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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诧地望着阿玛决然的背影，久久未归平静，明白了这并非一粒石籽，而是巨石，没有荡起涟漪而是搅弄了潭的天地，激起了惊涛骇浪。他的作意，我何尝不知，我们成了引颈就屠的羔羊，他在替我净障，我却无计可觅。此时此刻，觉得常修善因，将来能有好果报，都是无稽之谈。没有比眼前更大的危机，至此，也不认他就了恶业。】
【摊开瞧了一遍又一遍她的信笺，纸早已揉皱，无人晓得这封邀贴，贴着里衣藏着，日日欢愉地盼着这日，却未料会当头一棒，赴约日成了启程日。晦雾腾霭骤起，似厚重的枷锁加身，找不出出路。她是白昼的耀光，理应配得上最好的，今日的我，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昨日同处昼间，妄想配得上她，而今却要入夜，藏匿其中至不知何时。静默了一宿，是该赴约，夜与昼尚且都有须臾交际，总该要好好道别。】@嘉瞻雪聊

【晴波在清瘦的枣叶上荡开，悄悄打在一双摘枣的白荑上。】
【还是太远了些，够不着！拨开青叶的光影，索性在一片浓阴里坐下，小凳在晃荡天足时发出细微的咿呀声，我合着这拍，百无聊赖地哼着歌。曲谣断断续续，是我从巷口听来的，不过我不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我眺目远望，是想捕捉到一个少年身影。】
【护国寺街一向人多，半大的小童们在街上嬉闹，狠话还不会放呢，就咬着粗辫子，亮出瘦瘦的胸口来，充作‘绿林英雄’，眼瞧着就要打起仗来。小石坛里的朱瑾花已经被祸害得所剩无几，所幸最明媚的一枝正簪在我的发团儿上。王府愈是安静，就显得街衢胡同愈是热闹。】
【阿玛已有数天不见人影，府上士子出出入入，我觉无聊，便邀居尔甘去护国寺街燕游。几封临帖下来，春夏秋冬，我与他已然成了小友，只是如今再不见鹤尔苏大人谒府，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遗憾。】
【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一声呼唤。绿眉一冁，见他走来，又不免颦颦。】
“都说了不必唤我郡主，叫小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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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许是不复明，但又何妨？万人有万人的命数，到终却是殊途同归，譬如问心无愧，譬如明知无果，却仍要赴一场心上约。】
【远远地，便见着了那阳耀的少女，她的笑靥绽在护国寺前，是殊胜之景，忽而生了怯意，叠足立着不敢迈步，还颓然生了别样思绪——就这样，直到永恒便好了。但想着若是不辞而别，她定然是会气的，再也不理人，万万不可。一念此处，还是鼓足了气，觉得郑重其事地道一句珍重是最最正确的，挥了挥手】
“郡主。”【走进，听着话就红了耳根，佯装硬气说道】“好啊，小符。”
【只是轻轻一唤，心中却翻起了千涛骇浪，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这筵席只是刚开不久，便要散去了，自有千言万语想道出来：小符我要出京了，你会忘记我吗？停住了脚】“小符，我要出京任职了，归期…不定。”

【绘着淡紫桔梗的绸衣正以自由、逍遥的姿态悄悄捱向他，因此占去了两人泰半的距离，居尔甘好像游走在晕黄与月牙白的阳光之间，整张面庞如同雪后的天穹，晴得没有一丝阴翳。他方才似乎匆匆赶来，辫子挂在肩上，靴角蹭了些泥灰。他眼睛上沾着两粒太阳的尘埃，我怕烫，只好用目光去捉。】
【笑露出一排榴齿，眼睛睐成一对儿月牙，仰头瞧了瞧老枣树——光拂过眼，蒙上一层薄薄的枫色。上一次他送给我的书帖，我都摹完了，今日不妨再去书局买一些，正要抬脚，却听见他说，“小符，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任职？”【下意识地问出来，不自意地捏紧了袖口，绸缎如同一块苍阔的海，在掌下全然地涨起潮来。】
“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我竟然一点不知道，你，你要启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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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平静的思绪，头一回如此激烈地翻涌起来，逃离，不可逃离，只能迎难而上。枣树下葱茏，还有蝉闲适地栖息，抬首微眯，刺眼的光照得热辣，若是平日大概会拉着小符闲逛，累了渴了去饮全德福的冰饮，在楼厢看京城百态，如今却是事与愿违。】
【天怎会碧空如洗呢？眼下乌云密布、滂沱大雨才好。好让人哭个尽兴，也不会让人察觉。可惜，什么都不顺。茶水铺子的歇脚客端了茶一碗尽，应是学这份畅快，心里才好舒坦】“去金陵。”
【世上事大抵全是覆水难收，起了端头，后头的就顺着渗出，水到渠成。心里紧着，到口却一囫囵道了出来】“有一阵子了，只是未有机会同你讲。不必担心，应是很快就能回来罢……”
【愈说愈没了底气，索性垂首不语了。】

【居尔甘在这个春天里疯长身量，如今已然高出我许多，微微倾身时，仿佛一座小山在靠近。他垂头的模样，让我想起淋了雨的小狗，耷拉着耳朵，只敢用一点点力气，去蹭人的手心。金陵，他说。】
“万里辞家事鼓鼙，金陵驿路楚云西……”
【我喃喃。】
【看着他不再说话，膺内涌出绵长的酸楚，也并不剧烈，好像昨日怜惜落花流水，怅然地似乎什么也无法把握。默了默，忽然拉起他的箭袖，我想带他去一个地方。】
“你跟我来。”
【两人跑到护国寺中，浓重的佛檀与香火气息像是一汪沉溺的静海，绕过善男信女，跨过旧木槛，我向僧人求了一枚木符。】
“劳烦大师给我一把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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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弹惊了树上歇着的雀，那么一大群，一哄而散，各奔东西，也许会见，也许就此别过。我不羡黄金籯，却依旧无法违背阿玛的谆诲，不如意事万千，此事正中要心，所系命者，不敢不从，我缄默着，不敢相语。】
【此时明明是爊热的夏，莫名起了悲意，似是立于萧瑟的肃秋，掺杂着不可忽视的热意蒸着万物，流了一背热汗，才恍然：离别在夏尾，不在秋首。】
【她拉着我，耀眼地如盛夏枝头的花蕊，灵巧的少女，拉着失意的少年，穿梭在前门大街熙攘的街衢里。时光落入她坚定墨眸中凝住了，我不知去向，却依旧紧紧赴着，想此生都让她擒住，若是不如愿，此时此景也可聊寄相思心。】
【是护国寺，不明所以。至前止住，却依旧跟着她入内去求了木符，看她一笔一划刻得认真，我却无端地掉泪，一颗接着一颗，开了匣般止不住，丢人死了。背过身去，擦得双目一片通红。】

【我困囿在帝京的三分明月里，他却像一只海东青，可以在层霄间斩月破云。未尝不是羡慕他的，倘若我并非龙胤之嗣，或许也可同游津渡小山楼，与他一起笑沙鸥。】
【只可惜，落花可随流水去，他是气盛的流水，我却不过是困苑的温室兰，即使枯萎，也唯有瘗于泥玉之间。手中的刻刀飞线、走屑，光滑的木符渐渐刻出“平安”二字，而后在背部刻下小小的“道”与“吾”。】
【我尚未表露那似有若无的情悸，却遽闻他的离讯，有太多话语辗转在齿间，只是不敢开口。此别匆忙，来日再见时，或许已是另一重身份……但我希望他记挂的是道今，将来见到的，还是今日为他刻符的道今。埋着兰螓，低声道】
“这是我为旁人刻的唯一一枚平安符，你要日日佩在身上，不许忘记我！”
“到了金陵……君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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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
【言声切切，是笃定未知的一切将会柳暗花明，本会在悲恸中昏厥，此刻在禅意的钟鸣声中，那些肝胆俱裂的痛苦在慢慢消散，安静地似是要将万物包容起来。】
【妄执瞋恚终不得顾，一切苦难，以业因也。】“你也是，小符，珍重。”

【这日回宫前，我与陆吾去了京城闻名的送君廊，坞中横舟寂寥，我折了一根尚青的柳条带回内闱。】
【菀菀灞桥柳，濛濛垂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