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梦里不知身是客——玄凤文，新人拜贴

第二日还未等他去联系情花宫的人，玉容就已经悄悄离开了哀牢山，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封信给罗玄，上面说明了昨日发生的误会，明确的说她从未听聂小凤说过一次复仇，也说她只是想要撮合他和聂小凤才有的那些举动和说辞。
罗玄看着这封信，心中生百感。这所谓的撮合真是荒唐，但又想起了她在情花宫时提到的那个方法，眉头拧了起来，她会这么说倒也是合理。只不过害得他再一次误会了聂小凤，这个误会，即便他们二人都绝口不提，也会如同一根倒刺一样插进他们师徒二人之间，本已再无隔阂的情谊之间又横生枝节，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次磨去这根倒刺。
想着今日冥思之后找个机会向她道歉，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聂小凤。罗玄心生疑虑，这么久以来她都准时在静室里等他，从未有过一次迟到。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喜欢这里，冥思修习是他唯一真能正教给她的东西，她不愿意错过了。
罗玄走出房间，想去寻找聂小凤的身影，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查觉后又有意识的刻意去忽视这种不安。
正在此时，陈天相匆匆跑了过来。
“天相？”罗玄见到他还是有些惊讶，此时他不是应该去山下采购的么？
“师父，我尽快赶过来了。”陈天相擦着额头的汗，连忙说。
罗玄疑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小凤呢？以往不都是她在这里的么？”罗玄立刻问道。
陈天相也有些惊讶，说：“师父，你不知道么？我以为是你和小凤说的，让我来替换她侍候你练功的。”
“我？”罗玄皱眉，他心中一转，有些慌乱。“小凤去哪儿了？”
“她应该还在房间里吧，早晨和我说完这件事后我见她回房了，一直都没有在见到她。”陈天相说着，心中也有些好奇，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聂小凤在罗玄身边陪同他一起修炼，怎么突然就要换成自己了。
罗玄本想立刻去找聂小凤，但刚走出一步就又停了下来。
“随为师过来吧。”他轻不可见的叹了一声，转身回到静室内。
莫说是冥思，他连自己的心神都稳不住。习惯了聂小凤坐在一旁，罗玄完全无法适应她的位置上变成了天相。勉强撑过了一个时辰，罗玄起身后对陈天相说：“明日你先去忙别的事情吧，我需要一段时间，闭关修炼。”他需要好好的稳一下乱掉的心绪，或者说，他需要强迫自己适应了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很伤心，是自己害的。
可怜陈天相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为此难过了好几天。等到罗玄出关后并未有过任何斥责，他这才渐渐忘了此事。
哀牢山上一切恢复如常，再无任何波澜。只是罗玄身边，少了许多聂小凤的身影。

12.
随着时间的推移，罗玄和聂小凤之间的相处也逐渐缓和，她会抓着罗玄的袖子恳求他带一些青竹糕上来，也会经常和他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复仇”两个字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无人再愿意提起。
这年冬天，聂小凤找了机会和陈天相说明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她觉得此事不应在继续拖下去，而且她也无意再去看罗玄的反应，所以越快了结越是明智，至少对天相还算公平。她的这位师兄是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好人，这一切说明之后，即便很是难过，但他也绝没有任何纠缠，他说他今后会把聂小凤当成亲妹妹来照顾，着实让聂小凤无比的感动。
了结了这档事，觉得一身轻松的聂小凤彻底放开了心结。她尽可能的享受着此时的生活，把自己对于罗玄越来越无法控制的私念压得死死地，不肯让那种心绪蔓延扩展。
眼看着哀牢山上的冬天一日日过去，如同冬眠过后的动物一样，聂小凤终于又活着挺过了一个冬天。
“小凤，不带你这么下棋的！”
罗玄路过庭院时就听到陈天相委委屈屈的抱怨着，他脚下一顿，转身悄悄走了过去。
这倒是新奇，聂小凤不喜欢下棋，学了半年也没有多少长进，此时竟然坐在院中和陈天相对弈起来。刚走过去看了一眼棋盘，他就觉得自己又是想多了。
这哪里是在下围棋。
“我说了五子棋就应该这么下的！天相，五子棋！不是围棋！棋子要放在方框内，不要放在交叉线上！”聂小凤有些不耐烦的说，她手里拿着黑字，把它放在四个连城一排的黑字的一端，“你看，连成五子，我就赢了！”
陈天相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气馁道：“你饶了我吧，我适应不了下这个棋。”
聂小凤撇了撇嘴，丢下一句“真没劲”，转过头，就看到罗玄站在一旁，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
“师父。”她最先笑了。
陈天相立刻起身，说：“师父来的正好，让师父来陪你玩会儿吧，我去忙了！”
罗玄看着陈天相逃离般的跑了，嘴角微微有了弧度。回过头看向桌案上的那盘棋，他倒是来了兴致。
“师父想学么？”聂小凤手里攥着几个黑字来回翻动，颇显得有些得意。
“我刚刚听你说了，五子相连就算赢？”罗玄将棋盘上的黑字和白字分开，然后说，“我会了，落子吧。”
聂小凤有些狐疑的看着他，落了黑子。罗玄并不迟疑，白子跟上，片刻之后，聂小凤皱着眉头看了看棋盘，不停的嘟囔着：“不应该啊。”
这次换做罗玄有些得意的说：“还下么？”
“下！”
聂小凤抄起黑字再次落下，对面的罗玄只觉得好笑。
“怎么，还要下么？”再过了一会儿，罗玄又问道。
“我就不信了，围棋我下不过你，五子棋我都能输！下，继续下！这次连七子！”聂小凤撸起了袖子，颇有一种要拼命的感觉。
这次聂小凤输的更快。
“还下么？”罗玄笑着问道。
聂小凤满脸的苦涩，瞪着罗玄不悦的说：“不下了！你这个做师父的，一点都不知道让着徒弟，欺负人！”
罗玄笑出了声，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下棋是一种修炼，你和对手在棋盘上拼杀，凭的就是真本事。全力以对，是对对方的尊重，让着对手反而是一种羞辱。”
聂小凤不以为然，嘟囔着说：“反正都是你有理。”
“小凤，我之前从山下听说，今年的秋节会有灯会，你想去看看么？”罗玄突然问道。
“怎么问起这个了？”聂小凤有些茫然。
罗玄面色如常，他此时觉得已经无需将聂小凤死死困在哀牢山上，带着她在外面走一走也并无坏处。毕竟这两年来，她已经无需再证实什么。
“你只说想不想去看看？”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问道。
聂小凤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认真了起来。
“师父会陪我一起去么？”
罗玄想了想，点头说：“会。”
“那就去！”聂小凤立刻说，没有半点的犹豫。
对面的罗玄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总是这样依赖师父，让人知道了会笑话的。”
聂小凤不理会，只是露出甜甜的笑容，开始畅想起中秋节下山后的场景。两年多了，她从没有下过山，也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个几百年前的世界。

“师父，为何突然肯带我下山了？”她突然问答。
罗玄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他想了想，说：“你需要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或许可以结识一些朋友。”
“做什么？”聂小凤不解。
“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后生。”罗玄轻声说，这是一个早晚得提及的事情。聂小凤已经十八岁了，她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需要正常人的生活。如果她愿意，自己不会再强留着她在山上，与他人成立家庭相夫教子，也许是她最好的结果。
聂小凤并未说什么，没有表现出开心，也没有表现出不开心。她的沉默让罗玄心中起鼓，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真的会出嫁的那一天，一袭红衣的奔赴到不再有他的生活中。罗玄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他下意识的用手揉了揉胸口的位置，再去看她时，那个坐在对面摆弄着手中棋子的女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瞬间心中生了无边的荒草。
“师父是要给我找一个小后生，可是嫌我在山上惹你厌烦了？”
罗玄哪有这个意思，刚要及时，她又继续接着说：“或者……”她俏目流转，一看便知又是生了鬼主意，“师父这几番山上山下的跑来跑去，是遇到了可心的人？为了不让今后的美娇妻生了误会，想先把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徒弟打发走了？”
“聂小凤！”罗玄狠狠的拍了一下棋盘，上面残留的棋子分分跳了一下，“你这张嘴何时能安生下来？一个女儿家总是开这种玩笑！合适么？”
聂小凤此时也不管他罗玄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手里拿着两枚棋子转个不停，脸上荡漾着肆意爽快的笑容，总算是报了当初玉容那件事的仇。不过她还有最后一个玩笑，心中稍稍犹豫了一小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仍掉那两枚棋子，作势准备立刻跑开。
“师父，你是不是又想要渡‘情关’了？”她托着下巴，顽皮的冲他眨着眼睛，“要不我牺牲一下，帮你一把？”说完，她见罗玄已经起身，连忙笑着逃离了现场。
罗玄一个人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摇着头，最后也不禁哼笑了一声。
在罗玄的再三要求下，聂小凤勉强答应今后不会开这种玩笑。他一再纵容下去，她只会更加过分，不知道有的事情是玩笑不得的。
即便罗玄看起来有些生气，可聂小凤却清楚的很，他只是装作很生气。因为她乖巧，他就很少会发脾气，只要她服从，他就温和体贴。这是她找到的诀窍，也是原本的聂小凤终其一生都没能想明白的一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聂小凤才会开那种过分的玩笑，她心中有所期盼，但她不想承认，也知道永远都不会有一丝可能。所以这样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他不会当真，她也不会憋得辛苦。更何况，小小的喜欢就要小小的调戏，这是叶雯身为一个现代女性在心里总也免不去的恶趣味。她想看到罗玄陷入窘境的样子，想看到他会因为自己的话而不知所措，想摆脱掉这烦人的师徒身份，与他平起平坐的相待。
如果换作是她现在的性格去尝试靠近罗玄，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聂小凤猛地甩了甩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扔的远远的。她知道自己最近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罗玄对于她而言就犹如一壶温吞吞的清酒，初次品尝时不适滋味，再次品尝会觅得一丝甜意，一杯杯入口，不知不觉之间已是酩酊大醉。
这个男人，还真是个祸害小姑娘的妖孽。

13.
陈天相在知道八月十五他们会一起下山去看灯会时显得尤为高兴，他早就想带着聂小凤下山去看看，见罗玄真的不再坚持不许她下山，更为他们两个人之间越来越融洽的关系而高兴。只是天不随人所愿，眼看到了中秋节这日，从来不生病的陈天相在采药时中了蛇毒，性命无碍但身体虚弱的很。
“师父，我们今天不行就不下山了。”聂小凤担心陈天相一个人在山上无人照顾，此时又这般虚弱，就算她再怎么想要下山，权衡一下还是决定改日再说。
罗玄也正有此意，本来就是要一起出行，如今少了一人，自然是有些扫兴。
“师父，小凤，你们不用管我。”陈天相笑了笑，“我行动并无大碍，只是体力上有些亏损，上山下山暂时做不到而已。饭菜都有小凤做好的，其他事情更没有什么紧要的，你们走了我也可以好好休息。”
“可是——”
“小凤从来就没有下过山，中秋灯会不是年年都有的，师父，你就带她下去看看吧。”
罗玄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之前也许诺过这天会带着聂小凤下山，思量了一下，便做了决定。
“小凤，我们现在就下山，可以尽早回来。天相短时间内都无法下山，这两日也是需要我们下山去买些东西回来。”罗玄轻声说，他暗自算了一下时辰，最快的话他们也能在戌时赶回来，并不会离开太久。
聂小凤见罗玄都已经这么说来，也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灶房里的饭菜热一下就可以吃，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实在不行就在屋里好好睡一觉，天黑后我们就回来。”聂小凤最后嘱咐着，关心之情没有半点虚假。罗玄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感觉，只觉得一阵胸闷，先一步走了出去。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叶雯最爱爬山，只是在现代爬山都是有石阶的，累虽然累，但并不是很难走。哀牢山的山势并不算高，下山路也不陡峭，但困那就在于时而有路，时而无路。在罗玄的帮助下勉强到了山下，他们还要再走半个时辰才能到穿过山下的村庄去有灯会的城镇上，到了那里时，聂小凤已经累得只想寻一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
她这两年何曾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前面有个茶庄，我们先去那里歇歇脚，喝点茶水。”罗玄见她累得狠了，便提议道。
聂小凤点头如捣蒜，先于罗玄走进了茶庄，找了个好位置一同坐下。
对于她而言，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从穿越过来之后她见过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清楚了，如今单单是这个人流窜动的茶庄铺子，她都满是好奇的看来看去，引得周围人不时投来好奇地目光。
“师父，那个人带着的是什么？”聂小凤突然拽着罗玄的手腕，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
罗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笑了笑，解释说：“那个是傩剧舞者所戴的面具，江西过来戏目，看来今天晚上也有他们的演出。”
聂小凤更显的好奇，不禁多看了两眼。
“小凤，不要总是这样看着别人，很不礼貌。”罗玄见她这样子心觉得有些好笑，下了山后的她忽然就变成了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见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感兴趣。当初她随着聂媚娘走南闯北应该是见过不少东西的，可此时看来她真的全都不记得了。
罗玄不禁摇头，自己又在想那些事情，好生无趣。
“师父，你听楼上，是不是有人打起来了？”
罗玄被她晃了一下回过神来，见茶铺内的几位伙计分分跑了下来，再仔细一听，确实是有打斗的声音。
“我们去看看！”聂小凤说着就要站起来。
“坐下。”罗玄突然喝道，“凑什么热闹。”
聂小凤乖乖的坐下来，无意间与他靠得更近了些，罗玄这才发觉到他们的距离太过亲密，指了指四方桌的左手边，“坐这里，你贴着我坐很热的。”
“这不是，怕他们打下来，被误伤么……”聂小凤心虚的说，“靠着师父才有安全感。”
“啧，刚刚要上去看的也是你，现在怕了的也是你。”罗玄笑道，“就你古灵精怪的。”
聂小凤笑了笑，下山后的罗玄好像话也变多了。
“不过山下并不比哀牢山上，你老实些，别给我惹麻烦。天黑后看过花灯，就启程回去，知道了么？”罗玄端起茶杯，不忘再次嘱咐道。
“是！知道了！”聂小凤不耐的拖着长音，这几句话她都听了好几遍了。
正在他们二人说话时，楼上几个小喽啰一样的人从二楼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每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一看就是被人揍的不轻。楼下的人看热闹的看热闹，躲热闹的躲热闹，直到最后一人一身黑色长衫款款而下，大家的目光才都集中到一点。
聂小凤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连忙看了眼旁边的罗玄。
“万天成？”他低声自语。

万天成径直走到茶铺的老板那里，掏出一些碎银子说：“这是茶钱和打碎家具的补钱，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客客气气的说，老板战战兢兢的接。
聂小凤看在眼里，心中觉得这个人倒也还算讲理，对此人也就少了几分敌意。见他转过头时突然就发现了他们，也是有些惊讶。
“罗兄？”他跳过自己看着罗玄，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
罗玄站起身，弓手说：“万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聂小凤本不想动，但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丢的是罗玄的面子，所以她大大方方的起身，学着罗玄的样子敬道：“万大侠。”
万天成这才将目光放在聂小凤身上。
“小凤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面容含笑，语气轻柔，说得倒是十分熟络。
“万大侠过奖了。”聂小凤大方回应道，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儿罗玄，于是继续说，“我随师父下山来买些东西。”
万天成点了点头，再次看向罗玄。
“万兄到此地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罗玄示意大家坐下聊，万天成顺势坐在了罗玄对面，两个人潘谈了起来。
“家中的事情，并无多大紧要。原想着办完了再到山上去叨扰罗兄，未曾想先在这里见到了，却是有些意外。”他笑着说，目光还是时不时的飘向一旁的聂小凤，“据我所知，罗兄好像很少会带小凤下山吧。”
罗玄也不隐瞒，说：“自从那次从少林寺将她带回哀牢山上，这是第一次下山。”
万天成点了点头，剑眉一动，略带忧色的说：“罗兄，我见到其实并无大碍，但是让武林中其他人见到小凤……怕会多生事端。”
聂小凤坐在一旁瞬间就明白了万天成的意思，毕竟罗玄说过不会让聂小凤下山，这是他给整个武林的承诺。
“既然如此，万兄可是会将此情况告诉给其他人么？”罗玄反手将问题推给了万天成。
后者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说：“怎会，怎会！”
罗玄露出温和的微笑，解释说：“我的徒弟陈天相不小心中了蛇毒，此时正在山上养伤，到山下采购的事情自然就只能有我们代劳了。而且听说今年中秋这里会有灯会，所以我带着小凤下山来买东西时顺便看看，她不会脱离我的视线，如果遇到了江湖中的有心人，我自会应对的。”
聂小凤坐在一旁看着罗玄，心中一阵暖意。罗玄袒护自己时的样子，坚定而自信，她知道自己是拒绝不了这样的魅力。
谁都拒绝不了。
“是我杞人忧天了。”万天成尴尬的笑着说。
两个人又有的没的说了几句，罗玄意识到身边的聂小凤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原本他们的时间就不算充裕，所以找了托词。
“万兄，如果你还有紧要的事情，我就不多耽搁了。等你忙完了家里的事，欢迎你到哀牢山上，到时候我们再品茶畅谈，如何？”
万天成立刻了然，他站起身，说：“这倒是好，想必罗兄和小凤也有事要去做，我就不多耽搁了，日后再见，告辞。”
罗玄起身相送，而聂小凤也不再坐着，交了茶钱后跟着罗玄走了出来。
“告辞。”万天成最后看了看罗玄身后的聂小凤，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聂小凤松了口气，她也不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自是看得懂这个男人的目光。聂小凤原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容貌算得上翘楚之姿，如此说来，陈天相和万天成的反应才算是正常的。
薄情寡欲的罗玄似乎对于美色的抵抗力有着额外的加成。
“怎么不坐着了？休息好了么？”罗玄转过身看到聂小凤就在身后，轻声问道。
“可以了，师父，我们去转转吧，买些东西带山上去，还有青竹糕！这次我能吃到最热乎的刚出炉的青竹糕了！”聂小凤挽着罗玄的手臂向人群中走去，完全没有理会他此时格外不自然的神色。
他们一个白衣疏朗一个美艳动人，自是引来旁人的侧目。罗玄从聂小凤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稍稍镇定一下，便不近不远的跟在了她的后面。
他只希望天快点黑下去，赶紧回山。

14.
时辰已接近酉时，天色还未彻底黑下来，但街市上大大小小的花灯已经悬挂了起来，暖色的花灯衬托着靛青色的天空，一派人间热闹之气。聂小凤吃了好几块青竹糕，又买了许多挂在手臂上带回去，一路东瞅西看，根本停不下来。
罗玄挤在人群中，生怕和她走散了，无奈只好跟得在近一些，对她说：“小凤，这样我们容易被人挤散了，还是尽快回去吧。”
聂小凤正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肯听他的。不由分说的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
“这样就走不散了。”
聂小凤心里敲着鼓，觉得罗玄可能又要说她了。可这次他没有挣脱开她的手，反而在人群拥挤时抓得更紧一些。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假装自顾自的看着街边倒卖的小玩意，不去看他，这样他就不会松开自己的手。
说是在逛街看花灯，其实两个人都已经是心不在焉。
天色暗下来时，罗玄领着她走出了人群，站在一座酒楼门前，里面飘散出来的香气立刻就吸引了聂小凤的全部注意力。不自觉的松开了罗玄的手，留着口水冲了进去。
罗玄感觉到湿热的手心一阵凉意，不容多想，立刻跟了进去。
拗不过聂小凤的哀求，罗玄答应了她在山下饱餐一顿的请求。店内的小二将他们二人引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内，隔窗可以看到下面热闹非凡的街市和点点星光般的各色花灯。聂小凤的开心从来不作任何掩饰，也从不扭捏于表达她的喜悦之情。坐在窗边整个人都要探了出去，看得罗玄又是担心又是忍不住发笑。
“看来你是喜欢热闹的。”罗玄目光向下，想着这样一个本是贪恋人间繁华的女子被自己一直困于冷清的哀牢山上，不知此番她回去之后，可还忍受得了山上的冷涩。
“我喜欢的是有师父陪着的热闹。”聂小凤直言不讳，两个人相对而坐，好像他们之间的师徒身份被某些原因消磨了下去，像是知己。
罗玄低眉敛目，不知道这样下去到底对不对，可他也很喜欢这种相处的感觉，不用板着脸，不用说教，不用担心那些琐事，他们只需要坐在这里欣赏这人世繁华，品酒闲谈，随性而洒脱。不过就是一顿饭的时间，他会把握好的。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热闹。”罗玄起了兴致，挑眉问道。
“但是师父不厌恶凡间啊。”聂小凤立刻回答说，“你是个凡间仙客，少了红尘味儿，但不少人情味儿，你看这繁华热闹的太平盛世，难道不开心么？”
太平盛世？罗玄心中苦笑，中原的战火从未停止过，他们这里山高水远，才少了那些生灵涂炭。
“师父，我想点一个烧鸡，可不可以？”聂小凤实在是馋肉了，讨好着问道。
罗玄点了点头。
“再喝点酒？”聂小凤进而又问。
罗玄皱了下眉，小酌一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只好继续点了点头。
“师父！”聂小凤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罗玄大惊，立刻打开她的手，皱着眉慌张的看着她。
聂小凤却毫不惊慌，反而笑了起来。
“没有错，的确是我师父，我还以为你被人调包了呢。”
罗玄又气又笑，摇着头指了指她，责备的话今日就说不出口了。
“喝一点就好了，不要耽误我们回去。”罗玄嘱咐道。
聂小凤点头应是，两个人看了看窗外的热闹，终于等来了酒菜。罗玄从没有见过聂小凤这般开心，从一开始他们相识的时候她就在被追杀。亲眼目睹自己的娘死于各派的逼迫下，年幼的她已经和同龄的孩子不再一样。到后来，他们反反复复的争吵，她戾气难除，装出来的乖巧总会被自己拆穿。再后来……
罗玄饮下一杯酒，这酒的品质和哀牢山上的陈酿差了许多，他不常饮酒，但好坏还是尝得出来。眼下看着对面的女子再无往日的阴影，好像他的使命达成了，他真的挽救了当初那个小姑娘，让她免于少年早夭，帮她不再背负仇恨，助她成为普普通通的凡人。
心结早已消散一空，罗玄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心，他多饮了两杯，看到聂小凤举着杯说什么“干杯”时，他不受控制的继续斟满酒杯，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泛红。聂小凤狼吞虎咽着手中的鸡肉，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借着酒意，罗玄裂嘴一笑，他想起了一个压在心底两年多的疑惑。
“小凤，我记得那年你大病初愈时，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罗玄微微皱眉，回忆了一下，“你说我叫什么……姜什么……”
聂小凤此时头脑有些迟钝，但还算清醒，听了罗玄的话愣怔了片刻，然后连忙嬉笑着叉开了话题。
“我当时烧糊涂了，我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罗玄时，脱口而出的名字是她在现代的记忆。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楚，只能装糊涂。
罗玄也不深究，摇着头不再追问。

“师父，你觉得我是不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聂小凤心中也有些话一直想问却问不出口，此时借着酒意正好壮她的怂人胆。
“是不一样了。”罗玄点头。
“那师父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之前的我？”聂小凤向前微微探身问道。
罗玄刚要回答，就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对劲，皱起眉头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聂小凤有些吃痛，连忙退了回去。
“怎么还动手了。”她嘟囔着，用一旁的湿布擦干净了手和嘴，满足的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其实她也没吃多少下去，这个身体的饭量实在有限。
“吃饱了？”罗玄见状问道。
聂小凤点了点头，喊来了店小二。
“劳烦再上两壶酒。”
罗玄眉头一皱，再想拦住店伙计为时已晚。
“聂小凤，你今日可是有些得寸进尺了。”罗玄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可这个丫头早就拿准了他的脾气，一点也不怕。
聂小凤笑盈盈的将两壶酒端过来，一壶放在罗玄面前，一壶放在自己手边，颇为得意的说：“难得今日我们师徒这么开心，喝酒就要尽兴。我知道师父不多喝酒的，但是你功夫这么高肯定醉不了，我酒量也可以的，不要小瞧我。”
罗玄不想让她再喝下去，意欲喝止。
“过了今天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下山来看看，师父，就陪我多喝几杯吧。”
这句话说出来，罗玄便彻底没了脾气。
两个人重新斟满酒杯，伴着浊酒，一起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现在应当是快要接近戌时，喝完这壶酒怎么说也该启程了。
“师父，你看下面，快看那船上！”聂小凤突然大吼大叫起来。

罗玄不明所以，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窗外的街道紧邻着一条河流，此时河上漂过一条船只，船只的前面有一个女子正在抚琴。
“怎么了？”罗玄不解，举起酒杯送到嘴边。
聂小凤指着那女子说：“师父你看，这姑娘是不是比玉容姑娘还要好看？”
罗玄细看了看，姿se其实差不多，这抚琴的女子胜在了年轻，他不解聂小凤有何意，微蹙眉头抿了一口酒。
“师父想修仙，不是要渡‘情关’嘛，我看这女子也不错。”聂小凤一本正经的说。
正在饮酒的罗玄突然被呛了一口，不停的咳嗽起来。聂小凤转过头去看他，先是一愣，后来努力憋着笑，看到罗玄找她要手帕好擦掉酒渍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笑个不停，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即便是罗玄板着脸让她别笑了，她还是停不下来。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罗玄，除了她，再也没有人有这个机会了。
离开酒楼时，罗玄觉得自己脚下有些发软。心中觉得有些意外，这糟心的劣酒，他就不应该纵容聂小凤喝这么多。转过头，看到跟在自己旁边的聂小凤满面绯红，即便意识还算清醒，可脚底下还没有自己利索。
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穿过了人群，直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花灯也越来越暗，远离了繁华的闹市，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静。

聂小凤不知道从哪里顺过来一个提灯为他们二人照路，罗玄额头发痛也懒得说什么。走过一座石桥时，她突然拦住了罗玄。
“怎么了？”罗玄悄声问道。
聂小凤靠着桥边的石栏，指了指天上。
罗玄看到了明晃晃的圆月挂于夜幕之中，月光格外的明亮，就连点缀的繁星都隐去了身影。他想起了去年他们在月下的那次长谈，似乎他们师徒和月亮格外有缘。
“中秋赏月，自古便是如此。”聂小凤的语气格外冷静，不像之前那样欢快，“‘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和年初照人。’师父，就是这个月亮，几千年来没有一丝变化，今后几百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罗玄不知她要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站在她旁边。
“遥寄相思吧，全靠你了，小月亮。”聂小凤苦笑了一声，有的时候，她还是会格外想念自己原本的亲人。
几百年后，他们也在同一个月亮的照耀下，思念着自己吧。
“小凤。”罗玄知道她话中有话，虽不解她是何意，但他还是被这样安静落寞的聂小凤所打动，想要安慰她，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这和他的身份太不相符。
“我们走吧。”罗玄最后只是轻声说。

聂小凤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向着他，他们的身高相差并不算多，小凤微微抬眸便可与他相对。猛然间发现他们靠的如此近，近到他身上混杂着酒意的禅香都已溢满了鼻间。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犹如渡上了一层不染红尘的仙气，聂小凤傻笑了一声，酒意有些上头，醉意朦胧的戏笑道：“师父，你真好看。”
聂小凤的话如同一声刺破静谧的魔咒，伴着酒精的刺激悄无声息的砸碎了他心中根名为“理智”的锁链。
“你不是要修仙，你就是来人间历劫的谪仙。师父，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吧。”她讪笑着，悄悄打了一个酒嗝，提灯和买来的东西被她丢到了一旁，身体一点点前倾。
罗玄没有推开靠过来的聂小凤，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时而明媚如骄阳时而又安静如月华的女子，心动如雷，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与他们无关。
劣质的酒精还在不停干扰着他的思考。
他亲手把她养大，参与了她的成长，见证了她的成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任凭她依靠，没有人能占据这重身份。眼睁睁看着这个娇软柔弱的身体靠在他的身前，她的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酒气，熏红了两个人的脸。

聂小凤抱着他，再一次侧耳倾听他的心跳。和上次高烧时的迷茫不同，这一次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直到两个人的心跳重合到了一起。她心中生出了无边的欢喜，罗玄待她早就不一样了，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她也不敢去想。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聂小凤她抬起头，神色迷蒙而满是青涩的you】 huo，她注视着罗玄，发现他同自己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哈哈。”聂小凤突然低下头笑了起来。
罗玄皱起眉头，他扶着聂小凤的身体以免她从石桥上摔倒了。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时，聂小凤忍不住还是嗤笑。罗玄不懂她为何而笑，只是自己也随着她的笑而微微卷起唇角，没有原因，不想结果。
她突然收起了笑容，目光中布满了惹人的期许。罗玄只觉得双眼被一个湿凉的手掌轻轻盖上，一片黑暗之中，聂小凤倾身向前，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15.
陈天相坐在桌前刚刚端起碗筷，就觉得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连他都能轻易察觉到的尴尬。主位上的罗玄低头吃着饭菜一声不吭，另一边的聂小凤更是安静的可怕。在这个餐桌上，和一群哑巴吃饭都更显得热闹。
因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陈天相也不知道如何去化解罗玄和聂小凤之间的矛盾。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一次也和之前一样，僵持一段时间就会不了了之。找个机会与他们各自说一些对方的好话，事情就过去了。
回想起那天中秋节时，陈天相一直等到将近亥时才等他们二人回来。好像是路上又发生了争吵，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带回来，还都是一身的酒气，他们一前一后和陈天相说了几句话后就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罗玄开始闭关，聂小凤则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做饭、煎药的时候会出来照顾一下病中的陈天相。
他当时害怕极了，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聂小凤这个样子，安静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吃饱了。”聂小凤放下碗筷轻声说，起身时目光无意间与罗玄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立刻错开，语气忽高忽低的对陈天相说，“你身体刚好，要多吃一些。”
陈天相点了点头，看起来这次是聂小凤又惹怒了师父。
“你吃的也不多。”罗玄突然开口，手中加菜吃饭的动作并未停下来，“每天只吃这么一口的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
陈天相再次点头，看起来师父也不是很生气。
“师父说得对，只是最近胃口确实不太舒服，吃多了就更不舒服了。”聂小凤见状立刻接话说了下去，拘谨之色一点点消退。
罗玄微微蹙眉，他放下碗筷招了招手。聂小凤明白了他的意思，快走几步坐在他旁边，熟练的伸出右手露出手腕。罗玄将手指搭在上面，凝思了片刻。
“胃气阻滞，胃络瘀阻，也并无大碍。天相，吃过饭后去给小凤抓几副药，调理几日就好了。”罗玄平静的说，他慢慢收回手，身边的聂小凤立刻起身。
“谢谢师父。”她格外乖巧。
陈天相见他们说和好就和好，高兴的差点笑出来，忙吃了两口说：“我现在就去，小凤你等我一下。”
聂小凤“诶”了一声想拦住他，但也只看到这个大男孩匆匆而去的背影。
她暂时还不想和罗玄独处，尴尬的她脚趾都要抠破了鞋底。一想起自己那日酒醉后做的事情，她就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他。
罗玄却显得平静了许多，他没有发火，也没有格外排斥聂小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是不是不记得了？聂小凤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侥幸。
“你知道错了？”罗玄突然说。
聂小凤低着头不安的搓着自己的手指，她就不该心存侥幸。与以往的大声呵斥不同，这次无比平静的罗玄反而更让她不知所措，他就这么坐在那里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成为一个超低压氛围的核心。
“知道了。”聂小凤轻声嗫嚅道，“我一直在反省。”
“今后不许你饮酒，你可有意见？”
聂小凤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楞鼓，她哪里还敢有意见。“师父，那天我真的喝多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今后绝对滴酒不沾，如有违反，随您处置。”
罗玄看着她如此诚恳卑微，沉沉的叹了口气。
“师父您不生气了？”聂小凤见此时机立刻抿着嘴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试图讨好对方。
“你但凡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我也不会生气。”罗玄站起身，他在聂小凤面前已经很少这般严肃，如今他必须要重新摆正好彼此的位置，不可以再一味的迁就她的感受，“今后若是再要下山，让天相陪你去——”
“我哪儿还敢下山啊。”聂小凤憨笑一声，忙说道，“就听师父您的，我在山上继续好好修炼品行，呃……端正态度，静思修神，争取尽早脱离那些低级趣味。”
罗玄被她一番话弄得气也气不得，笑也不能笑，只得拂袖离开。
“师父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啊！”聂小凤见罗玄果真是不生气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她真的以为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当初真的聂小凤向罗玄告白后——哪怕是生米煮成了熟饭——罗玄偏激的反应她又不是不记得。那句“弥天大错”就像是一声声刺耳的警言，告诉她一旦聂小凤爱上罗玄，会是什么下场。
好说歹说，这一次算是糊弄过去了。罗玄会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成她酒后的恣意胡为，怎么说她她都接着，就算是罚她去关禁闭她都肯去。
只要他不会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
聂小凤收拾好了饭菜，到药材房去找陈天相，记下了吃药的时辰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略显疲惫的倒在床上，那天的事情又不知不觉的开始占据她的思维。
中秋节的月下她借着酒意去亲近这个保护她、照顾她，与她朝夕相处的男人。她看见了那个痴痴望着自己的目光，里面有着无需言语相诉就可领悟的含义，还有那种时候突然戳中了她的笑点的大小眼，即便现在想起来，她还是会忍不住傻笑。
距离足够近时她才发现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内双，那种情形下他失去了往日超然脱俗的自我掌控力，也失去了对于面部表情的控制。她忍不住笑，却又被他微动的眉头敲中了心头的那块肉，迷乱的情意被酒气烘托着，逼迫着她非要去开一个根本无法承担后果的玩笑。一个春心萌动的女子在看到自己的意中人并不抗拒她的靠近时很容易冲动，而这种冲动会把含蓄羞怯的少女瞬间转换成色胆包天的女流氓。
回想起唇与唇想碰触时的感觉，温热而干涩，混杂着酒意的沉香，聂小凤只觉得自己的脸再次烧了起来。
“完了玩了完了。”她揉捏着自己的脸，口中喃喃有词，“聂小凤你没救了。”
曾经她妄言自己不是聂小凤，不会对罗玄动心。可相处近三载，她亲自证实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好像所有的聂小凤命中注定会与罗玄纠缠一生，书里的、戏里的、每个故事里，每段情意中，这是她永远挣脱不了的宿命。
猛地坐起身，聂小凤翻出来一面铜镜，对着远不如现代镜子那般清晰的映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罗玄不是不爱聂小凤，她记得“风雨夜”的事情，如果他不爱，那么就不可能会有那一夜缠绵。而且聂小凤本人的姿色的确是没得说，娇娇玉人，皓齿红唇，只要稍稍用心一点点，就能抛出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神。她是真正意义上的媚骨，即便是裹上了一副干净的皮囊，也遮挡不住不经意间的万种风情。
聂小凤——或者说是叶雯，忽然想起了那句俗不可耐的话：造化弄人。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聂小凤起身开门，看到陈天相脸上堆着笑，兴冲冲的跟她说：“小凤，师父喊你去静室。”

聂小凤一路小跑着到了静室，自从那次因为玉容而闹起的误会后，她就没有来过这里。在最开始的那年她还未动心的时候，她对于这个地方也并没有多少感觉，此时来了却发现一切都不曾改变，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在门前做了两次小小的深呼吸，聂小凤轻轻叩响房门，低声唤道：“师父。”
房间里并没有回应，她秀眉微蹙，四下看了看。陈天相说的是静室没错，难道罗玄不在里面么？
“师父？”聂小凤又细声唤道。
一阵寂静，静室内终于传来了罗玄的声音。
“进来。”
聂小凤悄悄抿嘴，推开一道门缝侧身挤进去。罗玄背对着她坐在软席上一动不动，她也不敢惊扰，蹑手蹑脚的从一旁找出一个软席，找到自己之前常坐的位置上悄无声息的坐了下来。
其实陪着罗玄练功是一个极其枯燥的差事，他在这里一坐就是多半日，身旁的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还要负责续起燃香。聂小凤并不是坐不住，只是之前的她忍不住困意。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装模作样的闭了会儿眼睛，趁着起身燃香的机会她再次坐下后就没有心思去做什么冥思。
罗玄在修炼，她在看着他修炼。
如果此时罗玄睁开眼睛，就会看到一个清丽俊俏的女子坐在他的旁边，带着明媚的笑容托着下巴含情脉脉的凝望着他。
聂小凤从没有这样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大胆而仔细的看着他，情这回事有时候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审美。没有感觉的时候，她只注意到了他的气质，他的温柔，而相貌却不是她关注的地方。此时细细品来，才发现他是这样的好看，哪怕是眉心的皱痕都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美感。她越看越是入迷，越看越是喜欢，闭上左眼伸出手想要在空气中勾勒出他的轮廓，却又突然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她这是在做着什么？
聂小凤突然低下头，直起腰板端坐起来，她不是真的聂小凤，她知道他们之间苦涩悲凉的结局。纵情可以，但后患无穷。她皱起眉头去看静室内悬挂在墙上的“坐忘”两个字，坐忘坐忘，何人这能做到这般境地？
“小凤，你先出去。”
耳边突然传来罗玄的声音，聂小凤心中一惊，她茫然的回过头去看他，后者还是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
自己出幻觉了？
“我这里不需要你，你出去。”罗玄再次说。
聂小凤这次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罗玄的声音清冷沉寂，好像对她非常不满，只是并未明确说来。
“那我在院里等师父。”聂小凤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多说。
“不用。”罗玄眉心的皱痕又开始加深，他不多言，也不肯睁开眼看她一眼。聂小凤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把她喊过来什么都不说，又把她赶走。
“师父……”
“出去！”
最后这一句明显带出了不耐烦的情绪，聂小凤心中有些委屈，她微微启齿想要说什么，但强压下了心中的不悦，轻轻起身走出了静室。
下次就算他本人亲自请她，她也绝不过来。

16.
罗玄听到房门不轻不重的关上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用右手抹去额头渗出的细细的汗珠，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抬起头去看“坐忘”二字，心中更是一阵堵闷。
他自觉那日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聂小凤十二岁到了哀牢山后便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的身边也并无任何一个女性相伴，自然疏忽了男女之间的嫌隙。再加上她失忆后性情越发跳脱，总是会和他开一些不合规矩的玩笑，虽然每次他都严厉的呵斥，过一阵子她还是会再犯，他已经习惯于此。
酒后的聂小凤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他虽然有些恼怒，但却没有觉得意外。
与其说是恼怒聂小凤不知分寸，倒不如说是他一直在责怪自己一味的纵容。一开始他对于聂小凤并非如此，他很严厉，依仗师父的身份与她更加疏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是这样了，他总是妥协，只要那丫头放低身段与他好言，他总是会纵容下去。那一日聂小凤酒醉不正是如此么？
察觉到这些异样之后，罗玄立刻决定闭关。并非是为了修炼，只是为了寻一个思绪的出路，他对自己的自控力一向很有信心，他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因为聂小凤的一句话而改变立场。
重新回归一个严师的身份，这是他闭关时做的决定。
只是不知为何，只要自己再次面对聂小凤，看到她畏畏缩缩懊恼不已的样子，他全然厉害不起来。她躲着自己，任由尴尬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恣意蔓延。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是他做错了事，而她在刻意回避。餐桌上看似每个人都安静的吃饭，其实他的内心里已经想了不知多少句体面的开场白来打破这种氛围，直到聂小凤放下碗筷如常和天相说这话，他才猛然惊醒寻得了出路。
她再次屈身讨好，他也再次坦荡原谅。一切还是和以前没有变化，同样的场景不断的在他们身上重复，每一次的结果也能和以往一样，重新回到那种让他们每个人都很满意的状态中。
可是这一次他错了。
静室里的罗玄总是回想起那个夜晚的事情，想起她触碰自己的感觉，想起她的笑她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推开她时，她的不解和猛然清醒时的神态。女孩子的情愫就犹如说雾里看花若隐若现，她从不安分，让人浮想联翩，却又总是在须臾之间把她自己说过的做过的一切统统否定，这让甚少和女人打交道的罗玄完全摸不清头脑。
他不敢确定聂小凤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更无法去求证。
他害怕聂小凤对自己有了别的心思，却又会对她的清醒疏离感到一丝失望。这种互相矛盾的心情让他陷入到了绝大的痛苦之中，明知不可以，明知不应该，却控制不住自己去渴望这种感觉。
罗玄慌了神，越是运功强行镇定就越是心绪不宁，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聂小凤在门外娇滴滴的一声“师父”将他最后用于思考的理智彻底击溃，他惶恐的看着四周，不敢吱声，想着她会自行离开。可等来她第二声轻唤自己时，他又怕她真的有什么事情，用尽了最大的毅力去强装镇定后，他准许她进来。
罗玄紧闭着双眼在等聂小凤开口，可她却如之前一样安静的坐在了他的侧前方，房间里安静的可怕。他强撑着忍耐过每一分每一秒，听到她站起身时，才眯着眼睛查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起身燃香的聂小凤熟练的仿佛这一年她一直在做这些事情并未间断，罗玄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她体寒手脚冰凉，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时才能勉强有些温热。见她手背划过燃香顶端烫得一躲，罗玄心中也似是被烫了一下。她只是随意揉了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察觉到她要转身，罗玄立刻闭上眼睛恢复了常态。
再然后依旧是漫长的宁静，他能敏锐的感觉到聂小凤在动，等他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想用严厉和冷漠将她推离自己身边时，睁开眼睛却看到聂小凤失神的看着另外一个方向，他顺着望去，“坐忘”二字格外刺眼。
罗玄终于下了狠心。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