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师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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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乾宁十七年入京,时值腊月,冬雪盈润,见万顷山河素裹银裳,心中自有一片赤诚。彼时初入都城,周折四九城内,远眺香山红枫,近观如是阁前的梅花,见风见雪都觉炽烈,而今在客驿磋磨两年后,举目桃红丹赤处,尽是漫漫血色。观旁人笔墨,只觉笔下一通狗屁文章活似个笑话,不如趁早绝了科考的心思,省下来日榜下丢人现眼。】
【去岁春节前夕收到阿娘寄来的家书与春衣,只是惯常缝在上杉口袋里的银钱却不见了踪影,那时手中银钱尚有些余,而今却已所剩无几。日前着几钱银子稍稍添置一些纸笔,不料昨日睡前不曾紧闭门窗,野猫随夜风涌入小室,翻了砚台又摔了两只竹笔,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桌上新纸也给糟蹋了个干净。夜半时分,明月孤悬,仅有薄凉的风与我同哭,静默的伫立在桌前,看着面前这团糟乱墨痕陷入怅惶,倘若科举不第,来日竟不知有何面目去见阿娘。再点灯挑烛,将文章背诵数遍,直至天光大亮才顶着一双熬的红肿的眼出门采买。】
【再回试馆,怀中抱着新置纸笔,快步闪身过人,念着时辰还早,尚来得及再温一遍朱子本义,偏就天不遂人意,脑后忽闻‘站住’二字,惯性使足下一顿,略带狐疑的转身回看】“您方才是在叫我?”
辉和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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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奉科取仕,正阳门下排车辘辘,宦裔皆环戴金钩,系宗族祧嗣,而今寒门士子,愈发难出头了。昔年屡试未第,玛珐捐赀了个八品的狱卒微吏,位在诸英之后。素日交结的芝兰子弟,皆有权柄持傲的父兄,我与四哥茕茕相凭、独木难倚,只靠一点时运走到今天,往事再难回首。再看今日,搦笔腾书尽是龙章凤藻之采,廷堂奏对皆是超群拔出之翘。与其说是辨撷一士之风华,倒不如是说是拢一族之力,延明师,寻雅籍,如此汲汲求取,岂有不第之理?】
【承蒙睿恩,自盛京归园预聚佳节。数年在外为官,京中样貌翻天覆地,连这贡院书坊之路,亦走得颇为新鲜。返京首务,就是找叩德殊风一续。礼部主持考科极为忙碌,连日已扎在府衙通宵达旦,实在忒辛苦些,也不是年青时候,怎能不顾惜身体,不如和我去松鹤楼喝几杯解解乏。甫进门,就看见一个抱着书纸的小吏垂着头、快步走旁逸出。扬声喝住了他】
站住。【回首的人脸上闪过极为惊愕的表情,随机是从容端方的神态。人一身粗布衣衫,倒腾地尚且干净素旧。倘使只作个唤应,实在是屈才,但身在举子列,缊袍敝衣和那朱衣绮绣相比,实在泥云之别。只是——见人三分貌相,七分言谈。颇为裕如地收置神情,并不为一时误错而有丝毫悔改】你们叩德大人呢,快些叫他出来。
2师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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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澹荡处,绿枝连理栽,然而这人间春色并不属于待考的京闱举子,便也无暇在烂漫纯光里同人寒暄。他看似富贵闲人,一举一动从容不迫,眉宇间神色慵懒闲适,绝然不是赴场下试的举子,言辞间颐指的态度更似久居上位的权宦重臣。闻其指名之人,略一思忖应当是近日多往来试馆的礼部堂主事。】
“叩德大人应当是回堂部了,您来的有几分不巧。”
【我总是容易出神,在和煦的光里思绪便溜溜达达的跑远了。再早几刻钟前,叩德的车驾的车架在集市上穿行,人埃沸沸的街头巷口挤得寸步难行,我见梨木车辕上挂着府名,软帘轻浮,教人从外窥见了平日里肃穆端持的大人一反常态的举动,他不断的向前张望,焦急之色皆写在脸上。】
“听闻是为云南之事。”
【跑题,真是我生平另一件坏本事,忘了自己已然捉襟见肘的温书时间,竟与他立于园中攀谈起来。二月的风褪却了料峭的寒,吹不醒浑噩一夜不曾睡的人,我籍出云南,业有两年不曾归乡,阿娘的书信惯来只有好好读书与二三句叮嘱,骤闻故土之事迫亟不急的想知晓缘故。】
辉和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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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小叩德也在这鱼贯之列,人皆有舐犊之私,正值临阵擂鼓,老叩德骤然归还堂部,实在是动摇军心呐!心下暗自发笑,闽粤水患尚未消除,边缅境域又起风波。这大清朝一日不平,老骨头便能不消停。殊不知雏凤清于老凤声啊,没准过两天,便有魁元彼可取而代之了】
【虽长居盛京旧都,但京畿诸事但由书信来往,无一不晓。为官在朝十数载,见风知偃草,闻雨预春霆。帝王棱威,全在朝夕之间,不得不万全小心。为士者不可妄议国事,本是防范扰攒民心、引发异动,而今天听广开,在这四方院内,也不是什么秘讳。双目在人身上逡了两巡,才开口】
云南麽,该是缅王朝贡觐见之事。【滇缅防务屡生不安,满朝合该忧心一番。只是天高地远,与我盛京不相干。便作壁上观,心底毫无避忌。留心着他所说的京城官话,有些尚待纠正的词眼,约莫是居日不久的缘故。随意抛了个饵】你倒很关照滇务。【眼风落在他怀中抱着的物什上,是成色蛋黄的元书纸,廉价易得,实在不堪写用。早些年掖作厕筹尚觉不便,这个小子,竟用它来写字!纸张不同、呈字各异,用这写的也不是那个劲儿。声调平徐,只在末了稍稍提了腔,恰有些不耐之意】
圣恩垂眷,早已谕令凡制试之子,皆以官边纸赐写。你这些是甚么,就敢拿给士子们写字?
3师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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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读苦寒吟,不曾见岭头云似盖,便畅想来日云游四海,而今开门雪满山,又念故土难离、乡愁如织。】
缅王朝贡觐见?
【未料切心之事就这般听来,随着他把话嚼了一遍才循转过脑筋。曾随父亲长居车里宣慰司,滇缅之事亦有所耳闻,东吁王朝在缅甸建朝百年有余,近几十年国王穷奢极欲早已令民怨沸起,而南掌阮朝皆虎视眈眈,而今频频遣使来朝乞求纳贡,恐怕为的不是与大清结睦友邻,而是为了依仗大清国威震慑周边。】
从前纳贡之使在云南便会被地方官委拒,如今竟已能入京觐见。【倒是不知是地方上改了性子,还是国朝有意软化对缅态度,只是我这般白身的胡言乱语污不得旁人耳朵,还是悄然咽下了一番阔论。】
我出身云南,幼时便住在滇缅交界之地,许久不曾听闻家乡之事,故而关心几分。因东吁与桂家、楞族之间战事频发,以至缅境匪患猖獗,常常越境过来打劫衣食银钱,便不得不与家人迁离了祖籍,如今听您说缅王遣使臣来朝纳贡,有几分感慨罢了。
【和风细细过,骤雨忽然至,乍闻他话中有些许不耐,蓦然明白了这位贵人是将我误认成了会馆小吏,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这是我自己用的,赐写的纸亦有定量,拿来誊写记诵实在是过于奢靡了,故才自己采买了一些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