多了，我有新得的一匹枣红小马驹，还有一副新马鞍，以及舅舅那边送来的小袖箭，至于旁的珍物，我未在意，总归是些古书珍画，谁家都应有了。
这些我自然都可舍。【笑而观他，本欲再给两盏酒杯添酒，却见他的手还塞在袖筒里，我念起那些爱闹爱笑的临府娇姝，她们也常抱着个手炉，口边还挂着一句“今岁天寒”、“冷得很”。一面又饮了第二盏，观人未动，跳过了劝酒一道，直接捏起小酒盏，展臂递至人前】
酒中有没有真意可不一定，酒里一定有春夏秋冬，喝一口就从严冬来到了槐夏，要么是酒中仙呢，一口半载光阴了。

（一声叹喂，渐渐随北风散去。当它吹过我耳廓时，我却选择了闭目塞听。）
（与他父并算不得相熟，不过是宫宴上见过两回，点头之交罢。自他父出宫建府，便更是没打过几次照面。听他如斯叹喂，我却不想知道究竟为何。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事。）
实则，你觉得珍贵的，我却都并不在意……不如这样罢。我平日不爱待在屋里读死书，但我额娘总担心我学做了纨绔。若你愿意下回做我出门的借口，我就将那弓箭送与你。
（即便没有他，阖府上下倒也不会对我过多约束。不过是他看起来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收下这些东西的理由，所以才随口糊弄了两句。他看起来有雄鹰之相，将来必定能翱翔于苍穹原野，若此时被束缚太多的手脚，怕是只能做一只折了翼的玩物。）

【数年来勤于武，怠于文，或许几尺见方的书案中也蕴藏天地，可惜我念书难入臻境，自是不知要持怎样的诚恪心念，才能窥书中要义了】读书是难，这不怪小叔叔，怪那些大贤将义理道得云里雾里，抑或讳莫如深，还要归结于“躬行”，如此便是不读书，也能在日后所历中辨是非善恶。
【痛斥了文师历来所授的诗文后，不禁对他的要求一惊】如此便可？这又有何难。我不善那些架谎凿空，倒是当真能为小叔叔寻来几个去处，文有雅集武有猎，皆是各邸才俊，尊长也乐于见幼辈交游。
【细忖片刻，又添道】我还有个朋友开了书局，他在撰文稿，我是不通这些，从没有应过他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