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快

【一枝珍珠梅盛放在我的眼前，簇簇嫩白小蕊浮在剔透的绿叶上，仿佛一串串明珠温润光亮】
【它并非开在莺燕相从的御花园里，而是静卧在青白玉质的瓶身。我从未见过永寿宫的哪件花瓶，能拥有这样繁复精致的纹饰。它被宫人奉在柜格高处，与这世间一切玄妙的事物一样，离我愈是遥不可攀，我便愈想捏在手里细细端详】
【于是搬了把小凳，蹬在上面，抻长了颈，踮着脚尖儿将将去够。无奈身量娇小，实在撑不起这“手可摘星辰”的蓬勃野心。偏又执拗地很，顺手捏起一卷诗文来，蹭着瓶身向外拨动】
【随着身形一朝不稳，小凳倒，玉瓶倾，亏得眼疾手快扶住立柜一角，才勉强站住了脚跟。结局却是昭然可见的：砰地一声——它碎了】

【 桌上摆着御园新采摘的珍珠梅，是前儿内务府巴巴儿孝敬永寿宫的，美其名曰“全御园最好看的珍珠梅”——内务府那帮老油条，自我此前收拾过一番后愈发懂得讨好永寿，怠于理会他们，也懒得看是否当真是最好看的梅，只是年前圣人赏下的粉彩瓷瓶始终空着，将珍珠梅插入，同瓶身花纹倒十分相衬。】
【 可是，忽然！】
“爱新觉罗钦元！”
【 原本正翻看账册，查阅今春烟花炮仗是否如此前令下的那般裁减数量，谁知骤然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动传来，吓得我险些丢了手中的账簿。】
“你在做什么？那花瓶好端端地摆着，何处招你惹你了！”

【额娘从不唤我“元元”，但我有次听见她执卷念过一句，“读书本意在元元”。为此我专门去请教有阳，得知这里的“元元”是百姓的意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和几位兄姊相比，我不大像是额娘的女儿，更像是权柄在持的懿妃所观照的芸芸万类中之一】
【额娘对我的态度，几乎可以直接从她对我的称谓中窥见分晓。平时她唤我钦元，难得亲昵时便只留下末字。但更多时候，她会连名带姓、字正腔圆地喊我，语调中并杂着昭彰的怒火，譬如现在——浑不在意从凳上跌下的我会否受惊，抬眼便只见花瓶】
我想看看。
【简洁地回过，便不再看她。视线挪到脚边的一小摊水上，重又低低补上一句】我不是有意的。

就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回戏的.jpg

“这是圣人赐下的花瓶，现下被你打碎了。”
【 钦元生性顽劣，此点分毫不肖她的钦文阿姊，有几分应寿的模样，可寿一惯分场合知轻重，年纪轻轻便晓得替圣人，替我分忧，亦博得圣人夸赞。】
“再说，是不是有意的？”
【 奚女问询前来，欲清扫地上的花瓶碎片，却被我喝止住 】都出去，她打碎的，让她自个儿来收拾！
【 钦元课业不佳，引得女先儿频频遣人往永寿宫来劝告，月前更是亲自来了一回，将她寻人代写、敷衍作业的“行径”一五一十地同我说了，叮嘱我务必好生管教。】
“正还有一事打算问你，近来的课业，是你亲自写的吗？”

【她用审判者犀利的目光看着我，那样的目光，几乎要让我为不曾稍存的刻意而自惭形秽。当我经不起她的咄咄诘问，又说不出她想要的答案时，便本能想要逃离】
【逃也不能。认知既已深入心底，便再承不起一日的无辜。蹲身去拾的间隙里，追问连珠炮似的掷来】您既会问，岂非早就有了答案？
【没有立刻回答她，因为不知道她是想要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承认与扯谎，哪一样会让她难过更多？我不晓得，便只是选择了一种让自己舒坦的方式】
是灵斋和灵照帮我写的。

【 钦元不肯再辩，双眸里写满了小女孩子家的委屈。她的眸子生得好看，晶亮有神，像极了我少时的样子，只是她又同我不同，我总晓得讨额涅欢喜，可她却固执执拗。】
“钦元——”
【 也怕瓷片锋利，将她的手指划伤，欲要开口唤她近前，转而思及先生对她“顽劣不堪，孺子难教”的评判，忙收住口，同始终站在门边的时若使个眼色，示意她前去帮忙。】
“御赐之物，定要好生爱惜，你瞧圣人赏你的英吉利洋装，群角业已被你弄脏了——京城灾民日子水深火热，你就不要这么张扬了。”
【 我私底下看过她的许多抄写与文章，早知那并非她的字体，只是未曾想到她承认得如此坦然 】老规矩，五倍抄来，我亲自查。

【永寿之中陈列珍玩不胜数，平日里兄姊从宫外买来的稀奇顽意亦不在少数，便独对这套英吉利洋装爱不释手。代写风波将平，岂料她又将主意打在这洋装上面，蹭地一下站起来，不服道】皇父尚且没说什么，您——
【当下内外具以赈灾为急务，即便抬出皇父来驳，也委实不占理。于是调转话锋，顺着她的话茬说下去】过几日同乐园赈灾义卖，我本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独这件御赐之物——【低头打量一番】既是御赐之物，总不能潦草就卖，届时……就出五十两如何？
【虽则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问柴米油盐价，却也知三五十两银子，已足够坊间平民一载花销。是以将这洋装拿去义卖纯属无稽，量她再以为不妥，也不敢堂皇指摘这“御赐之物”的出价】

“圣人不说，但你要做，倘若事事都要说过了才做，如何证明你更优秀？”
【 这样的话我已说了太多次，可每每语重心长地同她讲道理，她总显得颇不耐烦，好似她从不愿成为甚么优秀的人，只愿整日窝在自己的偏安一隅，非但不肯上进，还总想着如何同夫子做对。】
“说了你也不听，至于这衣裳——”
【 英吉利洋装不同于寻常新衣，是稀罕极了的东西。圣人赏下后，我见她穿过多次，这衣裳式样新奇，却还算称她，比寻常旗装多些灵气。】
“你舍得卖？”

【与一众兄姊相较，无论课业与品性，似都半分入不得额娘的眼。她愈是严加纠察，便愈是充耳不闻。近来个头长得快，想来再过一二载便可与她平视。而今还须得仰头直视着她，对上她眼底的期许并失望，终于一点笑意从唇角溢出来】有三哥哥、五姊姊，还不足够彰显您的“教子有方”么？
【因笃定无人舍得相购，言语难得地一派平和】四方皆为赈灾出力，皇胤享天下奉，一件衣裳又存何不舍？
【时若的动作利落，这会儿已清罢满目狼藉。但我适才分明碰触到过、并将永远记得：碎的瓷片硌手且凉，便是请来造办处最顶级的能工巧匠，也拼不成没有碎过的形状】

【每每与钦元抬出圣贤道理，往往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知待子女应当有做额涅的宽善与慈爱，然而总是屡次寄望屡次失望，皱眉道】你若和你三哥哥、五姊姊一般，我便可十分省心了。
【她脱口而出的答案，却是此前未曾料想到的，在学业之上虽是孺子不可教，处事却多见周慎得宜，表面未予夸赞，声色到底缓和了些】义卖当日定然事务繁多，你若有空，便来帮衬一二。
【看出她眼底不耐神色，不再多费唇舌】且回去抄文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