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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青玉】《失眠辩证治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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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
真・乱写。
夙玉大量出没注意。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1-08-20 23:37回复
    失眠辩证治疗法:理论基础与实践进展
    “我们完了。”
    玄霄回到宿舍,声音冷得像霜打的石头。
    昨晚他和夙玉相约去后山看天蝎座流星雨。为了这一天,玄霄早早在目的地周围洒满马列文选,好让其他人知难而退。他们在动身之际已经就德谟克利特和莱布尼茨小有争执,坐上草地之际夙玉仍然面色不豫,但玄霄错误地认为那是这次纵横填字自己比她领先两个词的缘故。
    直到第一颗流星像新闻联播出现在天际,夙玉眼里有了一丝类似感动的情绪,表情终于缓和,开始谈起美德胜于学识之类的俏皮话。玄霄也顺坡下驴,主动揽过小女朋友的肩膀:
    “你看今晚的望月,和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是朔月。”夙玉说。
    “什么?”
    “我们认识那天是朔月。”她重复道。
    “是望月。”
    “朔月。”
    除了马列的只言片语,再没人能发表意见,气氛逐渐像学五食堂的小豆汤那样僵硬。玄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于是总结陈词:
    “不管怎样,那天晚上是有月亮的。”
    “是朔月。”夙玉坚持己见。然后她听到头顶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玄霄开始脾气大起来了的征兆。
    “还处不处了?”
    玄霄板起脸。这是他的杀手锏,此前无数小姑娘正是铩羽于此――但夙玉显然是个例外。第二天玄霄发现自己微信qq通讯录全被拉黑,往日有来有往的女伴们集体装聋作哑。再往下,按夙玉的个性,估计还要一个百米冲刺把手机也丢进垃圾转运车。
    云天青看着他把身体往床上一摔,连德奥斐勒都在扉页惊出喷嚏。
    众所周知,这个乍看就不怎么好惹的青年生就一副爱圣憎凡的偏狭五脏,对入眼的朋友尽足了兄友弟恭,至于其他呆物,头几天姑且能宽容以待,久之言动中难免露出破绽,再往后便是寸步不让的臧否,偶尔连口都不愿开,直接把刻骨冷漠写在脸上。
    云天青本居凡俗末流,能挣到玄霄的信任全靠一脸童叟无欺的面善。但他没告诉玄霄的是,在成为洗碗槽底的海绵之前,自己和夙玉就是手挽手上幼儿园的交情,直到线性代数、海陆风环流还有餐前热饮组成的发球机把他们无情抛向人海深处。当初夙玉在朋友圈公开新男友,云天青表面上恭喜发财,转头就把新男友的床锯成两半,还朝新男友的大头照掷飞镖,掷到后半场被另一个李姓舍友抓拍,作品还入围了当年的金驹杯。
    “我们到底怎么了?”玄霄瓮声瓮气地,“过去我和她明明有那么多快乐。”
    “我不知道,可能……”云天青摸着下巴,“你需要一次劈腿。”
    回答他的是一只扑向面门的枕头,荞麦壳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场面一度在失控的边缘鬼哭神嚎。
    气成这样还不忍心怪人小姑娘,看来是非常喜欢了,虽然他们性格是真不般配。
    云天青边擦眼镜边想,逮着机会重新把玄霄的床锯成三段。
    宣告万事休矣之后,玄霄没事人一样接着太阳照常升起了几天,然后在第四天早上于众目睽睽之下把咖啡倒进碎纸机里。
    “我想起来了,我和夙玉的纵横字谜还没解完。”他发出做梦的声音,“夙玉应该接着我解横列第六十一与纵列第五十六问,首尾字母的单词我都已经给她埋好了:犹太大祭司、不明飞行物、力学仿真研究所。但她还没把答案告诉我。”
    众人猛翻使用说明书顾不上理他。
    “一想到比赛还没有分出胜负,我就头痛得受不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再这样下去我会惯性失眠,这将对我的健康产生极其不好的影响。”
    另外两人拼命朝云天青使眼色。
    云天青没辙,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饭勺,塞到玄霄手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握着它,把胳膊伸出床外。”
    “让我用关节痛转移注意?”玄霄翻白眼。
    “你不是想把字谜写完吗?”云天青拍拍他,“今晚你就知道了。”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1-08-20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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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熄灯,之前没有扫干净的荞麦壳趁夜深人静,开始和碎纸机里的咖啡渍一起练习《迦南之乐土》,唱得玄霄如翻烙饼。终于他等左右睡得人事不省,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把饭勺,伸长了胳膊,侧身闭上眼睛。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落叶归根,回乡下继承爷爷的祖宅,都到家门口了,结果发现里面住着别人。
      “我身中诅咒,没有集齐四个季节的觅食收集包,我没法离开这间屋子。”房间里传来闷罐的声音。
      “出来面对我!”玄霄根本不信,往墙上丢牛粪。他都快投出一篇《道德经》了,房门才拉开一条缝。
      “向镰刀和火种起誓,我说的句句属实。”那人探出半个头,看上去像是云天青披了一张老东西的皮,灰头土脑,额头还冒出一只犀牛角。
      “看在大家都是异乡人的份上,我不计较你满口胡言乱语。”玄霄竖起粪叉,“你再不走,我保证你这张拉皮脸明天就会出现在重金求子广告里。”
      “你这是阶级报复。”半截法杖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挥了挥。
      这句咒语果然管用,玄霄悻悻醒了过来。饭勺不知何时甩到了李寒空脸上。
      “……莫生气,下次把右手压着左手,这样频道就对了。”面对玄霄的怒火,云天青如是解释。
      这回不在春暖花开的乡下了,换到一个没日没夜的大雪山头。玄霄笼着袖子刚走几步,就看到云天青朝他招手。
      “师兄师兄,这里这里。”
      “什么这里这里,怎么又是你!”
      云天青就像没听见,“人在前面等着了,快走吧!”
      他被云天青拉着一路分花拂柳、翻山越岭,中间没少被拖地长袍绊到右脚。黄沙和飞雪在某一个小山丘搁浅,往后便是五彩斑斓的绿。这条路像是从东土走到西天那么长,玄霄甚至在某个雾茫茫的时刻诘问领路的蓝发青年:
      “你怎么现在才来?”
      “有什么关系?现在也来得及。”
      云天青头也不回地笑,不再说什么草皮种植与护理、烈日跑马死得快、舍诺沙理斯和那本魔法书这类鸡零狗碎。终于他将玄霄带到遥远的山谷,一处瑶池翠水环绕的丰饶之地,砖墙的石刻、锦袍的绣纹,还有影影幢幢的绮殿飞阁似乎隽永而壮丽,遗憾的是玄霄仅靠潜意识无法绘制出黑山鬼窟与树下野狐之外的想象,以至方圆二十米开外都是贴图错误或是几行备注。
      夙玉则在那二十米之内静静仰视他,手上那柄露水零落的剑(没有细节,可能她只是握着一缕鬼火,或者刚刚收割下来的灵魂)泛着不通情理的冷光,而温粹恬澹又时不时闪过噪点(怎么回事,他手伸得不够出去吗?)的眉目又透着一种有话好说、可以让步的柔软,令她似乎随时都会进化成不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形体。
      “玄霄师兄,天青师兄。”夙玉礼貌地朝他们逐一点头,有些怯生生的模样,让玄霄很是受用,顷刻就把这个女人几天前才用别的嘴脸把他三百六十度拉黑的不悦经历抛到脑后。
      这时一条龙头蜈蚣似的备注扭着腿,火花带闪电地从天空掠过。“那处扭曲的空间摇曳如风中芦苇,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火焰一样燃烧着紫光,周围则是长着翅膀的大食蚁兽成群飞舞”——好家伙!玄霄转头问云天青怎么回事,后者一副“你大惊小怪”地耸耸肩。
      “那不过是一条备注,”云天青说,“这个山头每隔六十年就会发生异象,半空开了个洞,妖风倒灌不停,但我知道你决计想象不出那种场面,索性换成了磁暴。”
      ——那些“长着翅膀的大食蚁兽”又是哪里来的?
      ——“你听说过特诺奇提特兰的祭祀吗?”夙玉说,“巫师们挖走献祭者的心脏时,那些渴血而来的虻蝇据说暗合天文历算,派中能人就靠那些翼翅的落位来占卜吉凶。”她又指着那群食蚁兽飞往的浮空石座,“那里就是祭祀的场所,如果你记不住,就想那是野兽临时指挥部。”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睁眼之后天色尚早,玄霄搂紧被子,迷迷糊糊继续想往山里走,然而回笼之后的景象更怪。譬如他在父母师长的围追堵截中生出双翼,夙玉笑脸盈盈、顾盼生姿,于千万人中牵起一个穿西装的蟋蟀(事后蟋蟀找他狂吐苦水,但玄霄只能看到那副大颚蠕来蠕去),大雪天里他乘着列车途经一个又一个火堆,只为参加云天青和一个陌生朋友的葬礼——那还是场喜丧,人们围在一起你说我笑,拿方言高谈阔论着春夏养生、晨跑与冬泳、好好过日子之类,忽然两位当事人就像漏气皮球一样逐帧暗淡下去没了声息。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1-08-20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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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玄霄要不是睁眼到天明,就是朦胧间从海中一跃而起。
        “你说的至少有一点对着了——我需要全新的刺激。”
        玄霄在某个半夜把云天青摇醒。几分钟前他走过长满篦子草与大花芦莉的石板路,油光水滑的叶面反射着苍白的光,他越走越快,然后和一只马蜂迎面相撞。他跑了。
        “建议是你给的,你要负责到底。”
        云天青抹了把脸,表情像积灰的窗棂,“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劈腿…哦,治疗也要看疗程,哪能一次就把事情解决。”
        “我不管,我要见她。”
        “我又不是魔术师,上哪给你大变活人。”
        “那就变成魔术师。现在,这里,马上。”玄霄把饭勺丢给他。
        看在已经凌晨两点的份上,这段对话两人是含在嗓子里进行的,中间玄震还打了几鼾助兴。
        最后云天青实在拗不过他,往抽屉掏摸一会儿,终于找出一把汤勺,“行了,这回握着它,记得勺面朝上。你先回去躺一晚上,看看行不行。”
        于是在床底下隐约《我愿我仍在南方》的合唱里,玄霄从云顶一跃而下,一个猛子扎到清晨挂了霜的白玉阶前。这次的场景比较好懂,高阁古树绿地飞瀑,檐下悬垂的纱帐像食蚁兽的翼翅那样开开合合。他从台阶上慢慢走下去,不断有身披白衣的人朝他点头致意,又面目模糊地错身而过。经过石拱桥时,脖颈后腰传来星星点点冷意,可能是昨天落枕后贴的膏药。
        凉风送来几团白雾,上一个梦里的篦子草们也跟玄霄问好,这种云里雾里的气氛倒是给他卡壳已久的课题报告注入了一丝新思路,如果导师太清能乘坐今晚八点五十起飞的航班绕大西洋一圈再回来,学一洗浴中心旁边那家超市的菜园小饼原价率就能提高零点三个百分点,而太清也不再需要靠涂抹熟黄土治疗风湿病,关键秘诀是保持厨房清洁。
        于是这个年轻人站在桥面上看似一脸冷漠地望天,其实背地里在想方设法捋清大纲。他还没有在豁然开朗的狂喜中扑腾太久,夙玉自己便袅袅婷婷地从某一处幽煌中走了出来,还是那样温顺的表情,怀里抱着一把剑——这次倒是看得分明了——蓝莹莹的,像某个就在嘴边又想不起是什么的光景。
        “恭喜师兄了。”
        她见面就朝他笑,轻飘飘的。潜意识拽着玄霄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信号,但此刻他的五官并不想听使唤。
        “那可不,不然怎么上得了琼华呢!可不是靠得云家列祖列宗保佑。”
        云天青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跟夙玉打招呼。
        “又没人同你说话。”玄霄皱眉。怎么老是你他已经说腻了。
        “那是那是。”云天青嘿嘿几声,“师弟身无长物,哪有大名鼎鼎的玄霄师兄风华绝代,不着一字便让人为师兄上天入海,死前还偏觉风流。”
        玄霄拿眼瞪他。
        “我们这些后辈身无长物,但以一腔热血附骥尾。”
        玄霄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夙玉含着笑,就这样走了。
        随后更多的白衣人涌上来,嘴里无不是些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之类的怪话,云天青也不知跑到哪去,只剩下风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
        “开什么玩笑,那天你和对象大晚上翻墙出去看星星,我跟阿空还在阳台朝你俩挥小手绢呢,这就要卸磨杀驴吗?”
        “挡人财路,仇深似海啊……你想替他说好话?”
        “那倒没有,我乐见你们各奔前程。”
        人山人海中,一只枯瘦的蟋蟀套着黑领带白衬衫,叼着燃了半根的雪茄,也来他跟前嬉皮笑脸:
        “放心吧,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今后就由我来照顾她啦!”
        玄霄哪里听得了这种话,本能地就要咆哮,忽然觉得右后槽牙有点硌嘴。原本正向生长的智齿以朝两点钟方向倾斜的势头一边往外窜一边跟咬合较劲,一用力喀喀作响,最后他上下牙床一嗑,醒了。
        当啷一声,汤勺掉到地上。寝室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剩下李寒空还在啃馒头。
        “你感觉还好吗?”见他醒了,李寒空拉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要不要起来洗把脸。”
        “什么感觉还好?”玄霄不明就里,刚开口就听到嗓子像两片砂纸磨来蹭去,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昨晚吃的咖喱。
        李寒空指了指他伸出床外的胳膊,玄霄试着动了动,是一种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怪异感。后来在那天晚些时候,玄霄的报告被打了回来。理由是同一段出现太多包括这了的有在内的重复词,另外还在部分页眉看到一些不太像是本专业的符文——他告诉太清那是梦游中来自遥远阿兹特兰的授意,当然没人相信。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1-08-20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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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云天青痛骂一顿之后,山谷中的相逢这才逐渐有了一些(符合话本的)逻辑,玄霄在手把手教授夙玉填字卡设计和论证灵魂不朽上取得了莫大的成就感。要不是只允许自己一天睡四个半小时,他还想就现成的形象与到处闲逛的幻想再多谈几句。
          而做梦之外,玄霄亦重振旗鼓,开始宣称自己在和一个小鸽子小鹌鹑一样的女孩打得火热。虽然其他人都觉得那只是一种癔病,早在认识夙玉之前他就放过类似的豪言,后来被发现是读多了《苔丝》产生的幻觉。
          这次两人在凤凰花盛开的林荫下,夙玉听他讲起宇宙由一种物质组成时表现得兴致盎然(“似乎可以用来解释‘美’就是‘人’加上诸多的旁枝”)。随着对话渐入佳境,玄霄终于想起自己是要做什么的。他巴巴地站在夙玉身后,等着她说出那两问的单词,但她只是看了一会儿花,忽然感慨道:
          “我还以为师兄除去练功之外,唯一喜爱的便是夜观星空。”
          星星哪有1806年的黑格尔好看?想到他们就是因为天杀的流星雨才形同陌路,玄霄就臭起一张脸。
          “天悬星河,自然令人心胸开阔……但这些都不重要,其实我喜欢仰望神殿,看飞船飘向天穹尽头,七宝楼台在劫火中炸成不知归路的鬼群。”他说,“可惜你我生不逢其时,我难以向你描述更多细节。”
          “那,带我去师兄你的那个时代不就好了?”夙玉看着他的眼睛。
          “你?你去了能做什么,看场电影吗?”
          “我也想看你说的白色尖塔、智能手机和红毛波斯猫。”夙玉说,“如果你夸我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或许我还可以去试试镜。”
          玄霄懵了,“怎么去?”
          “你从哪里来,我就从哪里去。”
          ——这下玄霄即使睡相老实得像一卷回到母体的卫生纸也无济于事,夙玉每天都在凤凰花中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或是唱一些调子像是《无人知道我的忧愁》的谣曲。
          他也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甚至试图打听在现代社会变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妙龄女郎之可能性,结果耸人听闻,一下把这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吓得愁眉苦脸。
          “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寝室里,玄霄顿了一下,“梦里的人,要你带她去现实的梦?”
          玄震奇怪地打量他几眼。
          在玄霄看来,玄震是这样的人:他不像云、李那两只不知歇脚的蝴蝶,又不像自己那样目无他物。嘴一张八卦谈玄无所不言,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把世情淡淡看透的厌烦。但这份欣赏很快止步于他亲眼目睹这个有情还似无情的人为了和李寒空抢零食而一口啐到包装袋上。
          虽然名字相近,玄震和玄霄实则毫无亲缘关系,纯粹是学长注册账号的时候看了一眼打饭回来的学弟,然后若有所思地翻开字典,打了一个响指。
          “这有什么?反正上下拼起来也是个震字。”
          面对玄霄的白眼,他显得痛心疾首,“名字只是区区代号,我今天叫玄震,明天可以叫二狗,后天改叫泽渡,大后天再自称大佬。所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千变万化,何者非我?你读了那么多圣贤先哲,连这也想不通,未免,啧啧,啧啧啧。”
          玄霄像在看一听鱼罐头。
          “好说,正是一切本净,我欲得其中真解,就不该受惑于表象声色,向里向外——逢着便杀。”
          最后玄震仍叫玄震,并以破解财富密码为名做起主播副业。他本想拉玄霄这个长相刻薄的新疆舍友凑一个琼大学习兄弟组,却在某个紧要环节败下阵来。那天玄震亲眼目睹对方在练习儿化音时念了一声开开眼儿,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天青,你过来。”他朝云天青招手。
          “你可以叫玄霉,多别致。”玄震指着字典笑出一口白牙,第二天醒来发现床没了,他睡在一摞脸盆上。
          然后玄震拍拍学弟的肩膀。
          “每当阿瑶查岗一样问我爱不爱她,我也有类似的心情。”他说。
          玄霄兜了一大圈,终于意识到没得办法,这才调头找上云天青。有段时间没见到这块海绵,乍一眼云天青似乎有些愁绪,又雾蒙蒙地说不太上来。
          云天青心不在焉地听完反馈,垂眼盯着手机,随后一脸苦恼地皱成一团鼻涕纸。
          “这恐怕,得加钱。”
          “什么?”
          “我去跟她谈谈。”
          这话有点熟悉,可能在某个遥远的过去或是某一段遗失在起床气里的梦境中出现过类似的台词,但玄霄此刻只想让夙玉知难而退。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1-08-20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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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几经辗转,玄霄又回到乡下那间老房子,这回终于没有怪人盘踞,亦不需要担心有人发粪涂墙。他把荞麦壳倒进下水道,咖啡渍和碎纸机都丢进火炉,然后窝在铺了绒毛垫子的沙发上,把书架上又长又臭的圣训从头背到尾,从尾背到头,在脑海里给缺字的地方填空,给晦涩的地方加注,继而拾起灵枢素问,直到目睹镜面倒影如同凝视一叶书签,如果有人能敲开他的脑子看一看,可能脉络间流淌的都是偏旁部首。
            而放空的间隙,眼前又只剩回忆日夜放映。有时候他大把大把地失眠。有时候他闭上眼睛。还有时候他会突然惊醒。惊醒的时候脑海昏懵宛如离世或出生的刹那,所有悲欢离合在那一刻都失去言语。
            一切可能只发生在一个昼夜,等他发现的时候,线香已经塌成灰烬,炉子里的木炭闪闪发亮,大半个房间都钻出透明的晶体,像一只沉睡的工蜂俯下空洞复眼,谁知道它在想什么——谁会在乎房间的一角在想什么?
            玄霄跨过一道又一道晶柱,窸窸窣窣地走到门前。窗外似明非明,是令人要晕车那样脑袋发昏的克莱因蓝——想起来了,是那把剑——他拿手抹下到处张开的蛛网(天啊,摸上去更像是钢琴线),趁着夜色推开门。
            然后他听到一声惊呼:
            “——你们,快看!冰……冰里有什么……”
            下一个冬夜,玄霄终于在放假之前成功在教学楼下堵到夙玉。
            也许是天气冷,或者上一次分别场面比较尴尬,他们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彼此露出一模一样的厌世脸。
            “找我什么事?”还是夙玉主动开口了。
            “你纵横填字还没写。”他期期艾艾道。
            “你不要说了。”夙玉望了一眼路灯。
            玄霄看着她额前一点点发尖,眉毛细细的,修得像柳叶,黑曜石的眼睛带着寒气。然后视线又向下飘到法令纹边的小痣,与绣到领口的狐尾百合,心想:这人长得可真小气哪。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我发誓,我不会忘记你的。”
            夙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拿什么名义发誓?”
            这问题有点让人下不来台,好在时值饭点,大家下了课直奔食堂,没有谁注意这里。
            “以玄霄的名义。”
            夙玉打断他,“我不相信你。”
            真可笑,他们过去那么长时间都形影不离地在一起,现在她居然说不相信自己。
            玄霄顿了顿,“以我家族的名义。”
            “我不相信你的家族。”
            “以单子……”他犹豫几秒,妥协道,“和原子的名义。”
            “我不相信原子和单子。”夙玉摇头,它们早在那一晚和马列同归于尽。
            那你要相信什么?你相信月亮吗?
            我不信。
            你相信群山吗?我不信。
            你相信海上的暴风雨吗?我不信。
            你相信早上十一点的太阳吗?我不信。
            你相信你的师长与亲朋吗?我不信。
            你相信流逝的时间、永远的过去,还有不可救药的喜欢吗?
            我一个都不信。
            两个被造化折腾得遍体鳞伤的人面面相觑。
            “那你相信什么?”玄霄又问了一遍。
            “我相信灵凤。”夙玉说。
            “卫罗国的灵凤?”玄霄隐约记得梦里梦外都听过这个词。
            夙玉点点头,“你听过卫罗国的灵凤了,那被国王砍去头颅的鸟身涉水而行,渡过比黄泉还清冽的长河,烈风剃下它的羽毛,蜥蜴牙齿刮走了干枯的筋肉。它从沙砾般奔流的野兽群中逃离,又被来自荒原的箭矢射去心脏。这时候如果你能透过积雪望一望它的眼睛,就能看到飓风与太阳。”
            她接着说,“走过第八处峡谷时,虚空飘来一道悲伤的歌声,灵凤随着那道歌声的指引,走过飘荡的旗帜,双足在山路留下斑斑血迹。最后它终于走到河流的尽头,自雪堆跃然而起。那里是在唱歌的王女。
            “当他们乘风翱翔,阳光便从骨骼与血肉穿透而下。地面上的卫罗国民抬头仰望,就如同窥见茫茫海域的一艘纸船。人们抬起手,试图遮蔽那辉煌而冰冷的太阳,掌心只落得小小一片黄金的光辉。那就是灵凤的羽翼。”
            玄霄静静听完,终于才说道:
            “我以灵凤的名义发誓,我不会忘了你。”
            玄霄夹着夙玉还给他的字谜往回走。
            雪片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又片刻不停地擦肩而过,旋转着洒向冰冷荒山,像群星巡游过无数个夜晚。
            玄霄在风里揉了揉鼻子。走到拐角,鬼使神差地,他翻开纸片瞧了瞧,一直看到右下角的两道方块上依稀写着oreos与zebu,才满意地折进口袋。
            这下他不会再失眠了。玄霄想。
            梦里他感到的那种没有刀刃的快乐,又重新回到胸中。
            —End—


            IP属地:湖南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1-08-20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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