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在一般语境中,我们把关于分配现有资源的相互关联的决策统称为“计划”。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经济活动都是计划。在任何许多人共处的社会中,这种计划不管由谁制订,都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依据起初是计划者以外的其他人所知,然后又以某种方式传递给计划者的那种知识。人们赖以制订计划的知识传递给他们的各种途径,对任何解释经济过程的理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而利用起先分散在全体人民中的知识的最好途径,至少是经济政策——或设计一个有效的经济体制——的主要问题之一。 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出现在这里的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密切相关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谁来做规划。而这正是所有关于“经济计划”的争论所围绕的中心。存有争议的并不是要不要计划,而是应该怎样制订计划:是由一个权威机构为整个经济体系集中地制订,还是由许多个人分散地制订。在当前的争论中所使用的特定意义上的“计划”一词,毫无例外地指中央计划,即根据一个统一的计划管理整个经济体系。另一方面,竞争意味着许多独立的个人分散地制订计划。在两者之间折中的方法——对此虽然很多人谈论,但是当他们看到的时候却很少人喜欢——即把规划委托给有组织的行业,换句话说就是垄断。 在这三种制度中哪一种效率更高,主要取决于我们预期在哪一种制度下能够更为充分地利用现有的知识,而知识的充分利用又取决于我们怎样做才更有可能取得成功:是将所有应被利用的但原来分散在许多不同人掌握的知识交由一个单一的中央权威机构来处理呢?还是把每个人所需要的附加的知识灌输给他们,以便他们的计划能与别人的计划相吻合呢?
III 在这一点上,不同类型的知识其地位显然是不同的。所以回答我们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不同类型知识的相对重要性:是存在于特定的人所拥有的知识更重要,还是那些由适当原则选择出来的专家组成的权威机构中的知识更重要?如果人们普遍认为后者更为重要,那只是因为一种叫“科学知识”的东西在公众的想象中占据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致我们几乎忘了这种知识并非绝无仅有。但也必须承认,就科学知识而言,一群经适当挑选的专家也许能掌握现在全部最好的知识。这样做只不过是把困难转嫁到了挑选专家这一问题上。我想指出的是,即使假定这个问题能很容易地解决,它也只是范围更广的问题中的一小部分。 今天,谁要是认为科学知识不是全部知识的概括,会被认为是异端邪说。但是稍加思索就会知道,还有许多非常重要但未系统梳理的知识,即有关特定时间和地点的知识,它们在一般意义上甚至不可能被称为科学知识,但正是在这方面,对所有其他人来说,每个人实际上都具有某种优势——每个人都掌握独一无二的信息,而基于这种信息的决策只能由每个个人做出,或由他积极参与做出时,这种信息才能被利用。我们只需要记住,无论从事任何职业,在完成了理论上的培训后还必须学习很多东西,学习占了我们工作生涯很大一部分,在各行各业中,了解人、了解当地环境、了解特殊情况……这些都是宝贵的财富。了解并使用一台没有被完全利用的机器,或知道一些人有特别的技能,或知道在供给中断时有可以救急的盈余库存,这些信息对社会来讲,与了解更好的可选择的技术同样有用。一个靠不定期货船的空程或半空程运货谋生的人,或者其全部知识可能就在于知道一种即时机会的地产掮客,或从商品差价获利的套利人,他们都是以不为他人所知的对一瞬即逝的情况的专门了解,在社会中起重大作用的。 奇怪的是,当下这类知识普遍遭到某种程度的蔑视,掌握这种知识的人如果胜过掌握更好的理论或技术知识的人,会被认为是行为不端。从更好地了解通信或运输设施获得的优势,有时几乎被视为是不诚实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利用最好的机会与利用最新科学发现对社会同样重要。这种偏见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人们重生产轻商业的态度。即使那些自视为完全摆脱过去的赤裸裸的唯物质谬论的经济学家,在对待获得这种实用知识的行为问题上,也屡犯同样的错误,这显然是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体系中,所有这类知识都是“给定”的。现在普遍的想法似乎是这类知识理所当然地很容易被每个人掌握,而针对现有经济秩序不合理的指责常常是基于这类知识不那么容易获得的事实。这种观点忽视了一个事实:找到这类知识被尽可能广泛使用的方法恰恰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