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乾宁朝至今，户部的差事似乎从来也不曾轻松过，而我自复职以来便对户部一应多有懈怠，所以往往来此地时，同他们数人之间的交谈也寥寥。唯有今日不远处的镇国公引我多有注视，他是二哥之子，又因二哥的离世很难不引人遐思，所以看他时难免多有悯心，尽管他或许并不需要。】
【片晌后签完文书，便抬步朝其走去，平淡地笑了笑，目光福为一接】
近日见到你们，多是面上倦容不减，户部的差事难做，往上递的折子也多是石沉大海，实在令人唏嘘啊。

好说好说，我原本也不敢喊累，叔叔一说，这就有借口偷懒了。
（他这一笑是个表示，我这一笑也可算是一个表示，表示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我揉了揉鼻子）您这签的什么？朝鲜？还是陛下还没修好的陵？前些天与赵大人说，其实挨骂也挺好的，挨骂就说明陛下盼着咱好。——不怕挨骂，就怕折子递上去没动静，督察院把赵大人骂得狗血淋头，陛下压着没动，户部一封封跟上头求爷爷告奶奶地说没有钱，陛下也压着没动。我寻思是我这字写得太丑，万岁爷看了糟心，还是我近来练字进步太大，陛下觉得眼生，怀疑我心不诚
（他身后那一方桌，字是字，纸是纸，灯是灯，火是火，黑白分明，烧得白昼也似，我一挑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额其克，您懂得比我多，您说，这是什么个意思呢

无非是不起眼的县衙坍塌，或时水渠堵塞多日不通，才可来朝我讨些拨银，他们如今也门儿清的很，也就这些小钱还可要一要，若是大钱，我做不了主不说，还少不得要挨上头一顿骂。
【我所说的“上头”二人不言自明，福为在户部行走多年，虽算不上熟识，但也多有了解他为人，但朝会那日他一番“通俗易懂”的大论引皇帝动怒，我也很难不将此事同他的阿玛联系到一起。面对他的询问，低声笑了笑】
嫌你字丑你就练字，练好了又以为你心不诚，你这是记仇了，觉得皇帝怎么都不好满意呢？
【我自然是拿话儿逗他罢了，所以又添了半句释解】实情面前，最怕明白人说明白话，有人把大实话讲出来，有人却不一定爱听，你说是也不是？

这么说，还是把实话揣肚子里，单请批些挖地沟、修夫子庙的银子好了？（我想想）可这样小事上头好了，大事也好了么？
还是说，大事原本就是那样，不论人怎么讨，都不会变得更好呢？
（这就有点没劲，揉揉鼻子，一指案上）好比说水渠不通，人要把它挖开，后头的水才能进来，前头的水也才能出去，挖沟，这是一定得要人动手的，可人动手，其实不一定得花银子，——人要高兴，白干也成，谁还没做过两件白给的事儿。就怕心里门清，知道有些钱要的来，有些钱要不来，要的来的便狮子大开口（拿手一比划，双掌一合，啊呜一口咬住，我抬起眼，定定地瞧着他）填些要不来的窟窿
就这，我怎么能对上头记仇，我是怕底下的人恨我（唉！半真不假，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陛下还不满意，我只好提头去见他了

福为，你身在户部，“大事”上到底好与坏，心里难道不是门儿清？
【我朝他看去深深的一眼，意在提醒他谨言慎行。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又颇为洒然的笑着接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国库什么样儿，咱们户部的最清楚不过。
【一顿，又添】便连那些变着法儿要小钱的人们尚且要被训斥学不会开源节流，更遑论朝鲜等事。你忘了前些日子被训斥的贝勒爷了？

好啊，明着说的是贝勒爷，其实挨骂的又哪是一个，额其克，您就仗着我听不懂，心里也不明白。陛下要面子，但要是为着全了面子，也不能不牺牲且兼顾些里子，我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但这也不一定非得是件大事。要说朝鲜，我的意思，得打，朝廷不是拿不出这笔银子，——屋里有人，门不踢它不会自己开，至于踢开了门后要做什么，那
（话一顿，也沉沉地，平静地看着他）
那也是件小事，治大国若烹小鲜，对吗？
（我问他，请教他）额其克，侄儿听说一到冬日，鸭绿江千里冰封，衣带黄流，曲折连环，那些冰从屋檐上垂下来硬得就像匕首，能轻易刺穿人甲胄间的眼珠。那里的胭脂虎在三九之日封山，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直至春光再临，河面上的冰凌圆得既像人的脑袋也像人的眼泪。
（我记性这么好，全靠背了就忘糊弄过十余年的课业，我怎么会忘。）
那些要小钱的上了折子，变着法儿地挨了骂，可您批了，不是吗？

你俩怎么也好上了？？？？？？？？？？？？？？

【他很懂说话的艺术，在这一点上，也实在无需深究是否很像他的父亲。但如今一套一套倒真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当日朝会之上，我是主和的一方，而他正站在我的对面，唇枪舌战我自然无需理会，但我仍然记住了这个因为说了太多而险些挨了板子的镇国公。听了后话，面上略有不豫，但仍若有所思地看他，不动声色地应覆道】
鸭绿江千里冰封，结成的冰如匕首，这些的确听来可怖。
【语声不紧不慢地停顿，又续】可各地又何尝不是如此？有的地方连年大旱，秋季颗粒无收，百姓日日求雨，如今内忧与外患并存，我们又当作何解？
【低喟一句】不过左右都是皇帝来做决定，他若要打，便是无米之炊也要“为”，他若不打，你的再多“听说”，也只是听说。

我还听说（对，这也还是听说，我用靴底在地面上来回摩擦，发出不断的沙沙声）冰匕首杀人没有痕迹，谁也不能从大海里找出来一滴水，更不能从冰堆里找出来一块冰。一件灾难，放在一堆灾难里面，好像的确就不显眼了。
可是叔叔，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呢？与我说是小事，与陛下说，这才是大事啊。
（鼓着嘴，两腮一直鼓，鼓，鼓，鼓成一只松鼠或胖头鱼，这是我最新发现的小游戏，谁要是骂我做鬼脸有碍观瞻，我就说我刚刚在喝水。这游戏一做二做，做多了就没意思，说完这些话，我一下又泄了气，长长地吐息道）
可不是要为吗？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神神秘秘，我压低了声音）
好消息是我的确很喜欢编故事，这个“听说”，其实连听说也不是，坏消息是我快要去吉林了，——等鸭绿江千里冰封之时，我一定快马回京，送一把匕首一样的冰刀给你。

【身处朝堂数十载，听出他话中深意自然不在话下。当然，我实也无需同一个晚辈相较，况且自乾宁初年至今的近七年中，我从来也不愿过多插手这些，晚辈所关心的，便交由他们去操心便可。稍一抬眉，对他一笑】
他能允你前去吉林，自当是对你的器重，想必你也不会辜负。
【众人眼中，我无疑是深受皇帝信任、受无数人艳羡的重臣与手足，但情谊究竟至几何却鲜少为外人道，在福为眼里，君自是他爱戴的明君，那便由他】

那我就当叔叔喜欢这件礼物，来日登门，别叫我朱门立雪才好。
（这一笑或还有些什么深意，但我已经不想再细究，什么东西细究以后都能有些意思，但这就很没劲。我吹了声口哨，拜别他，绕出千步廊，绕出龙门而去。这非是因我有什么文才，可充作天子门生，只因为千步廊分东西二门，左青龙，右白虎，文官的地界在东边，故常从东边走罢了。）
（没有和他明说的是，我喜欢他不笑的样子，豫亲王不笑时眼含情，笑了就好像要杀人，——我误解的。）

【自入乾宁朝至今，户部的差事似乎从来也不曾轻松过，而我自复职以来便对户部一应多有懈怠，所以往往来此地时，同他们数人之间的交谈也寥寥。唯有今日不远处的镇国公引我多有注视，他是二哥之子，又因二哥的离世很难不引人遐思，所以看他时难免多有悯心，尽管他或许并不需要。】
【片晌后签完文书，便抬步朝其走去，平淡地笑了笑，目光同福为一接】
近日见到你们，多是面上倦容不减，户部的差事难做，往上递的折子也多是石沉大海，实在令人唏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