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二皇子与韩江雪在流晶河的花坊小屋静静下着棋,屋外飘着此时京都最最流行的古曲《长相守》,自然是韩江雪前世从电视剧里拓了下来。她最近在老二的苦心调教下,终于入了围棋的门。此时正得意地挥舞着雪白的鸡爪子将棋子换成有利于她的棋局,老二只看见十根水葱般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扫来扫去,晃的他有点恍惚,竟下意识用手压住。雪儿呀的一声轻呼,二皇子才回味过来,忙收回自己的手。她的手很热,他的手很凉。
二人有了片刻的沉默。少顷,二皇子首先打破了尴尬,缓缓念道:“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这诗,还真是有点苍凉孤独。”雪儿心里微微一动,果然还是只有他才能看的懂自己这首诗的真正意思。
她试探着问道:“怎么讲?”你全篇都在写景,但每一句都在强调,你找不到那个人。”雪儿听得呆了,险些落下泪来,忙硬生生挺住。二皇子看着她,缓缓说道:“妹妹心中,真的已有了人吗?”雪儿心里一疼,闭上眼睛别过头去:“他已经死了。”二皇子一怔,带着讶异与不解,宽慰道:“我说,你....才十五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雪儿立刻知晓了他的意思。反而没有顺着他的话,强按下眼泪笑道:“是啊,我才十五岁,还不着急忘掉。”二皇子叹了口气,“我可不可以知道,能让我这位妹妹念念不忘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韩江雪笑了笑,不准备告诉他。老二迟疑片刻,鼓起勇气缓缓说道:“那画儿上画的是一座大冰山,天上飘着几朵厚重的乌云。”他狡黠地冲她笑着,冷眼观察她的神色。雪儿果然抿了抿嘴唇,羞笑起来。
二皇子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说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忘了他为止。”“是吗。”雪儿看着他并不满意自己敷衍的答案,复又补充道:“等到........我遇见第二个人。”
二皇子沉默许久,眼里闪出一丝光亮,忽然起身拱手道:“在下行二。”
雪儿被这句双关逗笑了,此刻也终于明白前世那句“男女之间绝无纯洁友情”这句话。她也很喜欢二皇子,不过仅仅是喜欢而已。这一世没有谈恋爱,分手,女子只可以选择一个男人终其一生。她只可以选择前世的那个选择,因为她是为他而来。至于二皇子这个变数,她只能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却故作轻松道:“殿下您有些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见她道破了自己不能做主娶亲这事,老二却会错了意,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雪儿任自己的手被他稍微升温的手轻轻握着,过了一会儿,轻轻抽出手来,在他手上安慰般地拍了拍,“你是我最喜欢的......哥哥。”二皇子眼光掠过她黯淡的神色,痛苦地一吸气,父皇不可能将家道中落的她指给自己,骄傲如韩江雪也不可能给他去做小。二皇子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继续同雪儿下着棋。
此后的二人虽再未提这件事,但关系着实更加的亲近,二皇子冰雪聪明,雪儿在他面前仿佛透明的一般,自己想什么做什么,他都能猜得到,更别提自己的诗画,他总能一语道破天机---雪儿深叹这等人物要是放在前世,用来帮自己考试那该有多好。
于是在这个对男女关系有着诸多束缚的年代,韩江雪与二皇子却保持了一份心有灵犀的深厚感情,那种感情超越了亲情友情,说是爱情,却谈不上,是二皇子陪着她渡过了十三四岁的曼妙时光---实际上是这个清秀小帅哥陪着韩江雪这个成熟的老姑娘而已,雪儿借着自己年轻的身体不停挥洒着童真般的热情,用两世的人生经验来解读世事,这两项作弊而得的优点在二皇子眼中却是弥足珍贵,他接受了二人不能长相厮守的命运,甘愿陪着雪儿一起渡过这几年短暂的美好时光。
二人并不避讳的更加频繁地见面,而让弘成稍稍有了些醋意,他也担心自个儿的妹妹会不会脑子一热,嫁到王府中去做小,便忍不住提醒了雪儿,无料雪儿却淡淡一笑,跟他保证,便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但弘成依旧有些介意他和老二认识后,便不大爱理他这个亲哥哥了,曾经玩笑似的说过,你对老二,可比跟我亲。雪儿忙笑着解释,又抱又亲地安慰他---她跟老二可不敢这么抱抱亲亲的,她当弘成是最亲的亲人。雪儿在心中微叹,我要怎么跟你说,我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长,那是因为,我要抓紧啊。
雪儿时常在想,知晓这一世所有人的命运,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你跟对方畅快的聊着天,心里却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那种感觉,怎么会好呢。几年之后,如果这一切真的如期发生,那么自己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不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要跟他那么要好吧。可是,二哥真的是很好很帅,很吸引人,最重要的是,他真正地懂自己,了解自己。
二皇子一直陪伴雪儿到了庆历四年,那一年,范闲这个盟友该来了。雪儿不孤单了。
(靖郡王府的诗会与太子召开的诗会是京都里最热闹的两个社交场合,每月一次,风雨无阻,不知多少贫门才子、寒家诗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想借一诗一辞一句名动天下,求个晋身的阶梯。
太子好文,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靖郡王虽然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却一向立志做一个富贵闲王,所以并没有太大权势,两相比较,那些有着明确目的的门人,自然更愿意去太子那边。
但是如果能得到靖郡王世子的一声称赞,也是大长名声的好方法,所以每次诗会时,在世新门外不远处的郡王府总会迎来许多客人,这些客人有的坐着轿子,有的坐着马车,也有人步行而来,但门口的那位老管家,却是一视同仁,验过名帖之后,恭谨请入。
湖后白缦之下,是一个亭子,五六个姑娘家坐在里面,有的在吃着果子,看着湖那边捂嘴笑着什么,有的在皱眉提笔想着什么,看这些女子穿着,非富即贵,想来都是京都官宦家的小姐。其中一位身着淡黄色紧身小马甲的姑娘,眸子异常清亮,就像是半透明的西海玉石一般,正是范闲在京都外曾经远远瞥过一眼的叶灵儿,京都守备的独女。
叶灵儿虽然有一身家传武道修为,但在这文弱女子面前却是气势渐低:“就凭你那哥哥,也敢对晨儿挑三拣四?”
范若叹口气,神态像极了范闲某些时候会表现出来的味道,说道:“我只是不明白,这是范府与她家的事情,你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叶灵儿想了想,放低姿态轻声说道:“你也知道林家姐姐身体不大好,既然如此,何必要逆她的意思,让她嫁给一个她不想嫁的人。”
这话算是扎中了范若的心尖儿,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女不想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将心比心,范若也知道那位无力把握自己爱情的林家小姐确实有些可怜,但是……“这件事情首先由大人们决定,其次再看哥哥的意见,我是没有什么法子的,叶小姐。”
她微笑着回应了最后一句。
这时候,柔嘉郡主终于担心她们之间的冲突,走出亭子来寻她们,看见她们似乎还好,不由松了一口气,甜甜说道:“回去吧。”)
韩江雪此时坐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不提笔作诗,也不与别人交流,只不断地捻起盘中的葡萄,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冷冷注视着叶灵儿与范若若的小打小闹,不耐烦她们的幼稚和无意义。范若若早就看见了她,知道她不喜这种活动,也自懒得理会。只是柔嘉记挂着姐姐,时常去角落里跟她说几句,每次回到若若身边的时候脸色都有少许的怅然。
雪儿平素最懒得理这些官宦人家的娇小姐,也跟她们不算相熟,小姐们只是知道她长年住在王府之中,是靖王爷的亲戚,从不作诗只画画,长得十分漂亮但有点怕人,也没有姑娘走过去跟她攀谈。每次诗会韩江雪几乎都是用这种旁观者的态度参加,除了有意无意中展示自己傲人的美貌,其余时间都在慢慢吃着零食。
而且,韩江雪边吃边想,心爱的人不在,写了诗...又给谁看呢?她用丝帕擦干净手,悄悄逃离凉亭,走到自己的书房,抬眼望着书桌上方挂着的一幅画,一座冰山,几片云,露出浅浅的微笑。
庆历四年初夏,范闲入太常寺协律郎,借调鸿胪寺,与北齐使团讨论事宜。
(当天晚上,不幸的消息终于得到了确队,庆园监察院四处架构在北齐的密谍网络很幸运地保存了绝大部分,但是令所看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密谍头目的言冰云,却在北齐上京的绸缎庄里,被北齐大内高手们生擒!
鸿胪室最隐秘的房间中,辛少卿闭着双眼,将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了范闲。范闲接过来一看,是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薄云缥缈,行于冰原高空之上。这张纸是今天谈判的时候,北齐方面使团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特,暗中递到辛少卿的手中,当时那个人脸上的神色,差点儿惹得辛少卿抽出侍卫的剑砍将过去。
画中隐有冰云二字,看来北齐的使团也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准备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