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广选秀女，家中理应派人入宫……”晨起不久，便听父亲和母亲窃窃私语。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沉。父亲能力不足，官场多年也只落得个不上不下的五品文官，选秀这样巴结圣上的好机会，定然不会错过。家中只有我与嫡姐两个女儿，嫡姐是原本的太子侧妃，进宫后已然是封了玉贤妃，但父亲还想送女儿入宫，便必定是我了。
参加选秀就参加选秀吧，反正待在这家里也没什么好。娘亲不得宠，我在这家里从来也不招人待见。
经过宫里几个月的调教，我和其他一众秀女终于来到储秀宫参加了殿试。“抬起头来。”太后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我沉默地抬起头。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我一番：“模样倒是俊俏，皇上应当喜欢。”我悄悄看皇上，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瞥了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句话也没有说。太后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地叹了一声：“留牌子吧。”我谢恩，退出大殿。
几日后，册封的旨意便来了。我跪在地上，太监的话像风一样从我耳旁略过，只记得“美人”二字。沈美人。入宫的7位新秀里，我竟是位分最高的一个。
太监李公公把我领进宫，安置在了未央宫萃薇居。他领上来四个宫女让我挑选，我一眼便看上了秋子——端庄稳重，定是以后的好帮手。于是宫闱生活便就这样开始了。我打量着殿中朴素的家具，充满信心地笑了笑——这宫中定会有我的一片天地。

第二日清晨，秋子为我打理着长发，在我耳边低语：“主子，奴婢听说，这次新入宫的秀女里，皇上最是垂青您，而太后娘娘最喜欢慕才人。”最是垂青我？我想起来选秀那日皇帝兴致缺缺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这是垂青我的表现？
作为新妃嫔，按照规矩当去凤仪宫请安。在凤仪宫，也见到了其他尊贵的妃嫔们。除原太子妃皇后娘娘之外，贵妃德妃淑妃玉贤妃，都是原本的太子侧妃。还另有三位原太子侍妾，入宫后分别封了妃和容华。皇帝冷冰冰的，该封的高位妃倒是一个不落。我在心中默默地吐槽。
我悄悄地看了看嫡姐，她冷漠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憎恶。我挑了挑眉。她从小被宠着，性子骄纵惯了，总是仗着嫡出身份欺负我和我娘。我不愿忍气吞声，哪怕被父亲责罚也要反抗，是以我俩的关系早就到了冰点。
从凤仪宫出来，便直奔建章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娘娘很是漂亮，虽然年长但风韵犹存。“起来罢。这后宫像你这么孝顺的可不多哟。”她很温和地笑着。我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太后娘娘多了些好感。
别了太后，我前往未央宫主殿给主位娘娘卓妃请安。卓妃倒不是个心机很深沉的，见我奉承她，很高兴地盈盈笑起来。

晨起，我在寝宫中默默做着刺绣，秋儿来给我行礼：“主子，玉贤妃传您过去呢。”
我从容不迫地起身，精心地打扮一番，这才朝着她的关雎宫过去。昨日闲聊，我这位嫡姐的心浮气躁，可是被我摸清楚了。
“容儿来啦。”她笑语盈盈地看着我。“来，尝尝姐姐这里的绿豆糕。”
我看着她拙劣的表演轻轻摇了摇头，仰起姣好的脸庞望着她，头上的簪子轻轻地晃着。“多谢娘娘美意……不过嫔妾对绿豆过敏，吃了怕是要毁容呢。”
沈宓枕的容貌也顶多算是窈窕罢了，她眼睛里的厌恶怎么也掩不住。我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下去，不久便起身告退了。没过多久她便又传召我，皆被我怼了回去。我实在觉得有些好笑，若无位分与嫡庶之别，论容貌、气质、心计等等，她实在没有哪里比得上我。

没过多久，我便翻牌了——是新人里的第一个。踏进圣宸宫，皇帝站在床头冷冷地睨着我：“沈氏？愣着做什么，还要朕迎你不成？”这冷冰冰的态度先让我有些惊讶。他打量我一番，冰冷的眼神柔和了些许：“过来。”这一抹细微的变化被我抓住了。我心里顿时有了些底，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
“同那些庸脂俗粉也没什么不同。”他低声自语。没什么不同？我心中不服气地想。
“是不是很冷？”他把我抱在怀里。“朕会让你很快习惯的。”
离开圣宸宫回到殿中，册封的旨意即刻便到了。“美人沈氏容儿…………晋为贵人。”我叩头谢恩。

没过几日，圣宸宫传来旨意，命贺贵妃协理六宫。皇后娘娘虽身份尊贵，但其父也只是四品武将，忠心耿耿但能力平平。贵妃娘娘是前朝大名鼎鼎的贺大将军之女，战功赫赫，如今再立大功，赐其女协理六宫之权，也是皇帝拉拢重臣的一种办法。当天晚上，皇帝传了皇后娘娘侍寝。我专心地做着刺绣，内心默默地想，即便是如此冷漠的皇帝，也终究需要女人来平衡前朝，维护权力。
第二日，我去凤仪宫请安，却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拦在了门外——“沈贵人，我家主子今日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我很慢很慢地离开，慢的恰好能听到，宫殿内的女子长长的一声叹息……
“主子，听说皇后娘娘病了，宫里的太医都急着去呢。”第二天上午，秋子一边给我上茶，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几日后的宴会，我又见到了她，她穿着一身华服带着完美的微笑坐在皇帝身侧，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她起身向皇帝敬酒，皇帝大喜，一饮而尽。晚上，新入宫的吴更衣侍寝。

沈宓枕依然频频地传召我找我麻烦，有时是吃绿豆糕，有时是刻薄讽刺我，有时是故意晾着我……来来回回便是那几种花样，每次都被我反击回去再折辱其自尊，却依然乐此不疲地传召我。真是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何那么执拗，或是那么蠢。
我依然频频拜访皇后与贵妃，二人时时赏我些银子。
一日又来到贵妃的宓秀宫，却被大宫女拦在了门外：“沈贵人，我家主子今日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我微愣，转身离开。殿内一声冷哼飘进我的耳朵：“懒得在那些无名之辈上浪费时间……”我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贺贵妃倒是个势利的…

4年10月夜，我被一阵喧闹声从梦中惊醒。“秋子！”我轻轻地唤道。“外面出什么事了？”秋子很快出现在我身旁：“主子，不知道呢，似乎是凤仪宫那边传来的，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凤仪宫……皇后那边怎么会出事？我在黑夜里静静地等待着。
“主子，打听到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身上发现了致命的毒药……不过皇后娘娘发现了，没有出什么事。”秋子凝重地在我耳边低语。
皇后城府深不可测，平日里又是性子安静的，会惹上什么人？我细细地回想从秋子口中听到的传闻，平日里只有一人说过皇后的坏话——卓妃。我闭上了眼睛。卓妃心机并不是个很深沉的，若真是她所为，此番逃不过去。
我在第二日前往主殿给卓妃请安。此前派人悄悄去掖庭打听过了，主要的嫌疑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眼底带着些乌青，微微笑着迎接我。她性子是骄纵了些，但心眼并不称得上坏，若下毒害人，定是有些什么特别的原因。
经过数月的调查，掖庭给出了结果。卓妃被贬为贵人，禁足三月。宫殿也从原本的未央宫主殿，迁到了宓秀宫的偏殿。在此不到半个月前，其父从四品武将被贬为五品武将。她原本很是得宠的，经此一番，怕是留不住无情帝王的这番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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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结束后，我悄悄地去她的寝宫看望。“容……沈贵人。”她复杂地看着我。我叹息着坐下，斟了一杯茶：“您这又是何苦呢？皇后娘娘被害未遂，陛下震怒，是如何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她盯着地面，突然笑出了声：“陛下震怒……当年我姐姐遇害的时候，他又在哪里？”我有些惊讶地顿了顿，想来这便是我进宫以前的秘闻了。“您姐姐？”我试探地开口问道。
“是啊，我姐姐。你以为，凭姜鹤泠那个女人的身姿和品性，这太子妃和皇后应该是她的吗？”她的脸有些扭曲，恨恨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帝王家最是无情……”她闭上了眼睛。
回寝宫的路上，我一直思考着卓贵人的话。到了宫殿坐下，我召来秋子，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秋子，你可曾听说，卓贵人有个姐姐么？”我低声问她。她低着头想了想：“奴婢进宫时间不长，不是很清楚，但似乎听说过圣上在东宫时，本是对一美丽女子心有所属的，已经快请先帝赐婚了，后来却与皇后娘娘成了婚。那女子似乎就是卓贵人的姐姐。至于改了太子妃的原因，奴婢确实不清楚了。”

在此之后，我很久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卓贵人。一个月后，我瞥见她站在林荫道上和自己的宫女交谈着什么。“……太乐坊…………乐姬……给圣上……”我默不作声地听着，距离有些远，只有隐隐几个词飘进我耳中。卓妃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握着拳头，缓慢地冲宫女点点头。“去办吧，要快些。”
回到寝宫后，我的宫女老鸡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我身旁。“主子……奴婢听说……”她紧紧地皱着眉头，在我耳旁低语。“卓妃娘娘近日频繁地前往太乐坊，不知是去做什么事情。”听到这里，我内心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二天传来消息，皇后以中宫之权，将卓贵人降位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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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平静了很久，偶尔有些后妃欺凌宫人的传闻，或是证据确凿，或是被证实为捏造，却也不曾有什么很大的后果。但我总觉得富丽堂皇的宫城上方笼罩着乌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倾盆大雨。
夜，我不得安睡，靠在寝殿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主子……”是秋子，她步伐有些踉跄地来到我身边。“宓秀宫传来消息……卓美人没了……那边一片混乱，奴婢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啼哭声传来，在昏暗而沉默的夜中传的那样远，又那样刺耳。我的心如坠冰窖，全身发冷，动弹不得。
这是我入宫以来最长的一个夜，长夜难明。
天终于微微亮了，掖庭传来消息，卓美人寝宫暴毙之事着实蹊跷，已开始着手调查。
卓美人入宫以来，只与两人交恶，便是皇后与选侍蔺青窈。“秋子，去凤仪宫。”我坐在梳妆镜前，细细地用妆容掩盖好乌黑的眼圈，抹去脸上的疲惫，前去凤仪宫拜见皇后。
皇后一如既往地端坐在主位之上，见到我笑了笑：“沈贵人又来啦。”我坐下，冲着她微笑，同时自仔细地端详她的脸庞。她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想必也在揣摩着我的意思。那个与我们都有密切联系的人死了，我们都还像往常一样精致美丽，而内心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家常，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主动提起：“娘娘，昨夜宓秀宫的卓美人走了，您可曾听说？”她很官方地皱了皱眉，微微叹气：“本宫知道，此事也是本宫管理后宫不力，才出了这样的岔子。虽说她曾经下毒要害本宫，可这样一条人命去了，本宫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娘娘心胸宽广，非常人所比。这下毒之人居心叵测，怎能怪得了娘娘！”
我行礼，告退。去蔺御女所住的瑶倾宫偏殿大概已不是必要的事情了。皇后与我说话时手里丝毫未动，紧盯着我的眼睛，而听我说话时却无意识地摩挲起椅子的扶手来。以前来过凤仪宫如此多次，她从未有过这般表现。
卓美人给皇后下毒失败，却反被皇后一剂鹤顶红送去了黄泉路。世间总有太多事情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坏对错，有时一念便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她说起她姐姐遭皇后下毒时眼里那无尽的思念与仇恨，叫人怎么能责怪她？
卓美人下葬时，皇后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没有落井下石。皇帝念着旧情将她追封为嫔。三年君侧浮沉，最后化为一坯黄土和一个虚无的名号。美丽的宫城，那么大又那么小，囚住的是多少个女子的一生。
她生前未与任何人交好，就连我也只是与她较为熟悉而已。除了我，也未曾有人来送送她。我望着那架子越抬越远，在心中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愿你来世再不入皇家，与姐姐过得幸福安稳。
再见，卓妃娘娘。

5月，掖庭来报，以剧毒致卓嫔丧命者为选侍蔺青窈，被打入冷宫，废为庶人。秋子向我汇报此事时，面上很是不忍。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愿意讲话。正义？不，宫中只有权力和利益。
蔺选侍被拖走的时候，满眼是泪，抓着皇帝的袍子不愿放手。“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她的哭喊声回荡在深宫里，那样凄惨又无助。
皇帝嫌恶地抽身离开了。他和皇后并肩而立，睨着狼狈不堪的蔺选侍，两人面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小小选侍的离开，并没有在宫中掀起什么波澜。吴更衣被毫无缘由地打入冷宫之事，便更没有人在乎了。一个小小的富商之女，没有人会替她伸张正义。
直到7月的时候，又出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