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境抱着古典吉他缩在后台的一角，拨着弦试弹了一小段。他没想到棘刺真的会答应他参加罗德岛的文艺汇演，这个率直又自由的伊比利亚人并不热衷于社交，他应该更喜欢在实验室捣鼓那些古怪的试剂。但现实是，棘刺正坐在那边的化妆台前，任凭红豆在他脸上涂脂抹粉。
　　“哇……这么一打扮，你还挺帅的嘛！你们伊戈尔人的底子是不是都这么好，我喜欢的那个乐队，对对，‘日落即逝’，她们四个也长得超级好看！哎，你有听过她们的歌吗……”
　　红豆一提到自己喜欢的乐队就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极境看见棘刺皱起了眉头，然后被红豆一巴掌打在手臂上：“哎哎哎别动！眼线要画歪啦！”
　　哇……极境望着那边摆满一桌的化妆品，心里想着这成效会不会特别惨不忍睹，要是画成大花脸他要怎么悄悄拿出手机拍照。极境很少见到棘刺跳舞，但他知道他的舞技确实很好。幼年时，棘刺脱了鞋子挽起裤腿，踩在沙滩上面对着落日的余晖舞蹈的场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极境。”棘刺说，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怎么？”
　　“你看看……”棘刺站起来转身面对他，“可以吗？”
　　极境刚打算开口嘲笑，却未料到那些调侃的话一下都卡在了喉咙里。
　　阿戈尔那头平常乱成鸡窝的头发被柔顺地梳下来，在脑后扎成了小辫。一身黑色西装在腰部和臀部绷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胸前V形的白衬衫内衬边绣了繁复的金色花纹，一双粗高跟的黑色舞鞋擦得发亮。棘刺平静地看着他，大面积的金色眼影非但不违和，反倒衬得他一双蜜色眼瞳愈发耀眼，像位优雅又风情的异域王子。
　　“啊……挺……很好。”极境居然有点舌头打结。就算是他也不能否认，棘刺是个帅哥，而这个帅哥认真打扮起来连自己也有一点心动。
　　只是那么，一点点，单纯的对于颜值和身材的心动，无关性别，嗯。和我比还差得远。极境努力说服自己。
　　“这不是很好嘛！”他站起来走过去大力拍着棘刺的肩膀，“以后也别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多出来走走，打扮打扮自己，多好！”
　　“我并不是因为要社交才答应你的。”棘刺拍开他的手。
　　“嗯？那是因为什么？”
　　穿了舞鞋的棘刺身形又拔高了一点，这让他的目光几乎与极境的持平。他说：“只是因为我想而已。”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干员了？我跟你讲，要是医疗部的最好别惹……”极境一脸严肃。
　　棘刺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伸手，在极境脑门上弹了一下，说：“别瞎想。”
　　“哎，好好好……”
　　“不说我，你的乐谱练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兄弟出手，你放一百个心！”极境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
　　“你通常会让我吊起那第一百零一个心。”棘刺毫不留情地反击。
　　极境正要再呛他两句，就见棘刺突然伸过手来，替他抚平衣领。这个角度更显得阿戈尔睫毛如羽，眼影和金色的环状耳环一起闪闪发光。他禁不住怔愣，鬼使神差地想去拨弄一下挂在他古铜色耳垂上摇晃的金环，在棘刺抬起头时又迅速撤回手去。
　　“怎么？”棘刺问他。
　　“哦，没事儿，刚你头发上有个虫子。”极境双手背在身后再不敢伸出来，心里暗骂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刚没忍住偷偷喝的那点朗姆？这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儿啊！
　　“好了。”棘刺扭头望望舞台，“快到我们了。”

　　舞台灯光白炽炫目。棘刺站定，他看不清楚下面观众的脸，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极境的存在，黎博利就坐在舞台一角，习惯性地把一只脚腕搭在膝盖上抱着吉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深吸一口气。
　　再抬头时，一切都恍若突兀消失，只余视野里流淌晃动着的大海的深沉影子。棘刺望了一下身旁，一只白色燕鸥张着翅膀滑过翻涌的波浪，像枚流星在他眼里划出道闪耀弧线。
　　舞者在舞，却又不像在舞。鞋跟和着乐声敲击地面，清脆作响；他抿着浅薄的嘴唇，微蹙的眉头似乎低声诉说着什么；他伸展手臂，露出的小半截小臂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旋转，脚步踢踏，在强光下面他仿佛沉入海水，一举一动划开透明的波浪。
　　乐曲渐渐凝涩，棘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舒展身体像只游曳的鱼，从舞台的这头舞到另一端，鞋跟敲击地面，震颤的耳环晃出金色的光彩。像是在挣扎——极境望着他，不知为何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阿戈尔和着低沉的吉他音，仰起头，脖颈凸显出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朝天空伸出双手，仿佛真的在挣扎，在与什么庞大而遥远的存在做斗争。
　　他停顿。
　　在吉他迸出激昂澎湃的乐声时，棘刺一个转身，执起了他置于舞台边的长剑。他睁开眼睛，黑发甩到耳后——阿戈尔沉寂的眼神在那一刻再次活了过来。沉重的长剑在他手中化作暗金色的绸缎被轻飘飘地挥动，棘刺踮着脚尖踏在音符上，阿戈尔人，伊比利亚人，他的剑术本身就像是奇异的舞蹈，而这舞蹈何尝不是给了他面对什么的力量。
　　极境看见棘刺好像踏在海面上，背后一轮夕阳熊熊燃烧，脚步腾挪间溅出暗红色的海水。这个刚上岛时被人误认为冷酷无情的剑士，此时嘴角真真切切抿起愉快的弧度，在旋转间抛给极境一个微笑。他眼底热烈温度灼烧，他舞着，他在苦难间、诅咒间、在那深重的海水间不屈地舞蹈——
　　那是属于伊比利亚的热情，是傲然不屈的放浪形骸与自由。
　　极境的目光被那舞动的身影紧紧吸附住了。黎博利的胸膛鼓动起同样的热情，那是属于灵魂深处的某种回响——他抑制不住地像那些伊比利亚的街头乐队一样，在乐曲间奏时大声吆喝，而观众们都瞪大了眼睛，屏着呼吸，感受着这段弗拉明戈，感受着来自遥远国度的热烈呐喊。
　　一曲毕。棘刺站在中央，胸膛一起一伏，汗水自他鬓角鼻尖滴下。他走到舞台边上，拉起极境一同走回聚光灯中。
　　掌声雷动。

　　极境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这很不正常，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但此时他脚步确实是虚浮的，踩在棉花上一样，晃晃悠悠站不住脚。好像有个人扶着他，揽着他的腰。极境把脸凑过去，闻到一点熟悉的海水味道。
　　“你怎么像佩洛一样。”棘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我是黎博利。”极境反驳。
　　回到宿舍，棘刺把喝得半醉半醒的极境扔到床上。后者嘴里不知哼唧着什么，手胡乱一挥，摸到自己的移动终端。指纹解开锁，粉发的Aya握着麦克风冲极境微笑。他迷迷糊糊笑了一声，点开音乐软件。
　　棘刺走到一旁，鞋根敲击地面清脆作响。极境坐起来冲他招手：“你来一下。”
　　“我要换衣服。”棘刺答道。
　　“没事儿，不换正好。”
　　日落即逝与伊比利亚的风格是迥异的，一个是重金属的架子鼓贝斯和电吉他，一个是朴素的古典吉他弦乐器和手鼓。极境都喜欢，因为他觉得有些东西是相通的，比如那在音符下面，涌动如海水的热情与高昂的自由。
　　他今天真的是喝多了，要不怎么会强行拉着棘刺在宿舍里乱跳？极境赤着脚，棘刺没脱舞鞋，这让他们鼻尖相对，眼神撞在一起。扔在床上的终端播着他刚刚弹奏的那首舞曲，吉他里混入了小提琴的悠扬。
　　黎博利舞蹈的样子同样勾人。他嘴里轻声念着节拍，光裸的脚踏在地板上，纤细踝骨在月色下白得放光。棘刺搂着极境的腰，跟着这个醉汉放缓一点节奏，旋转在忽急忽缓的曲调上。
　　他们身体贴合。
　　棘刺的眼神有点无奈。他望着极境灰色瞳仁里醉醺醺的笑意，耳朵里又回响起大海的涛声。他想起自己心中那点暗藏的情意，他想起飞鸟，想起翅膀扇动时呼啸的风，他想起极境。
　　他们十指相扣。
　　棘刺不知道极境是怎么想的——同样，极境也不知道棘刺的心思。他们只是相拥着舞蹈，心跳在某一瞬间重叠，墙壁上投下二人深黑色的影。极境放开棘刺的手，张开双臂想自己来个高难度动作，不料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向前倒下去——但棘刺伸出双臂，将他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燕鸥是世界上飞得最远的候鸟。但棘刺一直注视着，注视着那高飞的影子，当那飞鸟疲惫或受伤不慎滑落的时候，稳稳地接住他。
　　极境抬头的时候撞上棘刺那双蜜色的眼睛。他的眼影还没有卸，虽已被汗水模糊掉些许却依旧闪耀，映得他眼神依旧热烈若太阳。极境又一次怔住，他心脏突突地跳动，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念头，竟不知道推开低下头来的棘刺，任凭二人滚烫呼吸交缠。
　　他们仅一步之遥。
　　-END

顶顶

太太写得好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