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没见过母亲的样子。山本刚说是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的,他也就如是当真了很多年。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样的话为什麼家裏一张可供回忆的照片都没有这种事,只是在当年,要他接受交通事故以外的说法无论如何都有些强人所难。这些年来在道上混,黑白两条线都有涉及,他也不是没试图追查过当年事情的真相。
可每每到最后一刻都不自觉的收手,面对一打档案资料犹豫半天始终不敢打开,仿佛那是什麼绝对不能去碰触的东西。
他一直以来始终不明白这是为什麼,在前两天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在等老爸告诉自己。
从小到大听惯了的,欢笑也好,怒骂也好,严厉的时候,称赞的时候,向别人自豪的说你看这就是我儿子的时候,向他恼火的说你小子怎麼就是这麼不开窍的时候。
那个声音能告诉自己的话,再也没有了。
“…………可恶…………”
依稀记得那一天老爸在电话裏,向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我就在这边满怀期待的等著了——回见,阿武。”他当时困得要命,草草嗯了两声顺手按掉了通话键之后爬回了枕头上继续睡,完全不知道——
这句话,却是永别。
“呐……”他手裏攥著的手绢潮湿的扭曲成一团,脸上的水珠沿下颚缓缓滴落在手上:“我究竟该……怎麼办……?”
“先把那张脸擦一擦如何?”
极为突兀的,一把清冽冷淡的磁性嗓音忽然从身旁传来,他闻言猛地回头。
身边一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书本上的年轻男性此时已经侧过视线,露出一张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如同昂贵的和风人偶般的美丽面孔。镜片掩盖下的一双艳丽凤眸色泽深沈光华流转,正用一种澄澈清冷却又透析如神、既似同情又似冷漠的奇妙目光,静静望向他。
“你——在哭吗?”
云雀恭弥偶尔会想,那时自己为什麼会说出那种话来呢。
只怕是因为当时身边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在马路中央迷失方向,马上要哭出来的小孩子一般。
——忍不住伸手了。
车厢内人来人往。所有人手裏都拿著水淋淋的雨伞,地面上的雨看样子显然下得不小。雨水的气息混合著全封闭车厢内逐渐飙高的二氧化碳浓度,化成一种令人昏沈的温润甜腻空气。车行一进上野,往来的人流量猛地飙升,虽然现在这个时段乘车的人很少,到两国附近的几站,车内依然有不少人得拉著吊环一路站下来。不知是因为他一副失魂落魄好似刚被女朋友甩了的落汤鸡样子十分吓人,还是单纯座位上被他搞到一片水渍让人觉得没法坐——
总之一路上,这一排座位上除了原有的两个人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敢落座。
山本武岔开双臂仰面躺在座位上,看著头顶昼夜通明的白色节能灯廉价的白色灯光微微闪烁,用筋疲力尽般的干涸语气淡淡开口:
“你……有没有过什麼后悔的事情?”
对於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而言,这种说法显然有些令人摸不著头脑——换一个人在当场,只怕都能被这一句话吓得对他敬而远之——但是身边学生样的年轻男子显然不是那种会拘泥於这些细枝末节的人。他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在听,之后目光即刻回到印得密密麻麻的书页上。
“我有啊。”他没等对方回答,径自喃喃说了下去:“活过这几十年,有很多。”
“我,还是小鬼的时候被老爸领去看棒球赛。那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对战双方到现在还记得,是阪神虎(隶属NPB联盟,日本职棒队伍。此处指阪神猛虎队)对读卖巨人(东京读卖巨人队)的季后战,比数是12局后的5-9……具体的比赛过程记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能回忆起当时仿佛要被球场上的热气吞噬掉的感觉。可能就是那时开始吧?我就开始想,将来一定要做职业选手。从少棒开始到中学时代一直是棒球队,高中打进甲子园之后,大学走体育推荐,最后被球探挖角进入中央联盟……当时理想的人生规划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就是了。不过,现在我偶尔就想啊。如果自己的人生真的走上这条路,现在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