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四拜过小脚娘，难得留她在锦浪台睡下，喂过一碗绿豆粥下肚，便免了盼娣发炎症的苦处。
：你知道娘六七岁的时候在干嘛吗？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牖眼像两只蜡烛，幻化回我花信生辰日，为官家跳的一曲掌中舞。
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丈夫偏爱呢？那曾是我最美好的时光。如今我怕是要色衰爱寝，又贪图我的女儿能够日日享受这种荣福。
披一件暖衫，怀抱小囡。蒲葵扇一摇又一摇，排布出我想说的，隐去我认为不必要的。
：天天在床上躺着，什么活都不必干。

八月廿四夜，我恐怕此刻仍处于忽如其来的惊喜当中，锦浪台的床有姐姐身上的味道，那是自己每每只有在睡梦中才能梦见的场景，我褪去华服，仅着内衬，乌亮的黑发垂在肩头，姐姐将我圈在怀中，像极了幼时哄我入睡时的场景。
而我十分贪恋地汲取她身上的香气，闻言诚实地摇头。而还未等我问出缘由，便只听她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道，可那话却叫自己不由得一愣。
：怎会？

亸袖垂髫，睄过她风流的眉眼，秀曼的口鼻：孩子总是最娟好的岁月的延续，她将顶着你的姿容，再一次发芽。
：怎么不会，我好歹是仕族出身，后来富馀些了，也是有丫头搀着的。
将蒲扇搁下，两指支颐，一臂的金缠钏便从雾纱中剥落出来，尤衬着她的两条藕臂，愈发浑圆。
她还小呢，人软骨头嫩，好绑也不疼。
：老三，你身上流的到底是上等人的血，既要享福，也要为了享福吃苦，明白吗？

我似儿时那般依赖在姐姐怀中，生怕破坏了这片刻宁静，抬眼望入眸中，唇边漾起梨涡，满心满眼皆是对她的喜爱。
：盼娣还以为姐姐整日躺在床上，连榻也不下了呢。
掩唇偷笑，紧接着她后话又落入耳中，柳眉微蹙，不解地问道
：可是现如今我已再无所求，如何为了享福吃苦？

5
话赶话，情赶情，心里若一滴投于巨壑，竟不忍看她扬起的银盘儿了。阖目一叹，又懒懒地掀起眼皮。
：起先不能动弹，养几个月就不痛了。
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又松开，将肩头的乌鬓系成一撮小麻花辫，盘到脑后，簪子一穿。
：你已经不小，再不缠就来不及了，骨头一硬，更疼。
话音未落，捧着她的小脚，递于颐侧轻蹭了蹭，像谟拜在神霄的足边。

我心里越发疑惑，姐姐此番是为何意，可她好歹是我姐姐，自是不会害我，只是心里开始无端地发毛，尤其是她那话一落，心下更是咯噔一声。
：什…什么？
我向来怕痛，这她是明知的，可此时她神情十分严肃，更奇怪的是，她竟屈尊捧着我的脚磨蹭，这诡异的场景，令自己心头更是一震。
缠…缠什么？
我将脚小心翼翼地收回，强忍着想要从她那儿逃离的冲动，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
：姐姐…这是何意？

掌中一空却也不急，又搛起最后一线光晕，再一次照亮她失措圆瞪的小脸。
一半身子敧在霞暎中燃烧，说故事似的，轻轻拱出一句。
：你都想不出潮州有多穷多冷…
我却从这样的地方而来，如今贵为昭仪，把曾经轻蔑我的人都踩在脚下，还可以拧一拧。这感觉妙极了，可一路走来也痛极了。
是赵暨站在我的身边，将秉旄仗钺的权柄敷在我血淋淋的脚底。
珠晖又披满了另一半，我拱出下一句。
：盼睇，我护不得你一辈子，只有驸马，只有他是你真正的依靠，为了能给你找到最好的驸马…
我不忍说开，只得冒着满掌的冷汗，贴上她的缩起的肩头，脖颈一顿，白惨惨地笑道。
：哪怕你恨姐姐，姐姐也所不惜！
只听牖外风过数阵，招来几道瘦长的黑影。

惨白的月色照进窗棂，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我将自己抱成一团，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潮州有多冷我的确不知，我只知此时明明并无寒风，可我的背脊就是不受控制地从底开始向上凉。
：不…我不想恨姐姐，也断不会恨姐姐，可…
喉咙似是被人捏住一般，干涩地发不出声来，我不知她想要做什么，只知这个过程必定十分痛苦，且…很可能与迷信相关。
：姐姐…不要。
幔帐下人影绰绰，我轻声低喃，背脊抵着冰冷的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风扑开门，邀姿娘端着一个撇口的老铜盆袅袅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提壶开水的丫头，松软的同心髻坠在脑后，像一大片歪进汉白玉的大砚洗中的墨云。
：老三！
我一壁嵌住她，一壁同榻下的二人打眼色。
：好好好，咱不弄，先洗个脚，热乎乎的睡觉成吗？

心里那不安逐渐扩大，姐姐方才凑近我时的模样没了往日的柔和，倒是与那话本子里想要做坏事的人一般无二。尤其是那几个丫头陆续入了殿内，那姿态，说不好是为了什么。
：啊？
她突然唤我，吓了自己一哆嗦，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一时无言，却也同时在分析她话中的含义。
：不…不必了姐姐，盼娣方才沐浴过，再者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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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似是没听见小主子的迂回，只顾垂耳下首，显得深邃无比。
不过是俯身作业一番，铜盆里很快便氲出白毛毛的水雾来。
：那可不行，女人的脚再金贵不过了。
我摁住她瑟瑟的骨架，硬生生拉到床沿儿边，把裤腿一挽，压下她的脚踝。
：快，多泡一会儿。

她似是洞察了我的想法，那太监指挥着一众宫婢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不稍会儿便已将水盆放在了床榻下，此时屋内静寂无声，我只能将希冀寄往于那几个宫婢转身出去时动作能再慢些。
：我…可是…
我磨蹭着想要再慢些，可又怕姐姐板起个脸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可她似是耐心耗尽，索性将我的双脚压进了那盆热水里。此时屋外的惊雷顿时劈下，身子不由得一哆嗦，顿时溅起了水花。
：姐姐，您今夜特地让我留宿锦浪台，可是有什么事儿？

13
姿娘仍旧缄口压着她的脚。灯火深深，银烛笼纱，一层层光晕又裹上了六条铺开的十尺蓝布，浆得上好。
：你素日具是乖巧的那个，我便不甚操心。
从床头花梨木的小妆匣里抽出两双亲手纳的睡鞋，白茉莉的线也是淘澄了不知多少回的。
：只是前日听圆圆说，你两个姐姐害风寒，你才这么小，就自个儿知道去女学了，姐姐欠你太多，想多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