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一趟武昌,住进铁佛寺旁冬园一个月有整,吃上松吉厨娘一手地道湘菜,再回长沙,长沙便不再似从前那样可爱:不能住私园,府衙后院厢房一间;小厨房倒是有,但常有前院的人来蹭饭。赵玉关当年讲,他愿意拱手送出杭州府的山与水,留我吴侬酥风中富贵百年。不必孤山,武昌已尽显出其人功底:金玉靠养不靠生,只要我骨头不太硬、腰板比剑低。这些日子被学子们堵得看不见太阳,门里住得疑心有腐气。恐怕长沙府衙门里积过多年沉冤,不知是不是山临安从前刑部、御史招来鬼影,总之浇得饭也酸气、菜也酸气,人嘛,自然免不得也很酸气。微微阖眼,几同呢喃地。】
这几日我会想,如果不在长沙,还在冬园,就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你瞧,八百里洞庭隔开两湖,靖州府到长沙又有数百里。他们没有官船坐,等来私舟一片,大风浪里,十中七八都到不得武昌。为着三年一开的乡试,人或许还肯舍命。为着同胞们增设一处当地贡院,这种几年都看不到光的请愿,哪个肯揪着我的承诺,非要闯一闯那鬼门关。
【我的手里不光有扇,还有一团攥得软塌塌的抄单。】
不光冒籍,两湖不分闱,湖南学子的命便不是命。
【揉开抄单,偷一段火光,昏黄的字眼跳在眼里。】
前朝乡试,湖南各府属衡州、常德等盖五百人,四百五十人缺考。这些名字,便是外头撒来撒去的东西。一个个失踪、溺死、活下来的再不敢过洞庭,一生止步于此。
那天通道县衙被围时,我很生气。我对山临安讲,我不喜欢秩序被打破。请愿、告状,再怎么难,不要来撞衙门、撞朝廷。天子之威布泽九州,他们要认。我可以帮他们,但不能被威胁。但长沙府衙被围、被闹,我明明用得动衙役,却一点儿也不想动。九如,
【撑着头,朝他笑。这情景,跟靖州府驿舍那场雨后,那么相似。】
我不气,也不怕。我只是想不出一个法子,能正大光明移走巡抚大人那几棵橘子树。
【说起树,眼神又有些放远、空。】
凤凰岭上的枣树,挪进贝勒府里,一棵也没栽活。我那时便晓得,自己并不擅农事,不好再毁前人树根、后人心血。你不一样。翰林院里做侍读,你比我更懂那群学子苦。
【转过一双发怔的目,眼珠沉沉,锈在他脸上。】
三千里外的礼部听不见学子哭、八百里外湖北巡抚听不见学子哭,我日日睡在长沙府衙门里,隔着墙听他们磕头,磕得我扇子都挥不动,风里粘滞的血气,腥得地底的鬼每晚跑上来索命。我不怕,我说等你来。京城曹大人,翰林院掌院学士,他一定最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