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下定决心布局，可若要一切顺理成章，女官考试必须推进，无论是为掌控，抑或是给足压力，此步棋，都必须在此时开始动用。
“将郑宫令和崔尚宫召来。”茶刚煮好，是清茶，尚未加任何佐料，“告知有事商议。”

含象的拐角走得轻车熟路，只在同姨母相遇时顿下了脚步。我问，“您猜一猜，今日所为何事？”
然不待回答，宫人密集起来，便没有什么妄自揣测的余地了。
直到入得殿内，二人问安过后，这才静待主位上的人儿发言。
要事便不需绕圈子，我亦直直地望着她。

通向含象这条路并不算是熟稔的——好在年青的女史肯往前头指引着，却又有些似曾相识。步履却因小崔娘子的话一顿，面上会心一笑，无论是什么事宜且将一闻。
私心揣度，想是极重要的事。

待二人坐下了，自有女史为她们奉茶。
“本宫近日查看了各局的人事记录，比之前清明了不少。”
秦氏之后，六尚遵令整治，确然是立竿见影，至少有些人，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
“高位女官遴选，还是需要把控。”今日便是让她二人，来一起主持女官考试，“择优而用，也应在女官晋位里。”

先生曾问过我，是否对平步青云有何执念。我沉默半晌，答案在心间成形，崔女对于权势的渴望几乎与生俱来，然而从嘴里冒出的是“不曾妄想”，这便是我的虚伪了。
因而女史奉茶上来时，我一面觉得理所应当，一面又不肯落人下风，小声一句“有劳”，又将注意力落入荣妃那处。
如同前朝门荫一般，多少有几个看似并不公平的位置早早坠上姓氏，内廷之间的轮换——尤其女官，同其余缘由脱不开干系。我自己亦如是。那么意同贿赂的不正当途径便会从暗处滋生，或是如秦氏一般，大有人在。荣妃提携华婕妤，二人一道处置了这事儿，才有今日“稍微清明”的局面，然而我们心里都十分清楚，铲除不尽的，即便动作再大。
余光瞥过姨母，见其不动声色，多半因职位变动相关。而六尚之内的去留升降同尚宫局是不可分离的，我率先答道，“娘娘讲的是。只是六局各司所掌不同，各处标准自然繁复，然亦因此，归总者往往只有个最后结果，如若详细去考，还当真只有上一级女官知晓细化名目。”

我为何被冠以宫令，此心知肚明，为的是辖制紫宸的那位褚宣徽——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手伸向内廷女官。
遴选一词脱口便道尚易，但真正做起来，就如小崔娘子所言。
“既要考核，妾等自是要尽心尽力。只是崔娘所言不无道理。”
实在麻烦。
“娘娘以为如何？”

她们二人，是历经重重的考验方坐在此，勿论是我的审视，抑或是大明宫城的选择，她们自有她们的价值与折服众人的本事，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是今日她们可以领头女官考试的理由。
“此事自然是不易，但你二人联手，也并非难事。”
目光本就在小崔娘子身上，含莞点点首是认同她所言，复看向郑娘子，“如何出考核试题就从尚宫局起表率，再有郑宫令加以规劝，其余各尚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为难的，若是有，自可让各尚领亲自来含象殿同本宫诉难。”
自然，若是到了我这里，那便是这个尚局要换领头人了。
“告诉她们，也有茶相待。”

这便是宫妃同女官的不同之处了，拿捏的是人心与人情，同实际职份的关联被无限弱化，最终只落在一句“并非难事”之上。
如若我当真有这样的眼色，能将世间任何一件事都拆解成两面来看，便阖该知晓利与弊的纠葛。一件困难之事可许我忧愁、亦可赠来机缘。而当下的我并非在绞脱困难、逃离扶摇直上的机会，顾虑恰在荣、端、珍三人平分秋色的局面之上。
珍妃讲，她应当成为一名严厉的主位；荣妃则倚照一贯的性子，愈发明显些。我该庆幸，她们之间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干系，换言之，眼下的抉择并不算太过困苦——不，其实也没什么抉择的余地。
出于浸淫明宫的岁月久长，姨母必然比我更加圆融，必不会在荣妃眼皮子底下再显现出什么为难了。余光只有极狭的一瞥，便不于此刻抽分出来赠予旁侧。
我只问，“倚娘娘看，'高位'，究竟从何处算起”

小崔娘子不同于她母亲、以是我幼妹那份需要保护的稚拙，这座四方城将每个人当作是深海捕捞而来的蚌、用血肉磨砺而出的珍珠，而我对她始终秉持着绝对欣赏的目光。
——是而我再无言，只将话头顺势递给了荣妃。

幼时学棋，只知熟练书籍所记载的棋路，再大些，我从父亲与父亲身边的人学会了如何稳住手中利兼顾控住旁人的棋路，而如今大明宫的无声硝烟告诉我，未雨绸缪才是步步为营的关键。
“从独领职务的掌级起，便要经考核方可立任。”
要抬女官地位，晋位一事必须严明，方有公正，方能立势。
“考核章程可由各尚自行而定，但必须做到公正严明，考核最终裁定，由宫令监管。”

殿外日头尚好，格窗将明媚划分明晰，然而世事不与此类同。
这或许是一场无声的拉拢，将六局同三殿宫令又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不由拒绝地、不由分说地，只管叮嘱。
“是。”
于是我也只管服从。

诚然公正二字便很难界定，好在个人心中尚有一杆秤保持平衡，是以只有尽我所能，必不使这一杆秤倾斜太过。
我看向祁妃，又侧目鹤眠，最终还是回到祁妃那处。
“是，妾必然担好监管之责。”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