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子时将近,窗外梧桐细雨,叶叶声声,空阶滴到明。
不道离情正苦。
凌波没有回答。
龙溟不知从何处寻来她的珠花,在她眼前晃了晃,“莫不是忘了?”
“楚使子虚使于齐…”她叹息。
龙溟直接打断她:“道长定是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陛下天下之主,亦当言而有信。”
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意指终身大事,而她生生把话锋扭转至生死约定上,这顾左右而言他的风格是他最为熟悉的,与印象里那个温润和善的凌波倒不甚相同。
只是澄澈的大眼完全抹去了该有的气势,还不到位,他笑。
“需要孤提醒道长吗?”
温热的气息撒在她耳畔,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
好在龙溟不打算戳穿她。
“君无戏言,你大可放心,”他有几分揶揄,“你安,则御史台狱里那些人亦安;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就无从谈起。”
“这个诺,凌波自认守住了,”她瞥他一眼,“只是…仙人自有黄鹤,海客无心与白鸥相伴。”
“道长一走了之去得轻松,”龙溟不气反笑,“你苦心谋求之事化为乌有也甘心?”
“……”
“届时牢里那起子人性命不保,非但不会感激你…”
“过去如何,思之不及,追之何益?”凌波话音未落,她腰上的力道便加重了几分。
“你不在意,自是有人在意。”
凌波半闭着眼:“我又不见得会…”
岂料他闻弦知意:“我又怎知道长不会自寻短见?”
言及此,他的威胁之意都懒得掩饰了。
“浮云出处元无定……”她的尾音逐渐低至无声。
夜夜争执不休,自打凌波记事以来是头一遭。她曾但求一死,又因面前的人无法实现。龙溟与她到底太过知根知底,他将她所在意之事记为约定,每一条均立于她活着的基础上,执着到她都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步。
知己做到今日份上,有苦亦难言。
虽然知晓他绝不会轻举妄动,但恰恰好这是个最能打乱她心绪的人。
似有泪意上行。
若他坚持,退一步只求不相见。
龙溟把玩着她的珠花,她的心思他何尝不知。
他叹息一声,真是个执着的姑娘。
“我说过,待诸事落定,亲手为你戴上这朵珠花。”
夜色黯淡,纯净的白在凌波眼前滑过,竟是都有些模糊不清起来。
珠花确是她本人亲自交予他的,只是在一切鲜血淋漓尚未揭幕之前。
“道长可否成全?”
凌波沉默以对。
“无人尽日花飞雪,”龙溟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东窗未白凝残月。”
凌波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再进一步便是深渊。理智燃烧着叫她拒绝,意识跳动着唤她远离,她却始终迈不开步。
纵是修罗地狱也心怀眷恋,无法抑制无法自拔,被生生拉扯活活撕裂,痛彻骨髓亦心甘情愿,指的就是她自己了罢,她苦笑。
“不忍阳关四声,”龙溟深深望着她,“道长意下如何?”
是饮鸩止渴,她脑海中回响着这四个字。
“凌波。”他唤她的名字,尾音温柔,“明月又何曾两乡?”
沉默良久。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龙溟听到她仿佛认命的声音,“仅此一事,再无其他。”
“那真是…有些亏本。”
他伸手掐灭了唯一的热源。
销魂当此际,烛火轻轻地吹熄。
膏烛昏红。
————分割线————
(以下省略两千三百八十字)
【试读一】
凌波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这人礼貌而寡淡,心思极少外露,有时候她都看不分明。
或是常年身居高位所致,他对谁都有一份不远不近的淡漠疏离,一份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
凌波虽对市井闲话无甚兴趣,有关他的却不自觉听了几耳朵,传闻中的君王勤政爱民雄才大略,性情却诡谲难测极难相与,实情如何,或许她最能给出答案,也最给不出答案。
这样的人却在感情上走了极端,若真动了情,爱恨比起常人只会更决绝。
他每每转身看她,眼中都是非她不可的坚定。
“在想什么?”
凌波把头垂得更低。
“在想我?”
【试读二】
她下意识听话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人惯有的笑容,运筹帷幄势在必得,仿佛天下没有不可为之事,仅仅对她会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必须承认她曾沉迷于此,在最痛苦的梦境里亦难以忘怀,他的出现就足以令人安心,同时又使她感到…相当可恨。
他眼底似有春水渐沸,连带着凌波沉睡的情绪也被划出一个豁口,一面是昔日温情,一面是血淋淋的旧伤,两厢拉扯之下她自己的心思都捉摸不透了。
【试读三】
她何尝不知黄白之物可失而复得,所求之事亦能一步一步谋取,只是与心上人擦肩而过的期限,可否是一生?
但他注定是天光。
————分割线————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我承诺与你。”
“忠贞之士永不动辄得咎,谄谀之臣永无容身之地,他们不曾做到的,我皆可以承诺与你。”
她尽全力止住的泪意又有了上涌的趋势。
“留下来,看看以后的风景。”
多动人的承诺。是他说出来便由不得她不信。
只可惜时,地,人皆大错特错。
不该是她。
“鱼雁殊异,难归一心。”她声音低低的,仿佛在对他说,却更像在对自己说。
“……不能答应?”他细细端详那双眼,泪珠凝于长长的眼睫上,将落未落。
沉默半晌。
“不能。”凌波只觉短短二字抽干了她全身的气血,上天都无从知晓她到底花了多少力气。
她眼中的泪终还是滑落下来。
龙溟看向她的眼神染上一丝无奈:“不怕你的同僚因此遇祸?”
“桀杀龙逢,纣戮比干,天下叛之,”她答得笃定,“你不会。”
“要走可以,”他反问,“只是你可知在我身边这些时日,来去注定不似当年自由?”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
最后一字她再没有勇气宣之于口。
“暗地里那些手段,你又知道多少?”
“……”
“生死安足论,”他有些好笑地模仿她的话,“道长添乱的本事倒是学得极好。”
凌波有些窘迫地垂下头。
蝉啼觉树冷,萤火不温风。
漫长的缄默在夜里翻滚数次,使人胆战心惊。
“在你抛却那些心思学会惜命之前,一切免谈。”
她的眼眶又红了一圈。
“若我应承…你可答应?”
“就凭你现在的模样?”龙溟直勾勾地上下打量她,如同在欣赏精美的工笔画。
凌波双颊一红,知他是刻意令她难堪。
“……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她小声反抗,“自是会好好活着。”
“哦?”
龙溟突兀地想起早年读过的书,其言世间鹰隼雀鸟皆可驯化,唯有海青为万鹰之神,若是强行囚于笼中,也只会落得玉石俱焚的结局。
格格不入不若隔岸相望,只是常人宽慰自己的理由,说到底他是不信的。
但她当真那般坚持。
现下大局初定,他虽有自信护她周全,却也防不住百密一疏。此刻远离江湖和朝堂,对她而言好过一无所知地在时局里载浮载沉。
一无所知反倒好些,他自嘲般地想,但他从未认为她一无所知。
或许她值得更加稳妥的选择。
“你最好说到做到。”他终被气笑。
凌波闻言抬眼,一双水眸如此真切地瞧着他。
“如此,道长又打算用什么换?”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青山荒凉,残霞落寞,人间匆忙。
彼岸灯火难明,苦海行舟难渡,永夜空梦难安。
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全剧终———
后记:“只是不愿那双清澈的眼失了光彩,不愿那纯净的白被生生消磨。”
【全文完】
省略部分请见wland,Wid:376693,作者Uid:517615。当然老地方也有。实在不行也可以找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