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浪台里的布局常有讲究，譬如乌金的第一缕光，必得先扑打在鎏金的送子娘娘身上。
然后整个屋子才抖擞起来，竹帘一层层卷了上去，才好散开四方鼎炉的白鹭喙中，啖出的香雾。
：再别吃心了。
递去一包牙粉，两人绫袜半踩，髻软松鬟地歪在阶口揩齿。
我睇她玉面淡拂，气色像是好转些了，便咬着刷子，斜身碰了碰她的膀子头。
：你这样的资历，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委顿在阶头的矮树下,含一汪清水在口,将左右牙壁一漱,含含糊糊地憋出一句,隐约扯一点戏谑出来.
“我什么资历?”
在地上狠狠一啐，“你佛陀托梦你了？给你指明路了啊？”
脚趾紧紧扣着绣鞋，半个脚跟子隔着锦袜踩在石地上，嫌眼地扫一扫肩头，“咱俩这算什么事？说明白的毛遂自荐，到最后还不是那几个钦定的名分。好么，咱俩上杆子去了，落了个什么？嘿，赏了我根簪子！”

躲着她的唾沫钉儿，遛到树凉里，抬腿提上鸳鸯红绸的鞋跟儿，状似寻常道。
：多少是得官家青睐的殿直史，花朝宴上还不独独是你，把他伺候得舒心...
将刷子往树根一支，咽了口嘴角的皂沫儿。
：何况你本家在汴京，到底是千娇万宠地长大了。初涉虎踞龙盘窟，易感灰心，可这才哪到哪啊。
摸摸胸口的几缕残鬓，拾起来又没敢辫，借着高升缓移的斑驳，揪了揪上头的分叉。
：还有这簪子，金金贵贵多好看啊...你不要给我，收进匣子里过年戴...

斜乜着这小模样，“呵”了一声。
：露水一次，你也信？
小手腕子支在腰上，拿鞋碾在啐的那口子上，一壁颇是不屑，“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依我看，你是糊涂长在脑子里，一顿酒都没喝明白。”于是示意她拣根树枝递来，“你瞧，啊。哎呦，你甭揪那玩意儿了！好赖是个婕妤，回头让丫鬟子给你揪。”夹杂一句训斥，又续续道，“我问你啊，这会子茶宴，给你赏了些什么东西？家父一个职务、容你多在龙床躺两日？官家赏你的东西你搁哪里啦？也不瞧你带。我是想说——这些管逑用！你不还是个旮旯地出身的小嫔妃么？”

缩了缩被发配到边疆的爪子，弯腰捡起根桠子，仰以殊观，那棵矮树会心一笑，咧出一层层縠纹。
猩红的丹蔻被撩拨地不老实，忍不住又覆上某一片，过分陈腐、洇潮的老皮。
：后宫柔枝、嫩条多得能遮天蔽日，你还想几次啊。
盯着她挥舞的枝梢有些难过地想，从九品到六品，在旮旯地是要从爷爷熬到孙子的。
：我觉得挺好了，官家真挺怜贫济苦，把我从花朝宴记到现在...赏的东西也这样时兴，有的金翅薄如蝉翼，我头发粗，都怕弄坏了...想先放放，等用上等的桂花油养好了再戴。
说着说着，盯起她光可鉴人的藻鬓，也难过。

嫌恶地看她抚弄在枝干，拿手绢子将将一甩在她身上
：有个主子样！擦擦手，回头肌肤作皲裂了，有得你受。
只坐欹着听，兀自在泥地上圈圈画画，也不接茬，只续续道
：你自己个儿也说了，后宫的柔枝能遮天蔽日。那你再想想，就如你这种，头发丝儿还没养踏实的丫头，官家又能记几时？图个什么？你艳冠后宫、家豪万贯、还是聪慧解语，又或者是能有个皇子、母凭子贵？
：官家赏你的，你就戴。这是你的福分！也是让宫里头的人都招子放亮了：你是官家此时此日看中的！以此为威势，别人才不敢欺辱你。而你如今在做什么？抓小放大、舍近求远。你如今笼着恩宠，必须要再多做些别的打算才好！否则哪日恩宠没了，你又有什么可傍身的！
：我且和你说明白：哪日来了个比你还清贫的妃嫔，你连“寒门之最”都排不上名号。你说官家要是那会子还想“怜贫济苦”，不去怜个年青靓丽的贫寒丫头，却怜你这个深宫妇人，有没有这个道理！

7
吓得眼前骤黑，羔膝酸软，直往下瘫了一段。细缓了缓心神，才强撑起一口气，架着膀子攒着帕，也不作声，只溃绝地悲默许久，才眨巴眨巴，憋红了眼，忽慌结舌道。
：这这这...
躬身把那桠子枝三下五除二地撅成几截，抖得筛糠似的，一把直举向她。
：你不要吓我呀，我...那...怎么笼才是，我这肚皮不争气，还能怎么打算呀！
又为表决心，将红鸳凤嘴鞋尖儿往前一顶，踢散了泥圈。
：你读书多，倒是支个招给我！

瞧这一双兔子眼，恨恨咬着后槽牙。
：要我说，甚么“寒门出贵子”，简直是“何不食肉糜”！那帮子贵女，假惺惺的，成天没个正事，就拿咱们耍着顽。你能指望那茶宴上，那些子贵女能拿你当回事？我看，要么你仗着恩宠，去求求官家，弄个正经掌事来。照理说，你这位居婕妤，学个宫事也是应当的。
：要么，你再求求菩萨！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举得男么，怎么方子也不管用，净生些当不了官身的。少那么二两，可是少一辈子的前程！（葱段儿都快支到人鼻子上）你且端起你的尊贵来，啊？

9
易芙不像徐充媛，住的是玉洞，吃的是琼芝。一时以次充好，谇帚德锄的，才像是有了在俗俚里过日子的花样。是以她骂不走我，就爱跟着她，像冬日里凑着一盆火，靠在一起就暖和了。
：只是如今我这凝和殿也好，有差使的朝晖殿也好，掌事的是徐充媛，若越俎代庖求上官家，他也难做呀，我再...想想吧。
绞着帕子，把鼻尖往上她葱指上一抵，也省得她往前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