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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never change】【原创】三尺阳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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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用心又意味深长的一个故事。
不一样的七剑群像。


IP属地:广东1楼2021-05-24 20:30回复
    【楔子】
    困住这许多行人的,是临安城开春以来第一场大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1),值此风雨交加之际,连城南的小茶铺里也挤满了人。一碗茶不过三文,人人喝得,一时间小二东奔西跑,添茶加水,好不热闹。过得好半晌,大雨仍无停歇迹象,只有附近的学堂传来朗朗书声,堪堪盖过雨声。
    在座多是行走江湖的过路人,起初听着新鲜,没过多久便不耐烦了。大伙儿三三两两说起江湖见闻,有个穿长衫的青年男子问小二要了壶最贵的武陵春,有模有样地品了一品,这才捧着茶杯咂嘴道:“虽说都叫武陵春,可比起安阳洛家的新茶,那是差得远了。”
    安阳洛氏何等盛名,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插嘴道:“兄台喝过洛府的茶?这年头人人都想和姓洛的攀亲,提前三天递帖子都未必能见,可别是吹牛吧。”
    “呸!”青年男子立刻恼了,茶杯一搁,横眉怒目,“不光喝了他府上的武陵春,还见了他家那位美名遍天下的二小姐呢!上两月恰逢魔教覆灭第十个年头,安阳诸派聚集,同开庆功大宴,我跟着兄长忝居末席,可把江湖上如今的大人物们见了个遍。”
    诸人听见这话,纷纷来了兴致。这个问“岳少侠近来可有收徒的打算”,那位问“言公子当众一曲是否真能绕梁三日”,岂料在这当口,有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咕哝道:“十年前剿灭魔教的不是七侠吗?安阳那几个门派上赶着庆什么功,开什么宴?”
    此话一出,人人侧目,唯有茶馆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不为所动,先将一碗温粥不疾不徐搁在他带来的小男孩儿跟前,后又伸长竹筷,慢条斯理地将一颗花生米递进嘴里。
    “七侠”这两字在江湖上久未提起,却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片刻,便有年纪大些的悄声道:“我家便住在沅江下游,听说那位横扫江湖、无人可挡的大魔头黑心虎,当年的确是死在七剑合璧之下。”
    “我看未必!”先头那青年男子满脸骄气,摇头道,“十年前魔教何等势大,若真是七侠杀了黑心虎,如今入主安阳的就该是他们才是!言公子、岳少侠这些后起之秀都声名鹊起,怎么他们几位反倒销声匿迹,好多年没在江湖上露过面了?”
    年长些的低头喝茶,一声叹息好半天才随茶香一道悠悠落地:“人这一辈子,能当几回英雄呢?封剑归隐也没什么不好。这些年七侠虽然再没有消息传来,但一生有过这等仗剑除魔的事迹,足可称一句‘不世传奇’了。”
    争执声外,更有唏嘘,角落里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唤小二再温一壶热酒。他身旁的男孩儿约莫六七岁,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大眼珠圆溜溜地转。这孩子想了想,悄悄扯过男人的衣角,小声道:“封伯伯,前两天神医叔叔才去我们家,还跟我抢娘亲做的翡翠烧麦呢!怎么就销声匿迹啦?十年前他们真去过安阳么?”
    “去过。”中年男人摸摸他头,“世间万事,变幻莫测,又岂是区区几句江湖传闻能写得尽、道得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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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引用自宋·苏轼《有美堂暴雨》。


    IP属地:广东2楼2021-05-24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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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虹猫不喜欢安阳。
      或许是因为七剑合璧之后,他原打算和剑友们一道退居百草谷养伤,大伙儿连一日三餐的食谱都兴致勃勃安排好了,只等着合伙打居士的秋风,不料半途却被安阳三族当家的掌事洛京白派人截了胡,盛情难却之下不得不接了武林大会的请柬,离开山明水秀的潇湘,来到这干燥少雨的中原;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一行人还没入城就刮起了风沙,把从没到过中原的大奔呛得咳嗽不止,大伙儿都想快些进城洗个热水澡,却不得不和兴师动众、出城相迎的洛京白一路客套,牵马缓行,人人吃了一嘴沙子。
      再或者,是因为他们作为除魔英雄被迎入安阳的第二日,洛京白便带着几人悄悄到访。彼时离武林大会还有小半月,神医正拉着两个姑娘试他新研的香膏,虹猫百无聊赖之际被大奔拖去下棋,而跳跳和达达分站两侧,对着他二人的棋盘挥斥方遒,恨不能亲自撸袖上场。若论起对弈,跳跳和达达谁拔头筹固然是不好定论,他和大奔谁来垫底那也是众说纷纭,眼看大奔抓着白子举棋不定,连带着站大奔身后的跳跳也眉心微蹙,虹猫拈着黑子神思一晃,余光不由自主往窗下飘去——那里有人正蘸着一点香膏往手背涂抹,笑声清若银铃。
      然而,没等他多看两眼,木门便“吱呀”一响,阻断了他的视线。
      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紫袍氅衣的清俊男子,长眉入鬓,相貌堂堂,正是中原世家安阳三族这一代掌事洛京白;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生得容色姣丽,眉宇之间难掩骄气;再往后是四五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个个随身背着药箱,像是把“德高望重”几个字连同皱纹一起刻在了脸上。
      洛京白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为人倒也爽朗,可惜张口“世家大族”,闭口“不世功勋”,话里话外都逃不开一股子刻意结交的派头,昨日大家聊得不算投机。虹猫虽不热衷下棋,却更不热衷与昨日才见面的陌生同侪客套,心里不由叹息一声;然而人既来了,他也只得搁下棋来,起身相迎。


      IP属地:广东3楼2021-05-24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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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京白一如既往热情好客,先介绍说一道来的少女便是他亲妹子洛京墨,景仰七侠多年,听说他们到了安阳,软磨硬泡要来见见;至于剩下这几位,都是他苦寻良久的名医国手——听闻紫云剑主右手伤重,是以特意将他们寻来。若老天有眼,肯让紫云剑主病愈,也算一慰七剑合璧途中的辛劳了。
        他侧身将老郎中们一一介绍,果真都是闻名杏林的字号。逗逗心中本就放不下莎丽的右手,此时一听眼睛便亮了,不由分说便将他们领进内室,眼巴巴候着这几人给莎丽看诊。
        洛京墨忙道自己平生最佩服紫云剑主,也跟着进去瞧病。可惜没过多久,那些名医们纷纷摇着头出来,捋着胡子痛心疾首,怒斥黯然销魂散毒性之烈、魔教马三娘心肠之毒、紫云剑主遭遇之惨。大奔不耐烦琢磨他们的弦外之音,心中又实在着急,抓住一个就问:“到底能治不能?”
        被他揪住胳膊的老郎中“啊哟”一声,摇了摇头,无限惋惜:“经脉损毁,血气不通,只怕华佗在世也救不得了。”
        莎丽原本生了一线希冀,此时难免有些失望。好在她早过了怨天尤人的时候,虽见治愈无望,倒也不至于失态,只将右腕收回,欠身致谢。
        虹猫本以为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洛家兄妹先存了一分没来由的敌意;如今见状,却不由想:难不成人家确实对七剑一片好心,倒是他狭隘了?他连忙也拱手道谢,又亲自将名医们送出门去;洛京白眼见不治,多说了两句叹惋之词,便也领着妹子告辞了。
        虹猫折身回返,不料还没进门就听见跳跳自言自语:“往后只怕没那么多清净日子过喽!”
        虹猫心头微沉,忍不住侧头看他:“怎么说?”
        达达年纪最长,对这些江湖门派间的交际也了解最多,忍不住插嘴道:“这么殷勤,怕不是联姻?听说那洛掌事尚未婚配,别不是想求娶我们莎丽吧?”
        大奔闻言,立刻急了眼,浓眉一竖道:“他敢!当他奔爷爷是死人吗?”
        莎丽羞得踩他一脚,索性一把将蓝兔也拉下水:“喏,现放着我们第一美人呢!要求娶也是求娶蓝兔,求娶我做什么?”
        蓝兔一愣,回过神来哪肯饶她,右手往她肘底一探,便要呵莎丽痒痒;而莎丽又哪肯束手待毙?两个姑娘一追一逃,不知不觉都用上了轻功,身法轻盈之极;大伙儿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一时忙着挡在两个姑娘中间供她们躲藏,谈笑间倒把来意不明的洛家兄妹抛到了一边。
        跳跳看在眼里,终于也笑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摇头道:“但愿是我多想。”


        IP属地:广东4楼2021-05-24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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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名医们络绎不绝,都自称是受洛京白所托,前来替紫云剑主诊病,可惜无一例外,皆是无功而返。其他参会的门派听说七剑在此,也纷纷递帖求见,其中尤有个叫龙门山庄的小派格外殷勤。龙门山庄在安阳开宗立派,距今不过十余载功夫,掌门岳青是贫家子弟出身,从先师手中接过掌门之位不久,言谈间对七剑推崇备至。七剑中除去冰魄、雨花、旋风,其他四剑均非世家出身,又都不是眼高于顶之辈,倒与岳青谈得颇为投契。
          国手如云之外,那日来拜谒过七剑的洛京墨也每天都来,日日换着方儿给他们送补身的珍品,对莎丽的伤势关怀备至。到得第五日上,她兄长洛京白也一道来了,他问过莎丽病况,不由唏嘘:“倘若右手经脉始终不通,紫云剑主的左手剑法又不能合璧,那可如何是好?”
          莎丽不疑有他,爽朗道:“不能合璧也罢啦!用惯了左手也是一样。有时候碰上不知情的,还能出奇制胜呢!”
          “紫云剑主如此胸襟,当真令我辈心折。”洛京白称赞不已,没说几句却话锋一转,忽然长叹一声,“只不过,此事于紫云剑主虽然无足轻重,于七剑合璧、江湖安稳,却是天大的隐患。”
          虹猫心中咯噔一下,只觉此话刺耳。不等他开口,蓝兔已冷冷道:“如今四海升平,更有安阳三族为首的名门正派同守江湖秩序,便连六剑也无须出鞘,何须七剑合璧?”
          洛京白言辞恳切,满面关切之色:“话虽如此,总是隐患。七剑世代都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江湖存亡系于一身;万一来日外患来袭,危难关头七剑却无法合璧,这可如何是好?”他顿了顿,终于道,“不知紫云剑主可曾确立传人?”
          这一代七剑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诸人闻言,俱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洛京白却面不改色,顺势而上道:“历代七剑都不能没有传人。舍妹根骨颇佳,可惜学剑总不得章法,不知紫云剑主可愿收她为徒,容她跟着您这样的巾帼英雄学一学剑术?”他没容七剑有拒绝的余地,话音一落便立刻陈情道,“在下也知自己的请求实在唐突,可洛某父母过世多年,只留下这个妹子同我相依为命,若不替她好好安排,叫她拜入名师门下,我这做兄长的百年之后实在无颜面见双亲。况且京墨自幼敬佩七侠,又出身世家,习武底子绝不算坏,若能有幸拜入紫云门下,于她、于诸位、于江湖,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IP属地:广东5楼2021-05-24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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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京墨何等乖觉,没等兄长说完便走到莎丽跟前,纳头就要行礼:“京墨叩见师——”她一句话尚未说完,膝盖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任凭她如何用力,双腿竟丝毫弯曲不得。洛京墨又惊又怒,霍然抬头,却见虹猫长臂一伸,剑鞘稳稳递出,正好将她拦在半途,连带着拜师的话语也阻挠在口中。
            洛京墨委屈已极,扭头便朝兄长看去。洛京白微微变色,正要说话,却听蓝兔彬彬有礼道:“这一代七剑自己都掌剑不久,对父辈传下的剑法远未融会贯通,只会使个样子罢啦,哪有资格找什么传人?承蒙洛掌事和二小姐厚爱,七剑感激不尽;只是如此重任,我辈年幼识浅,实在愧不敢当。”
            逗逗早就听得火冒三丈,这一回比大奔还快,短胳膊一伸就将莎丽揽到自己身后,恼道:“再说了,我神医逗逗还没发话,谁敢断言紫云剑主的右手就一定治不好了?来日春秋几十载,我既说了要给她治好,那便一定治得好,别人急着认输又怎的?我还没认这个输呢!”
            莎丽也立刻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笑道:“我自己还未满二十,如何敢收十五岁的洛二小姐为徒?切磋交流也就罢了,拜师可不敢当,万不能误人子弟,耽搁了二小姐的前程。”
            洛京白此时已经面色如常,闻言也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她跟着紫云剑主学几招防身吧。无须占什么师徒名分,洛某只盼她能从七侠身上学得十之一二,做兄长的也就放心了。舍妹一心向学,绝不给七侠添乱,还请诸位千万莫要再推辞了。”
            七剑只得点头应了。
            他言辞恳切,姿态又放得极低,洛京墨资质也的确不差,可虹猫依然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口闷气就此不散,同窗外滚滚不息的风沙一起,为他记忆里的安阳城蒙上了一层难以明媚的阴翳。


            IP属地:广东6楼2021-05-24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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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儿哪受得了这个激将,立马不哭了,激动道:“我、我不是毛贼!我家从前是开药庐的,这些药材我都认得!”
              逗逗只当他在狡辩,闻言嗤笑道:“不是毛贼,那干嘛抢我糖人?不问自取就是贼,何况你还当我面抢呢!”
              “我……我……”男孩儿一时无言,面黄肌瘦的小脸涨得通红。他梗着脖子挺了一会儿,突然泄了气似的蜷起身子,小声道,“我就是想尝尝,糖是什么滋味,是不是真没有娘给我吃的甘草甜。”
              达达看着可怜,忍不住轻声道:“那你娘人呢?”
              “不知道……”男孩儿用脏兮兮的手背去抹眼睛,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爹娘从前都是看诊的大夫,去年水患,把我家药庐冲垮了,他们带着我逃到半路,看到庙里有一家人发烧,好心过去给他们看诊,结果破庙也垮了,他们都被大水冲走了……呜!”他说到这里,一边抽噎一边道,“我,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不是故意想抢你糖人的……以前娘亲说我牙还没长齐,不肯给我买糖吃,只给我含了两片甘草,哄我说和糖人一般甜……我没想到糖人会这么甜……我,我好想她!”
              这等骨肉分离的惨事,七剑听了都是心中一沉。大奔最是心直口快,忍不住道:“嘿,这可真是老天不开眼,好人没好报!”
              男孩儿闻言,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止也止不住。逗逗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心焦,忍不住揪住男孩儿胳膊,凶道:“你既说你爹娘都是大夫,那我再考考你:《汤头歌》会背吗?”
              男孩儿一愣,下意识道:“麻黄汤中用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他张口就来,滔滔不绝,显然是将这套歌诀从小背到大;神医听着满意,一把将他拉起,扭头向莎丽道:“莎丽,敢不敢同我打个赌啊?”
              “我又不是大奔,成天和你打赌!”莎丽瞪他一眼,却也禁不住好奇起来,“你倒说说,想赌什么?”
              “你不是要教洛家那位二小姐习剑吗?教几个不是教,咱们干脆把这孩子带回去好啦!练剑本也要人喂招,日后你教你的,我教我的,到时候让他们两个切磋一下,瞧瞧咱们谁本事大!”逗逗说得眉飞色舞,“正好也帮这孩子散散消息,兴许他爹娘还活着呢!”
              蓝兔听他说得兴起,不由也微笑起来。她弯腰替这男孩擦干泪珠儿,又将自己还没来得及咬的糖人塞到他手里,柔声道:“你愿意么?”
              男孩儿最听她话,举着糖人直愣愣地想了好一会,才仰头道:“嗯!”


              IP属地:广东8楼2021-05-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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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男孩儿名叫常山,洗漱一番后倒也眉目清秀,就是肤色黝黑,人也精瘦,神情总有些畏缩。
                两个姑娘对这个年少坎坷的孩子疼惜不已,给他买了好些换洗衣裳;逗逗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性,如今见他《汤头歌》背得熟练,药材也大都认得,明白常山不曾撒谎,当即给他削了把木剑,有模有样地教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照例来找莎丽学剑的洛京墨却是吃了一惊。她听了逗逗的介绍,倒也没说什么,客客气气地低头见礼,称了句“常师弟”。除去七剑之外,常山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神气的姑娘,见她年岁同自己更相近些,又惊又喜,壮着胆子喊:“洛师姐!”
                逗逗见两人一团和气,突然想起什么,随口笑道:“你们一个叫常山,一个叫京墨,都是药材,倒也有趣!嗯,难怪你二人有同堂习武的缘分!”
                他万万不曾想到,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害苦了这个刚救下的小弟子。
                眼看武林大会近在咫尺,逗逗在医馆外又遇到了那个买桂花糕时撞见的姑娘,这一下不光知道了她名字,还意外得知她也颇通医药,不禁大有知音之感。这天,他同这个名叫易潇潇的小姑娘约好在城南碰面,逗逗正想早些出门,绕路给她带几块五芳斋的桂花糕,不料却被常山堵住了去路。这个怯生生的小弟子守在门外,低着头支吾说他不是习武的苗子,往后也不想再学剑了,只想子承父业,出去找个医馆打杂过活。
                逗逗心中觉得不对,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拎着他就去找剑友们分说。跳跳最先看出端倪,也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伸手便往常山颈后探去。常山下意识一缩,然而跳跳何等敏捷,指腹在他风池穴上轻轻一触,立刻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跳跳缩回手来,面沉如水:“谁干的?”
                虹猫见跳跳神情不对,不由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大奔站得近,闻言立马探头去瞧常山后颈,困惑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问题大了。”跳跳沉着脸道,“你们细看,常山瞳孔里有一线极淡的红痕,风池穴处又有痛觉……”他话音未落,逗逗已经变了脸色,颤声道,“你是说,蜉蝣蛊?”
                见跳跳点头,逗逗又惊又怒,拉过常山便道:“谁给你下的蛊?只管告诉我实话,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跳跳见其他几剑一头雾水,低声道:“所谓蜉蝣蛊,是一种在宿主身上只能存活一天的蛊虫,一旦入体,便如万虫啃噬,但朝生暮死,过了夜便全无异样,从前我在魔教……见过有人拿它逼供俘虏。他瞳孔里的红线几乎瞧不见,脉象也看不出端倪,若非我碰巧见过中蛊之人,只怕我们今天想破了头,也看不出常山身上有什么问题。”他说到这里,分外不忍,不由寒声道,“中原腹地,名门汇集,竟也有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对付一个孩子吗?”
                大奔听得怒不可遏,将铁棍往地下一顿:“小子,你实话实说!甭管谁欺辱了你,奔爷爷都帮你出这个头!”


                IP属地:广东9楼2021-05-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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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山双肩瑟瑟,满心委屈,也满心感激,哭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只叫我撒泡尿照照自己,没有学剑的命就早点学乖,能当个烧药炉的小厮就是我的造化了……”
                  七人听了这话,倒有六人变了脸色。当中的莎丽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左手倒提长剑,便往洛府去了。
                  其他六剑纷纷跟上。莎丽大步流星,非但不肯递帖敲门,连一个好眼色也不肯留给守门的小厮,径直闯入洛府大堂。她“铿”的一声拔出剑来,三尺青锋一扬,厉声道:“洛掌门既让令妹跟我习剑,不知许不许我一并管教?”
                  洛京白被她的来势吓了一跳,眼珠一转,却不接她话,只亲自给她斟了一杯上好的武陵春,好声好气道:“紫云剑主千万息怒!舍妹一向娇养,脾气莽撞,若是她哪里得罪了诸位,诸位只管来告诉洛某,洛某一定严加管教,再不许她胡闹了。”
                  迟来一步的逗逗听见这话,忍不住冷笑道:“都用上蜉蝣蛊了,还严加管教呢?你妹子从小娇养,我这小徒儿难不成就任人糟践了?”
                  洛京白面色微变,却不慌乱,一面招呼下人倒茶,一面强笑道:“神医这是说哪里话?舍妹年纪轻轻,不通医药,如何会和蜉蝣蛊这等秽物扯上关系?”
                  几剑早猜到他不肯认账,然而此刻当面亲见,仍觉齿冷。只可惜这蜉蝣蛊下得无声无息,不落痕迹,七剑苦于没有证据,不好直接发作,人人都气得面色铁青。
                  却见洛京白缓和了脸色,先假模假式地关心了几句常山的身子,又承诺说一定替他们找到下蛊之人,这才缓声道:“有关下蛊一事,洛某倒有个拙见,可供诸位参详一二。七侠威名赫赫,除却舍妹之外,江湖上尚有许多人想拜师门下,可诸位才刚说过年纪尚轻,不立传人,转头却又随随便便招了个新人授剑,也难怪有人要误会了。名门正派,自有规矩体统,雨花剑主收个药童不妨事,真要收徒,还望三思。”
                  他姿态客气,话中之意却刺耳之极:无非是说常山出身低微,天赋平平,不配与洛京墨这等天之骄女师出同门、一堂习武罢了!逗逗听得怒不可遏,正要开口,却听莎丽冷冷道:“药童也好,传人也罢,他们雨花流派一向随心所欲,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至于我紫云流派——”她顿了顿,扬起头来,目光炽烈如火,“更是人微言轻,断不敢自居名门正派,更教不起令妹这等高徒。”
                  言罢,莎丽恶狠狠地掉转剑锋,也不收剑回鞘,拉过常山,扭头便走。她通身煞气,竟叫外人不敢近前,洛京白万没料到这位紫云剑主如此刚烈,竟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子怒而拔剑,脸色登时大变。他连忙追出两步,急道:“过两日便是武林大会,还望紫云剑主无论如何再留几日!”
                  莎丽置若罔闻,就此扬长而去。


                  IP属地:广东10楼2021-05-24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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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1-05-25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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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即便洛京白隔天就重罚了三个口口声声替二小姐抱不平、这才擅自下蛊的门徒,莎丽依旧不肯多耽,当晚就启程回了金鞭溪。大奔义愤填膺,操起铁棍就要陪她上路,却被莎丽一句“武林大会上不知还有什么幺蛾子,你要是走了,谁替我看着洛家兄妹”给劝了回来。六剑均知她性情,也无一人劝她留下,浩浩荡荡将她送到了城门口。
                      逗逗嘴上虽不说话,却给常山塞了一大罐糖球,惹得这苦命的孩子眼圈通红;反而是莎丽笑着安慰他们,说她好久没回家了,客栈的活儿堆积如山,这才问神医借他的小徒弟打个下手;等大会一完,大伙也别回百草谷了,索性先去金鞭溪客栈,吃他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马蹄踏碎风沙,虹猫目送她们一骑绝尘,心中隐约浮起不祥之感:莎丽的离开,恐怕并不是此行所有污糟事的结束。
                      第二日的武林大会如期举行。如七剑所料,此次大会主要聚焦两桩事如何处置:一是缴械投降的魔教教众,二是袁家界藏宝厅里缴获的奇珍异宝。洛京白所在的安阳三族连同几个成名已久的大派都主张杀俘虏、分遗宝、建立门派联盟、重整江湖秩序,以岳青为首的新兴小门派们却主张收编俘虏、变卖遗宝、接济穷困、广纳门徒,双方莫衷一是,难有定论。几个大派根基深厚,小门派们则胜在人多势众,整个江湖分作两派,暗潮汹涌,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
                      六剑坐在堂上,一言不发。洛京白一心想让武林被世家子弟垄断,最好他自己能以盟主身份统领江湖,这才想杀光魔教余孽立威;岳青则想替出身贫寒的门徒们谋一条出路,为此不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马。虹猫心知肚明,此时一旦开口表态,那便是公然赞同一方,同时与另一方相抗;他不愿下场站队,却也不愿含糊其辞、置身事外,忍不住回头征询剑友们的意思。几人目光交睫,心意相通,虹猫心中一定,回头微笑道:“我的看法却与诸位不同。”


                      IP属地:广东12楼2021-05-2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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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剑都是生死关头结下的交情,刀光剑影尚且配合无间,何况这区区唇枪舌剑?几人心里都清楚,真正的“魔教余孽”们早已死在袁家界,如今这些散兵游勇不过是盲从的教众,决计谈不上穷凶极恶之辈,实在无须多造杀孽,是以虹猫语气和缓,言辞中不肯投靠任何一方,态度却依旧分明。诸人争论到午后,以洛京白为首的名门正派们终于松口,同意将魔教里倒戈投降的教众们按籍贯、年纪分编入各门各派,半年为期,以观后效;至于藏宝厅中那笔财物,双方仍未达成共识,眼见天色已晚,只得延长会期,过两日再行商议。
                        逗逗对洛京白兄妹一肚子气,连带着对这帮名门正派也没什么好感。为了不错失每一个同他们抬杠的机会,逗逗硬生生在厅中坐了一下午,以至于散会的时候险些憋不住尿意,急匆匆跟虹猫丢了句“内急”便往茅房冲去。他一泡尿撒完,只觉通体舒畅,加之下午以一张利嘴逼得安阳三族退让,更觉踌躇满志,忍不住便想哼支曲儿。不料一声还未出口,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个娇软的声音道:“二姐姐,我今天这么打扮还合适么?他会喜欢么?”竟是个清脆的女声。
                        逗逗听见第一个字就明白自己跑错了茅房,慌忙把裤子拉了起来,直臊得满脸通红。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心盼望外头的姑娘快些走,岂料先头说话的少女突然叹了口气,跺脚道:“唉,成天穿些绿的黄的,我都腻啦!还是二姐姐这身红好看,多神气呀!”
                        逗逗起初只觉得声音耳熟,听到这里才猛地一下明白过来:这人是易潇潇!便是那个当日同他抢过同一块桂花糕,昨天在街头等了他两个时辰、又让他心甘情愿哄了两个时辰的姑娘!她在和谁说话?
                        就在这时,另一人笑道:“你只管按俏丽的范儿打扮便是了,我大哥早都打听清楚了,那一位就喜欢这样的。”
                        “你们洛家这样能耐,怎么不多打听几位啊?”易潇潇哼了一声,逗逗几乎可以隔着门望见她撅着嘴轻嗔薄怒的样儿,“联姻、联姻,七剑里这么多男儿,怎么偏挑了个最差的给我?论样貌、论武功,哪怕论身板呢,那四位任谁也比这位强呀!”


                        IP属地:广东13楼2021-05-2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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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剑之首当然好,可你又不是不知,他和那冰魄剑主是什么交情?七剑之中,旋风剑主早早成了亲,长虹、奔雷又都心有所属,硬凑上去只能适得其反,难不成还能讨着什么好么?联姻是为互利,又不是为了结仇!”女声理所当然,易潇潇说不过她,只得小声道,“那,那为什么不选青光啊?”
                          “青光剑主在魔教卧底十年,万花丛中过,什么样的人精没见过,你以为这么好蒙?”女声轻蔑道,“只有这雨花剑主醉心医道,不通世务,又是赤条条光棍一个,想来没见过几个女人,投其所好再合适不过了。”说到这里,她仿佛觉得不妥,转脸又哄道,“潇潇放心,二姐姐还会害你不成?这雨花剑主大小也是个世家子,只要他对你神魂颠倒,等你们成了亲,还怕七剑不站在咱们这边么?只要你用心,今天他帮着岳青,等往后知道了你身份,还不得乖乖倒戈来帮衬我们?”
                          易潇潇闻言,骄傲道:“那倒也是。前天他可哄了我两个时辰呢!”她顿了顿,“不过我听爹爹说,下午的议事咱们输了?”
                          “那算什么输?我兄长本也没把魔教那几百老弱病残放在心上,会上同他们再三争论、又佯装被他们说服,不过是为了**那帮小门小户,好叫他们以为自己胜了,往后得意忘形罢啦!藏宝厅那笔财宝才是重中之重呢!”女声洋洋自得道,“潇潇放心,大哥说了,明天就引荐你胞弟拜入他师门,从今往后他俩可就是同门啦!”
                          “二姐姐也放心,门人那儿的蜉蝣蛊已经清得干干净净,没人能找到你身上去!”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走出大门,剩下逗逗一人站在门里,如遭雷击。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先怒斥那个看似天真的姑娘心机深沉,还是该先嘲笑自己真心错付。
                          他站在臭气熏天的茅厕里,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弯下腰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IP属地:广东14楼2021-05-2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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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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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挂在嘴上念叨了这么些天,大伙儿都听说了两碟糕点的故事,前几天没少拿逗逗和易潇潇打趣;事到如今,饶是大奔这等粗人,也从一地碎瓷里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名堂。没人拣这个时候多嘴,大家默不作声地将逗逗送到城门口,人人被平素抠门的神医塞了一兜避毒防身的灵药。
                            第二天的早饭,谁也动不了筷子。大奔平日里最不耐烦神医同他抢吃食,如今却举着一整条鸡腿没了胃口。好在这顿饭勉强吃到结尾的时候,小一为达达送来了家书,达夫人妙笔生花,浓淡几笔便将襁褓中的小欢欢勾勒得活灵活现。
                            大伙儿将画像拿在手里,一一传看,心头总算松快两分。达达念及妻儿,心中柔情万分,刚搁下碗筷便急着出门采买,一心想回家时给妻儿多捎些小玩意儿。虹猫久不和人动剑,原想约蓝兔一块喂招,奈何达达抢先一步将她拉出了门,说她眼光一向独到,要请她同去集市上参谋参谋。
                            虹猫只好作罢。跳跳从他脸上瞅出了一点儿怅然若失的神气,于是屈指一弹剑刃,笑道:“比不得冰魄,和青光凑合凑合呗?”
                            虹猫闻见那一声极清越的剑鸣,不由一笑,右手轻轻一振剑鞘,“刷”的一下便是一剑递出:“青光剑主剑下,哪里谈得上‘凑合’二字?”
                            剑气挥洒之间,两个人苦中作乐,倒也在你来我往中暂且抛却了烦忧。然而,到了吃午饭的当口,达蓝二人却迟迟不归,虹猫心头一紧,坐立难安。
                            短短几盏茶功夫,竟将虹猫一副好耐性磨得一干二净。就在他即将沉不住气、按剑而起的时候,达达怒气冲冲地进了门。他来了也不说话,径直回屋收拾包袱,虹猫吃了一惊,急忙奔到门口,险些与同样怒气未消的蓝兔撞个满怀。
                            他赶忙刹住步子,将蓝兔拉到身边。见她毫发无损,虹猫先是松了口气,复又满腹疑惑:什么样的事能让一贯好脾气的蓝兔一路都沉着脸?他心知不好,正要开口,树荫下打盹的大奔却已抢先跳了起来:“你们俩这是怎么啦?”
                            达达原就是个至情至性的孤傲脾气,在门里听见这话,再也按捺不住,冷冷道:“那帮拿笔杆子的欺人太甚,有一次算一次,不把他们摊子掀了都不算完!”


                            IP属地:广东15楼2021-05-25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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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猫和跳跳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虹猫眼望蓝兔,安抚道:“究竟发生什么了?你们别急,慢慢说。”
                              原来达蓝二人在绸缎庄里精挑细选,好容易看中一匹软绸,达达爱不释手,想买去给欢欢裁身小衣裳。奈何打包时发现一点污渍,达达生性爱洁,对尚未满月的孩儿又宝贝不已,哪里忍得?忙催了掌柜给他换过。两人交涉颇费了一会儿工夫,蓝兔在一旁无事,见店外的小书摊上齐整地摆着许多新出的话本,一时兴起,随手拿过几本翻了翻。
                              没看两下她便睁大了眼睛——这叠话本中竟有一册《竹林秘史》,书中极尽编排之能事,说七剑合璧之前,长虹剑主失踪,其余六剑受困竹林居,被那魔教少主玩弄于鼓掌之中,竹林居士身怀六甲的夫人更是被魔教最淫邪的猪四堂主囚禁一月有余,个中遭遇,实在可怜可叹,可悲可惜——预知详尽如何,且等下月《石洞奇观》分说……
                              话虽不曾挑明,可字里行间的意图却是何等分明,大奔还没听完就气得摔了杯子:“我呸!放什么狗屁?这破玩意是谁写的,俺这就去砸了他们摊子!”
                              “等不及你们,我先动手砸了。”蓝兔余怒未消,面上犹带霜雪之色,“写稿的是个穷书生,口口声声说只想养家糊口,笔下功夫又不过尔尔,不编些下三滥的桥段便无人赏光,这才写出这么篇东西。”
                              “他还知道自己下三滥么?”连最沉稳的虹猫也被气得脸色铁青,“只怕此事没这么简单。”
                              “可不是么?一个混饭吃的书生编出一段似是而非的野史传奇,倒也不足为怪,可他为何对我们受困一事的来龙去脉如此熟悉?若无人授意,那才真是稀奇。”跳跳沉吟道,“蓝兔,这人住在哪儿?我再从他嘴里套套话,兴许能找出背后的人来。”
                              蓝兔正要开口,却见达达一手挎行李,一手提长剑,大步流星走出门来,不由神色一痛:“达达……”
                              “我得回家一趟。”达达面沉如水,“这话本流传在外,显非一日,以我们几人之力恐也难堵悠悠众口。虽说我百草谷与世隔绝,少有外人到访,可我夫人陪我出生入死在先,独自照顾孩儿在后,我不能叫这等污言秽语恶心了我不算,还要恶心我的夫人。”
                              他强忍愤怒,回身深深一躬:“江湖风波恶,人间行路难(2),你们万事当心。”
                              -----------
                              (2) 化用自宋·辛弃疾《鹧鸪天·送人》。


                              IP属地:广东16楼2021-05-25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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