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我就来联系你了。我想向你求证——我们是否真的「穿越」过?我们是否真的因时空通道坍塌而滞留在北宋年间,长达两年之久?那些时光,是真实的吗?
难以置信,回到科技发达的21世纪之后,我们反而断了联系。而在「那边」的时候,咱们明明是歃血为盟的兄弟姐妹。咱们曾经对天发誓做一辈子的手足,而这个誓言被留在了那个世界。也许,每个平行世界都有一个天神,我们的保证并不会被这边的神所听到。刚回到「这边」的时候,我知道你刚毕业,在找工作,忙得团团转。而我当时还没有中考。我不敢打扰你,而我家附近又没有邮局可以买邮票。
还有另一件事。除了上周我妈妈竟然不记得我失踪过以外,还有另一件事让我十分苦恼,让我特别想找你倾诉。在我父母的再三催促之下,我被介绍给我爸妈熟人的男生认识。那个男生——这么说吧,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吓得跳了起来——和我记忆中的小七哥的长相基本完全一致。我仔细地看过了他,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完全就是小七哥的复制。要不是他拉起了我的手,我简直觉得这是我在做梦。他就像我记忆的投影。
相亲的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某些我不愿回想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互相牵拉。历史与幻觉交织在一起,我竟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梦。——这是你曾经对我讲的话!是啊,你本就比我大十岁,我直到近几年才开始理解你了。
我也许没有对你讲过,年幼的我对小七哥朦胧的情感。但是,一个14岁少女的傲娇与羞涩掩盖了我渴望和人倾泄的渴望。我日益保管着这个秘密,打死也不曾开口。但现在我已经成熟了,已经可以自如地跟你讨论这段暗恋了。那个时候,我无比地想跟他更亲密地接触;尽管我已经每天都跟他呆在一起,一起捕鱼,一起划船,一起唱歌,日夜跟他蜷缩在同一间船篷下。船篷是那么的小,我和他的肌肤几乎已经挨在了一起。偶尔碰到一两下,我的脸烧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却以为这接触令我不适,以致后来主动让我自己在另一只小船上掌舵。我很失望,但强装高兴。他笑着说:叶姑娘长大了!也开始懂得男女分寸,疏远你七哥了!
聪明如你,一定察觉到了。
是的,我当年刚穿越没多久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我既不懂得这边的金钱是怎么算的也不知道哪里能讨到饭吃,还得罪了街上的地痞流氓。是朱贵哥哥把饿昏了头,奄奄一息的我从生死线上解救了出来。但他并没有收留我,而是给予了我些盘缠,打发我走了。我苦苦下跪哀求他也没有动摇,让我绝望到了极点。他说,乱世人人求自保,这黑店地方实在不适合姑娘女子们常住。他心肠很硬,说话很绝,就放任我在门槛上坐着哭了一天一夜,他坐在凳子上充耳不闻。被他赶出门后,我一度觉得自己活不过一周,绝望得很。一个没有本领的12岁的小姑娘在北宋年间能有什么办法活下去呢?
我遇到了阮家三兄弟。我刚开始还有些提防,朱掌柜说过的话在我脑中回响,怎么可能有人会这么无私、这么慷慨地帮助我呢?我曾设想过他们要将我卖了,将我杀了,所以我无数次想从家中出逃。但是,我逐渐发现到他们三个人完全没有考虑过要阻止我逃走,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心思。他们三兄弟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以一颗温热而赤诚的心对待世间万物,自然也会理所应当地反方向假定。他们从不会对别人动坏心思,自然也不会想到别人也会算计自己。最初在石碣村度过的几个月,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他们教我凫水,教我叉鱼,教我撒网,教我摇橹,教我劈柴做饭。
他们虽教我干活,可从来不曾真正要求我干什么。大多数时间,我就在村里闲逛,痛哭流涕,想念我的家人和我的时代。我只告诉他们三个我和父母走散了,身处他乡,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小二哥向我保证,只要有他们一口吃的,定不会叫我挨饿,直到我找到父母为止。
三个哥哥里面,我一直和小七哥玩得最好。他和我年纪最相仿,也最爱逗我玩。在他不忙的时候,我就黏着他让他陪我做游戏。玩得最开心的倒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我最讨厌跟他比赛凫水。他就像一条黑色的泥鳅一样在水里窜上窜下,我就算使出全身的力气抓到他,也会从我的手中逃脱,仿佛不曾有摩擦。有的时候他还会故意藏在水底,我以为他溺水了,急得开始掉眼泪了,他才从某个角落窜出来对我哈哈大笑。他也是呆在屋子里最久的那个哥哥。小二哥和小五哥为了维持生计总是出去做事,他就留下来看家。
有一天晚上,小二哥和小五哥迟迟未归,我和小七哥就在榻上等待。蜡烛的火光烤着我的脸,让我有些犯困,一直在打盹。小七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躺着望着房梁。他忽然问我说: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你父母,你怎么办?我只是摇摇头,说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出现的。他说:万一呢?我说:不可能的事情,何来万一?小七哥说:如果家里人真来寻你,你是跟他们回去还是留下和我们一起?我根本没有察觉到小七哥话中有话,只觉得他提出的问题实在离谱。那还用说,当然是回去,我还要回去上学。我说。小七哥的眼神黯淡下来,说:是啊,俺们这等粗人没法供你,早日回去的好。
上了梁山后,王英哥哥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等我回答,他就笑着说:难道他们哥几个白白养着你不成!你不应该留下做个谁的小媳妇,好报答恩情吗?他的话还未说完,小七哥已经沉了脸,叫他休要胡说。气氛变得有些紧张。看到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异样,三娘姐姐适时岔开了话题。那天晚上,我想起了白天的事,气得哭了起来。我想到我无法回报三个哥哥的恩情,而我早晚是要离开梁山的。如果,他们养我真的只是为了把我当童养媳的话,——这让我永远也无法接受。我感到愤怒,又恐慌,又不禁怀念起了21世纪。是你,丝丝姐,拍着我的背说:没关系,那你就跟我混,姐姐罩着你,看哪个狗男人想染指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