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文学幻想曲 王药师论香 昨天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节录 《招魂》
【注释】朱明:指太阳初升的景象。承夜:太阳接着黑夜升起来，指日夜永不停息地循环。淹:停止。皋:音高，指水边的高地。渐:掩盖，遮蔽。湛湛:湛的本意有两层，一指精湛深邃，二指清澈。这里则是将这两个意思综合起来的一种意象，指水清澈幽深，形容江水之美。枫:属于金缕梅科的高大落叶乔木。《尔雅·释木》注:“枫树似白杨，叶圆而歧，有脂而香，今之枫香是也。”《埤雅》言:“枝善摇，故字从风。叶做三春，霜后色开。自汉以后，宫殿周围常植枫树和槐树，成为王室宫禁的景观指标。春心:宋朝洪兴祖在《楚辞补注》中说:“言湖泽博平，春时草短，望见千里，令人悲思而伤心也。”但未必一定是指伤春之心。春心，实指心潮暗流涌动，心潮起伏的样子。江南：一说泛指楚国。苏雪林在《楚辞新诂》中认为:“江南”即陵阳一带处于长江以南之土地。或者即屈原沿江东下时所经历之千里沃壤。
【释意】黑夜刚刚过去，太阳又冉冉升了起来，时光的水波浩浩淼淼永无停息流经这片大地。绵延伸向水边高地的小径，逐渐被兰草的绿色所覆盖。久无人烟的地方，将要在萧疏荒芜中被人遗忘了。走过江边，低头去看清激幽深的江水，这如蓝的江水用它纯粹神秘的美统摄了我:抬头时，江边大片大片秋天霜染的枫叶把山野和江水染成一片金红。当我极目远眺千里山河萌动的一片生机时，想到将要失去眼前这美丽丰饶的山河，心上的悲凉使我冰彻骨寒。那些迷入鬼道的灵魂啊，请你们清醒过来吧;那些死去的威武的灵魂啊，请你们回到生养过你们的故土，让我们一起来哀悼这美丽江南的四季，哀悼这生命江南将要从我们身边失去的时刻。
读到《招魂》里的几片枫叶时，恍恍惚惚的几天日子里，我却好像做了一个极清晰晰的屈原行过江南的梦，梦中画里画外的声音跌跌荡荡涌现出来，仿佛一幕小小的短剧: 船已经在长江上行了好几天了，屈原感到有点疲惫，这种疲惫不单单只是肉体上的，心里茫然若失当中更觉得心神暗淡。浓浓的夜的迷雾里，耳边听到的是“哗哗”作响的水声。等到同船的其他人都已睡去，屈原走出舱外，抬头去看墨玉苍穹下的星空，他就这样依靠着船边护栏的桅杆，不知不觉中，黎明的曙光带着几声掠过江面的鸣叫，新的一天到来了。一点点困倦覆上心头，想要小憩一会儿，当他回到舱内和衣而卧，微微闭上眼睛时，舱外刚刚初升的橘红色的太阳的光辉和他在闭上眼睛时所重新沉入的浓浓黑夜之间，一种永不停息的时间变换的节奏敲击着他的心房。国家内政的日益衰败，在虎狼一样的秦国威逼之下日益变小的疆土，还有力不能伸智无所指的内心的煎熬，在不可遏止的光阴交替的流变中日益衰老下去的自己....想到这些，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又把刚刚披到身上的深沉睡意的外衣烧得一干二净了。睡意全无，他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身子无法控制地在微微颤抖。 船在岸边临时停靠。因为前线不断失利的战事，人们在陆续向着更安全的地方转移，两岸大片的田园绿地荒芜了。下了船，屈原走上岸边，水边有一条通往远处高地上的小路。他顺着小路往前走到稍远的地方，以便能舒缓一下枯坐船上时麻木的筋骨。小路两边满是疯长的兰草，兰草的清香在树林和草木的寂静当中浮荡着。很久没有人走过的小路两边，兰草肆意地生长，到处都是，原本供人行走的小路快要看不出路的痕迹了。屈原弯腰拔了几枝泽兰的嫩茎，这么美丽的花草，它们极力地寻找着一个合适生长的地方，但不再有精雕细琢的园圃，不再有倍加呵护的守花人了。只有被漠视的生命力的狂野释放，兰草的香气在荒芜自然的粗野的气息里显得茫然，显出一点恶的样子。他由原路退回，步履匆匆的，想要把路边疲长的兰草的样子忘掉。 船行到江中，微风轻扫过天上纱一样薄薄的云彩，然后是蓝如明玉一样的天。这样安静美好的天气里，白天是热暑难耐，晚秋时分却是清凉开阔的。他俯身用手舀起一点靠着船舷边的江水，江水里游鱼水草的清激里有一种诱惑人的迷梦一般的东西，他知道江水很深很深，但就视力来说，直达江底好像也只有几尺的距离，伸手就能抓到水里的游鱼，探身就能触到水底的青草。船转了一个大弯，水流开始湍急起来。远山突然间闪出大片大片的火红，火红里还藏有流苏一样浮动的金黄。江岸边上看不到边际的如燃烧的大地一般的枫林的海洋突然涌入眼帘。一点点激动，说不尽的蓝天使他的心在颤抖，这包藏着爱、欢喜和激情的火红也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心灵的愉悦。秋霜尽染的大地，成了一片烈火中燃烧的大地。每一片伸展的如星星一般的枫叶都如这土地上永不熄灭的灵魂的载体。想到这片土地在春天时分是天真的沉静的；在夏天是妖娆的肆意的；冬天，它变得尖刻和深邃；而秋天，这眼前枫林尽染的秋天，这血一般红的枫林是来点燃地火的吗?他感觉到这片土地上四时各具情态的情绪波动，感觉到了一具生机动人的躯体——这是楚国，这是楚国一年当中的喜怒哀乐啊!他禁不住用手覆住脸——这一切，将是要失去的了。 想着一路上船行过千里的土地，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的独一无二，每一寸土地上都有怦怦跳动的脉搏。山野林莽的金红和蓝天碧水的苍绿，它们像两把大锤似的钉下了楚地美丽山河醉人色彩的基调。难道有人要把这面美丽的镜子砸得粉碎吗？远望枫林时突生的欢喜被另一种更深的悲哀所笼罩。“天底下，有多少爱着这片土地的人，有多少迷失了的魂魄，会如我这样来哀悼这即将失去的如梦如幻的江南?” “纯林者，霜侵红叶，血染疏林。”说的正是枫林的景象。 泛红枫叶如人滴血的心脏，在它悲怆的山林地脉当中似乎深藏着人心这样一种本色:安静平和时你有多么静美，存亡动荡时你就会有多么激越。 从梦里醒来时，什么是生命的静美，什么是内心的激越，这些余音绕梁的滋味在感觉的孔穴里纠缠着，心似乎依然怦怦跳着，难以平静下来。 关于枫树的叶子，那是我熟悉又不熟悉的自然的影子，西北的家乡，几乎没有枫树，枫叶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从课本上，却已经早早知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叶的火烈纯净的色泽，很多画册上都已经熟记了枫叶手掌一样伸开要捂去一个美梦的样子。枫叶的这些印记留在脑海里极像是心中寄托的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于是我的心里的枫叶便像是流动的烟霞，很多时候是忘记的，然而一旦被什么东西激发，在心的深海中把影子浮现出来，就觉得有一种暗暗狂喜的因由，把平时安然平静的自己诱惑着，想要去亲近枫叶中的那片红色。
记得刚到北京的时候，正好逢到深秋，那是晚霜正浓的时候，寻到完整的闲暇的日子，顺着人流赶到香山的脚下去。人像蚂蚁一样地堆叠在一起，初始给人的印象，好像是正做着好梦时突然闯到梦里来的一阵锣鼓。买了10块钱的门票，进了山门，人流分道，煮饺子一样的人流开始像静脉一样分道舒缓地流动起来，心反而静了。只有心静的时候，山道上突然闪现的猩红和夹在柔绿浅黄当中的金红才像深深的浓稠的喜悦遇到了清清的流水一般。点燃香山的红叶，一部分是黄栌的圆叶，还有一大部分是元宝枫的叶子。一路上总碰到有卖叶子的小贩，他们把随手拣起的元宝枫的红叶，按照色泽浓淡相宜的层次堆叠扎束了起来，用针串出串串好看的样子，一把枫叶一元两元的都有。我想，这些枫叶，北京本地的游山人是不感兴趣的，因为年年有，也就没有什么纪念的价值了。但对外地来的游客，一把香山枫叶里的金红嫩黄是一种能够沉积下来的记忆，这记忆最初是浅的，仿佛溪流经过弯道时的浅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生命念想交织起来的回忆的池子会聚成一个幽艳的深谭，这个时候，翻开记忆的笺页，“千里枫林烟雨深”的浓雾就会在心里聚集出来吧。路道林边很多幽密深邃的林木，阳光穿透这个五色的暗影的通道，黄杨、白皮松、桧柏、油松、黄栌、元宝枫的叶子被风吹动时，就仿佛有一只画家的调色笔在越着时光的流水把秋天的香山点染成一幅神秘莫测的画面。在山道上还能碰到游荡在林间不怕人的松鼠，当它们抓着游人抛来的果实，像在餐馆里点了水果点心旁若无人地吃过之后，窜上路旁的松枝，或者爬进元宝枫金红色浮荡的背景里，这个自然、动物和人形成的古画就把我也编织进了一个我正行走其间的梦境里。
我做的关于屈原的枫叶之梦是暗灰色的流火，我走入的北京秋天香山里的枫叶之梦却是清泉流水中间几声夜蛙的叫声。两片枫叶夹在书里，一片需要夹入灵魂的暗层，一片却需要夹到生活轻松愉快的叙事节奏里。这样的两片枫叶都是我值得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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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承夜兮时不可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节录 《招魂》
【注释】朱明:指太阳初升的景象。承夜:太阳接着黑夜升起来，指日夜永不停息地循环。淹:停止。皋:音高，指水边的高地。渐:掩盖，遮蔽。湛湛:湛的本意有两层，一指精湛深邃，二指清澈。这里则是将这两个意思综合起来的一种意象，指水清澈幽深，形容江水之美。枫:属于金缕梅科的高大落叶乔木。《尔雅·释木》注:“枫树似白杨，叶圆而歧，有脂而香，今之枫香是也。”《埤雅》言:“枝善摇，故字从风。叶做三春，霜后色开。自汉以后，宫殿周围常植枫树和槐树，成为王室宫禁的景观指标。春心:宋朝洪兴祖在《楚辞补注》中说:“言湖泽博平，春时草短，望见千里，令人悲思而伤心也。”但未必一定是指伤春之心。春心，实指心潮暗流涌动，心潮起伏的样子。江南：一说泛指楚国。苏雪林在《楚辞新诂》中认为:“江南”即陵阳一带处于长江以南之土地。或者即屈原沿江东下时所经历之千里沃壤。
【释意】黑夜刚刚过去，太阳又冉冉升了起来，时光的水波浩浩淼淼永无停息流经这片大地。绵延伸向水边高地的小径，逐渐被兰草的绿色所覆盖。久无人烟的地方，将要在萧疏荒芜中被人遗忘了。走过江边，低头去看清激幽深的江水，这如蓝的江水用它纯粹神秘的美统摄了我:抬头时，江边大片大片秋天霜染的枫叶把山野和江水染成一片金红。当我极目远眺千里山河萌动的一片生机时，想到将要失去眼前这美丽丰饶的山河，心上的悲凉使我冰彻骨寒。那些迷入鬼道的灵魂啊，请你们清醒过来吧;那些死去的威武的灵魂啊，请你们回到生养过你们的故土，让我们一起来哀悼这美丽江南的四季，哀悼这生命江南将要从我们身边失去的时刻。
读到《招魂》里的几片枫叶时，恍恍惚惚的几天日子里，我却好像做了一个极清晰晰的屈原行过江南的梦，梦中画里画外的声音跌跌荡荡涌现出来，仿佛一幕小小的短剧: 船已经在长江上行了好几天了，屈原感到有点疲惫，这种疲惫不单单只是肉体上的，心里茫然若失当中更觉得心神暗淡。浓浓的夜的迷雾里，耳边听到的是“哗哗”作响的水声。等到同船的其他人都已睡去，屈原走出舱外，抬头去看墨玉苍穹下的星空，他就这样依靠着船边护栏的桅杆，不知不觉中，黎明的曙光带着几声掠过江面的鸣叫，新的一天到来了。一点点困倦覆上心头，想要小憩一会儿，当他回到舱内和衣而卧，微微闭上眼睛时，舱外刚刚初升的橘红色的太阳的光辉和他在闭上眼睛时所重新沉入的浓浓黑夜之间，一种永不停息的时间变换的节奏敲击着他的心房。国家内政的日益衰败，在虎狼一样的秦国威逼之下日益变小的疆土，还有力不能伸智无所指的内心的煎熬，在不可遏止的光阴交替的流变中日益衰老下去的自己....想到这些，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又把刚刚披到身上的深沉睡意的外衣烧得一干二净了。睡意全无，他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身子无法控制地在微微颤抖。 船在岸边临时停靠。因为前线不断失利的战事，人们在陆续向着更安全的地方转移，两岸大片的田园绿地荒芜了。下了船，屈原走上岸边，水边有一条通往远处高地上的小路。他顺着小路往前走到稍远的地方，以便能舒缓一下枯坐船上时麻木的筋骨。小路两边满是疯长的兰草，兰草的清香在树林和草木的寂静当中浮荡着。很久没有人走过的小路两边，兰草肆意地生长，到处都是，原本供人行走的小路快要看不出路的痕迹了。屈原弯腰拔了几枝泽兰的嫩茎，这么美丽的花草，它们极力地寻找着一个合适生长的地方，但不再有精雕细琢的园圃，不再有倍加呵护的守花人了。只有被漠视的生命力的狂野释放，兰草的香气在荒芜自然的粗野的气息里显得茫然，显出一点恶的样子。他由原路退回，步履匆匆的，想要把路边疲长的兰草的样子忘掉。 船行到江中，微风轻扫过天上纱一样薄薄的云彩，然后是蓝如明玉一样的天。这样安静美好的天气里，白天是热暑难耐，晚秋时分却是清凉开阔的。他俯身用手舀起一点靠着船舷边的江水，江水里游鱼水草的清激里有一种诱惑人的迷梦一般的东西，他知道江水很深很深，但就视力来说，直达江底好像也只有几尺的距离，伸手就能抓到水里的游鱼，探身就能触到水底的青草。船转了一个大弯，水流开始湍急起来。远山突然间闪出大片大片的火红，火红里还藏有流苏一样浮动的金黄。江岸边上看不到边际的如燃烧的大地一般的枫林的海洋突然涌入眼帘。一点点激动，说不尽的蓝天使他的心在颤抖，这包藏着爱、欢喜和激情的火红也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心灵的愉悦。秋霜尽染的大地，成了一片烈火中燃烧的大地。每一片伸展的如星星一般的枫叶都如这土地上永不熄灭的灵魂的载体。想到这片土地在春天时分是天真的沉静的；在夏天是妖娆的肆意的；冬天，它变得尖刻和深邃；而秋天，这眼前枫林尽染的秋天，这血一般红的枫林是来点燃地火的吗?他感觉到这片土地上四时各具情态的情绪波动，感觉到了一具生机动人的躯体——这是楚国，这是楚国一年当中的喜怒哀乐啊!他禁不住用手覆住脸——这一切，将是要失去的了。 想着一路上船行过千里的土地，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的独一无二，每一寸土地上都有怦怦跳动的脉搏。山野林莽的金红和蓝天碧水的苍绿，它们像两把大锤似的钉下了楚地美丽山河醉人色彩的基调。难道有人要把这面美丽的镜子砸得粉碎吗？远望枫林时突生的欢喜被另一种更深的悲哀所笼罩。“天底下，有多少爱着这片土地的人，有多少迷失了的魂魄，会如我这样来哀悼这即将失去的如梦如幻的江南?” “纯林者，霜侵红叶，血染疏林。”说的正是枫林的景象。 泛红枫叶如人滴血的心脏，在它悲怆的山林地脉当中似乎深藏着人心这样一种本色:安静平和时你有多么静美，存亡动荡时你就会有多么激越。 从梦里醒来时，什么是生命的静美，什么是内心的激越，这些余音绕梁的滋味在感觉的孔穴里纠缠着，心似乎依然怦怦跳着，难以平静下来。 关于枫树的叶子，那是我熟悉又不熟悉的自然的影子，西北的家乡，几乎没有枫树，枫叶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从课本上，却已经早早知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叶的火烈纯净的色泽，很多画册上都已经熟记了枫叶手掌一样伸开要捂去一个美梦的样子。枫叶的这些印记留在脑海里极像是心中寄托的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于是我的心里的枫叶便像是流动的烟霞，很多时候是忘记的，然而一旦被什么东西激发，在心的深海中把影子浮现出来，就觉得有一种暗暗狂喜的因由，把平时安然平静的自己诱惑着，想要去亲近枫叶中的那片红色。
记得刚到北京的时候，正好逢到深秋，那是晚霜正浓的时候，寻到完整的闲暇的日子，顺着人流赶到香山的脚下去。人像蚂蚁一样地堆叠在一起，初始给人的印象，好像是正做着好梦时突然闯到梦里来的一阵锣鼓。买了10块钱的门票，进了山门，人流分道，煮饺子一样的人流开始像静脉一样分道舒缓地流动起来，心反而静了。只有心静的时候，山道上突然闪现的猩红和夹在柔绿浅黄当中的金红才像深深的浓稠的喜悦遇到了清清的流水一般。点燃香山的红叶，一部分是黄栌的圆叶，还有一大部分是元宝枫的叶子。一路上总碰到有卖叶子的小贩，他们把随手拣起的元宝枫的红叶，按照色泽浓淡相宜的层次堆叠扎束了起来，用针串出串串好看的样子，一把枫叶一元两元的都有。我想，这些枫叶，北京本地的游山人是不感兴趣的，因为年年有，也就没有什么纪念的价值了。但对外地来的游客，一把香山枫叶里的金红嫩黄是一种能够沉积下来的记忆，这记忆最初是浅的，仿佛溪流经过弯道时的浅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生命念想交织起来的回忆的池子会聚成一个幽艳的深谭，这个时候，翻开记忆的笺页，“千里枫林烟雨深”的浓雾就会在心里聚集出来吧。路道林边很多幽密深邃的林木，阳光穿透这个五色的暗影的通道，黄杨、白皮松、桧柏、油松、黄栌、元宝枫的叶子被风吹动时，就仿佛有一只画家的调色笔在越着时光的流水把秋天的香山点染成一幅神秘莫测的画面。在山道上还能碰到游荡在林间不怕人的松鼠，当它们抓着游人抛来的果实，像在餐馆里点了水果点心旁若无人地吃过之后，窜上路旁的松枝，或者爬进元宝枫金红色浮荡的背景里，这个自然、动物和人形成的古画就把我也编织进了一个我正行走其间的梦境里。
我做的关于屈原的枫叶之梦是暗灰色的流火，我走入的北京秋天香山里的枫叶之梦却是清泉流水中间几声夜蛙的叫声。两片枫叶夹在书里，一片需要夹入灵魂的暗层，一片却需要夹到生活轻松愉快的叙事节奏里。这样的两片枫叶都是我值得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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