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抢救
漫长得好似没有边际的手术，注入体内的麻醉药逐渐失效，林楠笙那飘忽昏聩的意识被撕心裂肺的剧痛拉扯着，自虚无缥缈的云端狠狠砸回了地面，清醒在那张鲜血淋漓的手术台上。
湿漉漉的长睫艰难的颤动着，他于迷惘中微微抬起了一点眼皮，明晃晃的灯光和白茫茫的人群在身边影影倬倬地晃动着，好似隔了一层膜，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胸腔已经被人剖开，炸裂般的疼痛混着内脏接触到手术器械那种冰凉的触感，令人仿佛身陷炼狱。他努力凝聚了一点涣散的视线，看见眼前的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血淋淋的手术刀，正在有条不紊的朝自己的身体里一下一下地扎进去。
锋利的刀子，像是一块刺骨的寒冰，在他的内脏里搅动着，很快，冰就开始发烫，五脏六腑都被那灼热无比的剧痛腐蚀，一层又一层，一寸又一寸，每个骨节，每个毛孔，都痛楚得不可遏制。
身边的人在叽里呱啦的说着话，急促紧迫的声音也好像浸泡在海水里，迢迢遥遥，沉闷而混沌。林楠笙依稀听清对方说的是日语，心里不由一阵恍惚。
我在哪？为什么会落在日本人手里？他竭力回忆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驻在漫天的大雪和那一声划破寂静的枪声里。尖锐的子弹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好像整个人都被瞬间撕成了碎片。铺天盖地的疼痛与眩晕如同密不透风的黑丝绒，层层叠叠的将人紧紧包裹。他颓然无力的倒在了雪地里，滚烫殷红的鲜血迫不及待的从嘴唇里涌了出来，在皑皑白雪中，仿佛骤然洇开了一树鲜艳斑驳的花。他绝望无助的看见身边的女孩也倒在了血泊中，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死亡的阴翳。林楠笙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握住了那人白皙温软的手，支离破碎的喘着气，恋恋不舍地唤了她一声：“贞贞……”
鲜血争先恐后的从破碎的胸腔流淌出来，灵魂缓缓挣脱了残败的躯体，朝着永恒的黑夜里飘散而去，汪在地上的鲜血渐渐变冷，慢慢地，也凝成了黑夜的颜色。

芜杂的思绪被难以忍受的疼痛再次撕扯回了现实，各种手术器械持续探入内脏，令人崩溃的剧痛无比清晰的全部灌入他的感知神经中。带在脸颊上的氧气面罩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事实上失血过多的他也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力气。汹涌澎湃的疼痛好像浪潮一般白花花的冲击着破败不堪的身体，林楠笙却像一条搁浅的鱼儿濒死般梗着脖颈不停地捯气。抢救室里的氧气已经开至最大，然而，被子弹贯穿破坏的肺叶里却依然感觉吸不进多少空气。强烈的疼痛与窒息感折磨得他浑身都在抽搐痉挛。无助的用手指绞紧身下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床单，他听到自己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听到给自己主刀的医生用急切的语气对身边的护士说：“快去看看，血浆怎么还没有送过来，病人大出血，再晚几分钟，就来不及了!”
空旷的急救室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轻重不一的混乱脚步声和手术器械清脆的碰触声。林楠笙听见玻璃门咣当一下，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用日语大声喊：“血来了!血来了!”
“赶紧给他建立静脉双通道，两只手一起输血!动作快!”主刀的医生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紧迫。
尖锐的针头扎破了林楠笙因为大量失血而变得干瘪的静脉血管，瓶子里的血开始一滴一滴补充进他的体内，尽管滴注的速度已经调至极限，医生犹在吩咐身边的助手：“快速挤压输血管，快!”
小护士听命急忙用手指捏住了橡胶输血管快速挤压，以便让血浆能够更加迅速的流淌进病人近乎枯竭的身体中。
丧失麻醉庇护的肉体将每一丝痛苦都无限放大，林楠笙摧枯拉朽的喘着气，氧气面罩下的嘴唇都被咬出了斑驳的血痕。冷汗涔涔而下，那些冰冷的器械依旧在胸腔里翻天覆地地鼓捣着，似乎五脏六腑都被翻腾得移了位。林楠笙痛楚难忍的被钉在了这张刑床上，排山倒海般的痛苦碾压着异常脆弱的神经，好像毒蛇一样顺着血脉肆意蜿蜒，那么痛，那么痛，痛得令人生不如死，痛得令人绝望崩溃。
“大夫!病人好像醒了!”尽管氧气面罩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但那额头那源源不断沁出来的汗水和抽搐颤抖的躯体终于引起了手术台边的小护士的注意，她有些慌乱的朝主刀的大夫喊了起来。
大夫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翻了翻病人的眼皮，然后回头吩咐了一句：“手术时间过长，麻醉已经失效了，重新给他打一针。”
骤然间，身体被一阵刺痛贯穿。冰凉的药液缓缓灌注进了他的血管里，不断冲刷着自己的巨疼终于慢慢退了潮。稍微缓过一口气的林楠笙恍惚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干燥的，开始慢慢朝虚空里升腾，而被鲜血打湿的那部分正在颓然的往下陷落，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药效一点点缓慢发作，孱弱的灵魂仿佛一缕清烟，轻飘飘的朝窗外氤氲。阳光好像一支支金色的箭羽从天空骤射而来，林楠笙眼神一晃，灰飞烟灭似的，意识再一次涣散。他疲倦不堪的阖闭下眼睛，黝黑浓密的睫毛上沾染着湿润润的汗水，好像一对美丽的蝴蝶被浸湿了纤薄的翅膀，心怀不甘的拼命挣扎着，却再也没有翱翔天宇的力气。
游丝般羸弱的意识仿佛一滴水溅落进墨池里，粘稠浓郁的黑暗漫漫侵蚀过来，他彻底溶解在里面，昏昏沉沉的又晕了过去。

左秋明心急如焚地朝医院赶，油门踩到底，急促的喇叭声响彻一路。等他终于冲到医院时候，林楠笙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空荡荡的走廊外鸦雀无声，只有手术中那三个字红艳艳的悬在门头，烫得人眼眶生疼。
太阳已经偏了西，天空大红大紫，金丝交错，像一张巨网，繁华绮丽地撒下来。残阳好似将熄未熄的火，滋滋的燃着幽红的焰，将世人的血缓缓煮沸。
雪白的地板上一路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左秋明恍惚看见急救床的车轱辘滚滚向前飞跑着，而那个人就奄奄一息的躺在上面，床单上迅速氤氲开的殷红褪去了脸上所剩无几的颜色，斑斑的血迹流了一地。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那已经干涸的鲜血，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人的身体曾经承受过怎样苦痛的际遇。心中焦痛如寸寸肠断，似乎连呼吸都痛彻心扉。他唯恐林楠笙会悄无声息的死在手术台上，而这些凌乱斑驳的血滴，就是那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痕迹。
他束手无策，只能紧紧的贴在了手术室的玻璃门上，屏息凝神的想听到里面任何一点有关于林楠笙的消息。杂沓的脚步声，急促的指挥声，手术器械落在盘中的叮当声，那么多嘈杂喧嚣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手术室，却唯独听不到，他最牵挂的那个人半点声息。
窗外的景物渐渐模糊下去，夜色如同旧宣纸上的墨色，慢慢洇开。紧闭的房门，好像一口黑洞洞的棺材，将那人连皮带骨的吞噬进了肚子里，寂静得叫人心底发慌。左秋明怔忡地立在那里，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楠笙……不要死……楠笙……不要死……
五脏六腑好像被乱刀绞着，背心里都虚虚的生出了微凉的薄汗。

继续写呀楼主，我等着看呢

诶呀！来了!

就等着这个，楼主我爱你！

居然有这个吧！

等更，等踹。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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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惶恐与惊惧，在很久以前，也曾经经历过一次，每次回想起来，浸凌肌骨的刺痛就会涌上心头，寒意无边无际。
左秋明和林楠笙的相识，源于南京特训班。那时候，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怀着济世救国的崇高理想投笔从戎，一心想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中。
来自天南地北的少年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聚集在了一起，每天参加各种魔鬼训练，熟悉各类枪械密码，力争能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特工，为了这片深爱的国土，即使抛头颅洒热血，也无怨无悔。
林楠笙和左秋明分在了一个宿舍，相同的理想与抱负，让两个年轻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
学校操场上有一棵木棉，年年会开一树透红的英雄花。殷红如胭脂的花瓣在金色的余晖下烁烁闪闪，红得好像要燃烧起来。林楠笙特别喜欢这棵树，他对左秋明说，这花就像是由人的一腔热血凝聚而成，即使凋谢的时候，也有一种坠地有声的悲壮美。
那时的林楠笙才到学校不久，年轻，青涩，腼腆，甚至有些拘谨。左秋明永远忘不了那人卓立在殷红如血的花瓣与凄艳壮美的落日余晖之中，缓缓的念出那句慷慨激昂的不朽名句“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
那一刻，心里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左秋明长久的凝视着那个神采奕奕的人，只见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好似也蒙上了一层圣洁而璀璨的光辉，那份慷慨激昂的热情与他的儒雅温和揉在一起，竟产生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可真好看啊!左秋明仿佛初见一般重新打量着这张年轻而生动的脸，突然觉得，那一眨眼，一挑眉，全是光。

学校训练结束，就要在学员里进行选拔，优胜劣汰，不合格的人就要被淘汰回老家。林楠笙在学校里的各项成绩并不算名列前茅，为了不落于人后，他每天埋头苦练，对自己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很多时候，别的学员早已陷入梦乡，只有那个孤独的身影还在操场上坚持不懈的进行着各项体能强化训练。
“不要那么玩命，你身体吃不消的。”左秋明有些担心的劝慰道。
那人的神情间带着难掩的疲惫，澄澈清明的眸子里却流露出无比的坚韧与执着：“我的身体素质没有别人好，就必须比别人多付出百倍的努力，只有成为一名合格的特工，才能全心全意的报效祖国。”
左秋明无可奈何的看着他，林楠笙是那种看上去就如谦谦君子一般温润如玉的人，但相处时间长了，左秋明却清楚，这人内里其实极其倔强坚韧，一旦他认定要完成的事，就是天崩地陷也不能夺其心志。
左秋明知道自己不能劝阻得了他，只能任凭他去。高强度的训练非常损耗体力，劳累过度的林楠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左秋明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人日渐憔悴的脸颊，担心他的身体迟早扛不住。果不其然，就在选拔赛的前一天，野外拉练的学员们猝不及防的遇到了一场大雨，全部被淋成了落汤鸡。回到宿舍，左秋明督促着那人赶紧换衣服去洗个热水澡。这般提心吊胆，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听到那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极不舒服的样子。左秋明心知不好，急忙下床去探望，只见那人满脸通红的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伸手去摸，俨然像触到了一块烙铁，左秋明心底一沉，刹那间乌云密布。
一场大雨，竟是让这个免疫力大幅下降的人发起了高烧。
“楠笙，快起来，我带你去医务室，那么高的体温，你得赶紧去输液才行。”左秋明胡乱扯过他的衣服，将人从床上拉扯起来，就像对待一个生病的孩子，左秋明细心地替他将衣服一层层套在了身上。
林楠笙烧得迷迷糊糊的，他乏力地将头颅倚靠在左秋明肩胛上，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他的脖颈处，痒痒的，竟无端令人心头一荡。
“不去医务室……如果长官知道病了……明天就会取消比赛资格，我努力了那么久……不能……前功尽弃……”他疲倦不堪的垂着头，病中的声音沙哑而慵懒，滚烫绵软的身子依在左秋明怀里，竟像抱着一个灼热的小火炉。
左秋明的心突然凌乱起来，仿佛胸膛里熬了一锅芳香四溢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热烘烘的泡。这是第一次两人挨得如此近，近得几乎可以数清那人一根根疏朗纤长的眼睫毛。林楠笙微微蹙着眉，张着嘴巴喘着气，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仿佛给那精致的棱角铺上了一层温柔的辅色。林楠笙的额头有一滴透明的汗水，轻缓的沿着额角游曳至眼角，他不适的眨了眨鸦羽般的眼睫，那汗水悄悄下滑，经过他病态嫣红的脸颊，淌过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最后明晃晃的挂在了那线条优美如刀刻的锁骨处，凝伫不动了。
一瞬间，什么都乱了，连空气好像也乱了，四周都充满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味道。刚刚下过大雨，春寒料峭的天气，左秋明却觉得热，无限的热，仿佛那人体内的高热也蔓延到了自己的血脉里。他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好像有十几个风箱一直拉着，燃起了呼呼的火苗。
他无法抑制地想吻他那因为高热而枯萎如花瓣的嘴唇，想抱紧那微微战栗着的躯体。汹涌澎拜的欲望好似一池春水，猝不及防的就决了堤，眼睁睁地将他湮灭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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