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稽
【将送来银钱一一送回，乃惯作举止。并非是觉得金子傻眼，银子傻白，铜钱腥气。其一，家底富庶，入仕多年，并不在意这点数目；其二，咸安宫也并非不透风的墙，趁流言起时，釜底抽薪，赚取名声；其三，已借索银，达到目的，除术鸣与巳阚，又有一二学生前来投靠。日后细心栽培，搏得桃李满园。】
【柳氏人口虽众，也只我一支有人科考入仕，来日若要本枝百世、子孙兴达，自得这些学生提拔。】

【柳稽将银钱送回时，正在玛嬷屋内与她商事，继母亦在。柳府管事将银钱奉还，又将口信带到，话音落了，屋内女眷都连连感叹。玛嬷知我与柳稽来往频繁，得他悉心教导，又感他此言警醒人，便说此乃良师，令我好尊奉，柳稽所言，当得虚受，从他学习，也不可懈怠。而这笔银钱，也交给我，要让我明滴水穿石之理。】
【而我已同他相处久了，了解他性情，野心远不在此。日前又才同都克达聊过，心内已有揣度。于是携银钱与近来田产带上，又去登柳府的门。】

柳稽
【正翻看前日试卷，下人报说，术鸣登门。他早就成了柳府的常客，府内下人都知他乃我新近的爱徒，来府是寻常事，待其也恭敬。于是让他先坐一会儿，将文章看完，试卷收好，这才传人，吩咐把他带来书房。】
【术鸣挑帘入内，察觉他仿佛比去岁又长高了些。笑问】
前日才考完试，也没布置功课。如今毂下吹起东风，满城春色，不去踏青，来柳府作什么。

【坐了一会儿，饮了杯茶，备着的是我惯饮的那种，下人亦已熟稔我的喜好，何况柳师。他让我去书房，沿途去往，路也熟得闭眼都能走去。挑帘入书房，柳师坐于书桌前，笑问我，如何不去踏青。】
【此情此景，自我来后，常历常见，不知不觉中，已将他当作良师。他也确实慈爱，悉心教授，不知不觉，行文度事，都袭他思路。可他仿佛在筹谋着的东西， 又令我背脊生寒，仿佛那是看不见的蛛网，逐渐密布于毂上朝堂。】
【面上却不改色，恭敬答话】
镇日费老师府上的纸笔，用老师的碳火，特来补资，以免老师破费。

柳稽
【让他坐下，他说补资，有些诧异。而他奉来的银钱，再一看，竟是让管事去归还的碳火银与其他。哭笑不得，放下手中关东辽毫，】
不去踏青，还以为你琢磨着什么，竟是这个。为师入仕多年，难道还供不起你纸笔炭火，快快收回。只要你明事理即可，男儿大丈夫，怎可整日惦记这点微末琐事。

【我观他神色，真是慈厚的老师，而我所感受的，也确实如此。柳师善教，于作学礼节疏忽，定不放过，若少年无忌犯下的小错，也会宽恕。于是我知，他待我好，不是作伪；他待越衡师兄等人，也绝非作伪。】
【有时觉得心内揣测十分卑鄙，怎可如此计算待我无所不言的老师；可当我将他种种一一推测，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包藏着野心。只是并非是常人所图。心内煎熬，于是面上愈要轻松。并不收好要归还的银钱，而是问道】
咸安宫内学生不胜数，老师门下亦有学生数人，为何老师，待我最好。

柳稽
【我深深明了，汉官的上升路，隐藏有不可逾越的壁垒，即在官途，亦在圣心。将这些优才的八旗子弟，揽入麾下，与同辈科考的学子联结，汉官的主张，自有他们去言。况我柳氏于京内无名，待我休仕，甚至百年之后，谁人可扶持我族子孙。而家乡同己身利益相关的乡宦，亦需要与他们这样的八旗子弟，搭起稳固联系。这是一举多得的同盟。】
【虽将门下学生划入筹划之中，但并非冷情之人。这些年来，授他们的学问道理，皆出自积年研读精思。待他们，如自己的孩子，亦称是无微不至。我观术鸣，亦是在观来日的苍官。】
去岁新生入学者众，由我教授者也不少，独你一个最恭敬。

柳稽
【看着这个学生，我教他格物致知，我教他世道务实，却极少与他说，我的筹算。所以他们都问，问我来日，希望自己的学生作什么样的人。我都说，大道为公。旁的，也不需要说，只因他们终于一日会明白，会服从。】
【我又看向自己的手，也曾考场挥毫，也曾为佳人描眉，也曾月下草书，也曾提笔颂圣。如今却日渐干枯，再过几载，便会显出老态。我要尽快布置，趁思绪还未昏愦。于是，我又看向他，说道】
日后入仕，自可分甘共苦。

【在他话说出来的那刻，整个人一震，我终于明白，柳师筹谋在何。】
【广索银钱，是为透露弱点，以供学生与家长投其所好，从中择选人材。包庇如都克达之辈，是为施恩，怀其恩，让其敬，得其畏，日后驱使起来，无有不从。诗会与宴席上，常出现的汉官，是在他的深谋远虑里，真正的同胞。我等怀有无阻的满人身份，日后身处垂旒的纹枰上，为他与同谋的利益擂鼓，自然事半功倍。】
【他常令其与我们手谈的，他的亲儿，来日，当然也是和衷共济的一位。还有，我又想到，那些数度上京，与我们结交的他家乡的地方官员，是否悉数也为他宏图里的一员。否则他有多少精力，编修国史，教授学生之余，于家乡广置田产，经营土地。】
【他并不吝啬，我们身处他操纵下形成的同盟里，人人都可得到庇护。甚至那些地方官员，会不断为这个同盟输送血液。所以，历来悉心教导是真，望我们同舟共济亦是真，若我们不习其本事、比同气连枝，如何为他所用。】

补10楼
【他口中的恭敬，指的自然是投其所好的示意。我看着他，这个在官学中教授数十载的翰林，如今已逾大衍之年。他素来注重仪表，谨遵儒士风范，做他学生的人，也不可蓬头垢面。虽岁月不贷人，已能见他顶上掺了几丝华发，但他心中经纬，却是愈发清晰。】
【他的学生，无一不爱戴他，或许他们知道，自己是盘上的方圆乌，但得精心栽培是真，得全力庇护亦是真。这一定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同流。我也明白，他说的话不假，可他心底希图，是否太多。又叹】
师兄们都已入仕，也待我甚好，不知如何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