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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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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嬴消失后,时光等待的一生,慢热煎熬向,光嬴光为主,欢迎评论
接受结尾双人赛的设定,但不接同吃同住的剧情,本文俞亮只是和时光下过双人赛的朋友,不喜勿入
围棋门外汉,下棋过程都是胡编乱造的,求放过,以及冒用围棋名人的故事,都只是为了剧情本身,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4w5存稿已完结,lof首发完结,微博长文发得太艰难了,先放贴吧,但是根据度娘的性子,估计一次发不了很多,所以时间间隔会比较长,等不及的话可以在lof看,ID:都给你圆上
上一篇《【褚嬴】回应》是姊妹篇,本文会稍作提及


IP属地:山西1楼2021-05-15 21:41回复
    2008年12月,围甲第二轮赛争冠战决赛,三番棋决胜局,汉东棋院队对战方圆建投队。
    一个是曾经蝉联多届冠军,如今稳稳保持前三的老牌棋院,一个是前年卷土重来,今朝一路豁命冲进总决赛的穷酸战队,两军对决,结果如何竟一时间难以捉摸,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候冠军的诞生。
    北方的冬季干燥而寒冷,刚过冬至和圣诞,天黑得很早,今儿又纷纷扬扬地落了整日的雪,街上没人走的地方已经堆得有脚面高,小孩嬉闹着专门踩在高高的积雪上,踢起一片飞白,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周边商店橱窗上挂着的各色彩灯也陆续亮起,一闪一闪的,透过纤尘不染的窗玻璃,映照在许厚的眼镜片上。
    等候区里很安静,只是偶尔有人窃窃私语。许厚端着一杯茶,独自站在靠窗的地方,瞧着外面——无他,屋子里的暖气太热了,他又胖,频频擦汗搞得别人以为他很紧张,虽然他也确实有点紧张,前年杀进前五,去年成为第三,今年本来打算求稳,保住前三,谁料直接闯进总决赛,还跟老牌战队打到最后,这要是真能夺冠,他梦里都能笑醒。
    早知道就直接让时光担任主将了,三台二台的,白白浪费两年时间。不过时光那两年倒是没半点脾气,让他上场就稳赢,让他轮休也不多话,平日跟队里的同事都磨合得肝胆相照,打个比赛出个任务,谁都乐意跟他组队。原以为他北斗杯回来以后,是打算走成熟稳重那一卦的,哪知道主将位子到手之后,猛得跟什么似的,总决赛之前一路碾压式胜利,到后来每次出结果的时候,许厚都麻木了。
    他正感慨着,对局室的门开了,脚步声急切地响起,周围人蜂拥而上,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许厚没有急着回头,只是定定瞧着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冷掉的茶,深吸口气,仰头灌进嘴里,才转过身去——不是时光。
    许厚的呼吸停了一秒,但很快就缓和过来,第二也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只不过没有第一那么惊喜罢了。
    不远处的队友们也早就站起身来,但此时也陷入沉默。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干什么?”许厚走过去,“能跟第一干到最后,就证明咱们有夺冠的潜力,大不了明年再战!”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无声点头。
    许厚正要让他们别一个个都摆着臭脸,就见有人路过这边,还对着自己拱手:“老许,恭喜啊!”
    “啊……同喜同喜!”前进一名,多少也算受得起这声恭喜。
    谁料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冲他们说着恭喜,许厚笑眯眯地回应着,心底有点发虚,一旁同样被包围的队友,瞧着也有些摸不清头脑,正在此时有媒体穿过人群,一把将话筒怼到许厚嘴边:“许厚七段,这是方圆建投队首度问鼎围甲联赛,请问您有什么感想吗?”
    啥玩意儿?问鼎?是、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关于此次时光四段战胜刘毅九段,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您谈谈吧!”
    陆续又有好几家媒体将他们团团包围。惊喜来得有点突然,许厚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镁光灯忽闪忽闪的有点晃眼,像是方才街对面的彩灯一同亮起,又像是漫天的烟火轰然绽放。等他们的视线越过重重人墙时,对局室敞开的大门里正站着熟悉的青年,微昂着下巴,浅笑着看过来,红顶漆扇正一下一下轻敲着掌心。
    “我们……赢了?”
    “……好像是,厚哥?”
    “把那小子给我吊起来打!叫他再让输了棋的人先出来!”
    “遵命!”
    “好嘞!”
    翌日《天下围棋》头版头条,《方圆建投队问鼎围甲联赛,最佳主将时光反被全队吊起来打》。
    当晚的庆功宴之后,许厚乐得浑身是劲,跟队友告别后一个人哼着小曲儿顶着寒风,在北京的老胡同里乱窜,最后还绕到鸟巢附近,买了一堆收摊前疯狂降价的奥运会纪念品,才准备打道回府。
    雪已经停了,天上露出弯弯的月牙,就像是什么人的笑容,瞅着叫人心情大好,许厚跟着笑弯了眼睛,换了只手提袋子,低头就看见不远处健身区的跷跷板上,坐着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
    是此时本应在酒店休息的时光。
    不过估计也是出来逛累了坐着歇脚吧,刚好还能一起回去,顺便让他提会儿袋子。
    许厚这么想着,正要上前打招呼,就见时光收回了抬头望月的目光,抓着跷跷板座位前面的把手,来了个利索的蹲起,接着又是一个深蹲,麻木又机械,瞧得许厚心惊肉跳,那年的时光就是这样,总是一个人坐跷跷板,丢了魂儿一样。
    为免时光出什么事,许厚躲进了旁边的阴影里,那边说话的声音夹杂着跷跷板吱呀吱呀的动静,全都随着寒风吹进他耳朵里: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下围甲主将吗?我下了。”
    “我们队拿了冠军。”
    “我赢了刘毅九段……九段!厉不厉害?”
    “啧,你说你这人真是,也不夸夸我,或者你骂骂我?让我别骄傲,不然要吃大亏。”
    “……是不是围甲主将都请不动您啊?那我再加把劲儿去拿几个头衔?或者多下点什么世界级的比赛?”
    “真不是我说你,您老人家这眼光可是越来越高了啊?贪婪!”
    跷跷板的吱呀声戛然而止,许厚心下一滞,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只见时光坐在跷跷板上微弯着身子,看背影像是胸口疼,许厚正要上前,就听得时光一声苦笑,随后大口喘气好像终于缓和过来,直起了身子,却是望着空荡荡的对面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
    许厚知道时光有些心病,是以对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并不在意,只是怕他做傻事,所以没有马上离开,直到看见时光接起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单口相声逗人开心,才松了口气悄悄转身绕路,回了酒店。


    IP属地:山西2楼2021-05-15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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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2月,第十届隆鑫杯三国擂台赛决胜局,中国队对战韩国队。
      一个是最后时刻赶到首尔赴赛的新人,一个是曾为韩国夺取六连冠共计八次冠军的铁闸,几乎没有可比性,但前者已经连胜三场,结果如何一时竟未可知,吊足了世界棋民的胃口,比赛的关注度持续攀升居高不下。
      昨天是二月二,龙抬头,领队带着他们在当地找了家理发店修头发,说是讨个好彩头,虽然明天要面对的是铁闸朴昌浩,但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
      观战室内已有数名中国队员,俞亮推门而入,几人互相简单问好,便坐在一处等待开赛。
      俞亮靠在椅背上,虚握的掌心有些发冷——隆鑫杯自开办以来,仅有一届是由日本棋手打破韩国连冠的神话,中国队一次都没摸到过奖杯,这次虽然日本队依照惯例率先出局,但韩国队来者不善,他们似乎针对他国的参赛选手训练过特定的攻击策略,仅有两人出马,便挑落几乎全部的中日选手,自己也在对战韩国棋手的第二局里苦撑无果,只能让时光下完天元头衔战资格赛后临时赶来一打四,虽然目前已经三连胜,但朴昌浩九段既然有铁闸之称,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赛场与观战室在同一层,距离开赛还有十分钟,已经能陆续听到门外媒体走动的声音。
      俞亮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领队:“俞亮,时光有跟你在一块儿吗?”
      “没有,”俞亮心底暗道不好,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吃完饭他说要自己调整一下,我就先走了。”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打他电话没人接。”领队有些着急。
      “我当时看见他下楼……”俞亮正说着,忽然在树下看见一道人影,“我看见他了,在后院花坛边的树下。”
      “谢了,我去找他!”领队松了口气匆匆挂断电话。
      俞亮没有从窗边走开,收起手机继续看向树下的身影,只见时光正抓着那把来历不明的红顶漆扇,像公园里练太极剑的老头老太那样慢腾腾地比划着动作,旁边的花坛上反扣着他的手机,估计是静了音,才没接到电话——他参赛前的放松项目,就是练“剑”吗?
      领队没几分钟就出现在了树下,似乎急得满头大汗,时光倒也配合,半点没有磨蹭,抓起手机就跟在领队身后朝楼门走去。
      比赛准时开始。时光执黑,朴昌浩执白。
      两人皆是擅长攻杀的棋手,甫一开局便如战场上枕戈待旦的将士,杀气腾腾。朴昌浩的路数和之前四位韩国棋手截然不同,布局攻守没有强烈的针对性,但精准点杀的个人风格十分浓烈,用子效率极高。而前三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时光,到这一局才神色认真起来,诡变绞杀的手法更为隐蔽利落,下手毫不留情,一来二去竟跟对方赖以成名的点杀斗了个平分秋色。
      观战室里的俞亮等人一扫这两天的颓靡,紧张地跟着分析局势。
      其实从上一场比赛结束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结局。整个世界棋坛里挑战朴昌浩成功的人少之又少,而时光近年来的进步虽然堪称神速,但真要逾越这座高峰恐怕还有难度,输了正常,赢了才是天意,但一个合格的职业棋手,哪怕只是看到一丝希望,都会博命一击,何况现在的形势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然而就在众人满怀信心,为了一步棋争论不休时,俞亮却发现时光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局面看似不相上下,可时光的黑子已经开始稍显劣势,他的速度减慢,必然是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当众人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时光已经陷入长考。
      隆鑫杯是双方各一小时的快棋,时间尤为宝贵,长考只能用在刀尖儿上。众人看不到时光的神色,只能看到他棋盘一侧的手紧攥着那柄漆扇,手背上凸起的骨节有些发白。观战室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计算着可能的落点,等待着时光的选择。
      就在众人耐心磨尽稍现浮躁的时候,时光有了动作。
      “——时光在干嘛?自寻死路吗?!”
      “他疯了吧,这么好的局面!”
      “他会不会在布局?但下在这儿也太冒险了吧?”
      但凡懂点棋,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招恶手,根本不应该在考虑范围内,可时光偏偏就在长考之后选择了这一点,一定有原因,一定有什么他没看到的地方,一定有……俞亮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棋盘上,头脑运转得更快。
      朴昌浩的白子竟也生出些许迟疑,一阵小考之后才落子,杀意不减,甚至一子两用。
      俞亮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几乎是在屏幕上时光落子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一点:“急!”
      俞亮明白了,所有人都知道,时光近几年下起棋来犹如天罗地网密不透风,朴昌浩虽然没有采用针对性极强的下法,可前三场对局他必然分析过,时光赢得太过轻松,所以前半段看似分庭抗礼,实则是朴昌浩在不断试探时光的能力,才让时光有机会撑这么久,而时光也必然感受到了这点,才在局势稍有倾斜时便果断选择了调整战略,也就是说,那步长考,才是这场对决的真正开始。
      之后的局面已经不能单用精彩来形容了。
      朴昌浩的白子,每一步攻势都在加强,如果说一开始的试探是对猎物的玩弄,那么后面的每一步都是猎手的觉醒,他似乎终于发现,臆想中的猎物其实是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对手。
      相较而言,时光的黑子却有种遇强则强的神秘感,每一手回击都与对方的攻势不相上下,虚虚实实,叫人看不清他的实力,早先的那步所谓“恶手”,也被他化成了扭转局势的一步,甚至连整个局面的掌控权,都似乎在逐渐易手。
      正在此时,白子似乎厌倦了无休止的试探无果,攻势骤然加强,仿佛希望尽快击碎由对方的神秘感所带来的假象,然而黑子强有力的反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他开局的轻敌导致了如今的后果。
      换作一般的棋手早就慌了,然而隆鑫铁闸又岂是浪得虚名,虽然场面濒临失控,但朴昌浩还是稳住了心神,落下一步大杀招,一子点入黑棋死穴,终于穿透时光竭力营造的势均力敌的幻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进入读秒的时光险些全线崩溃,但他咬牙连下两步强攻,生生逼得白子回头,随后一阵势如破竹的攻伐,最终竟以三目半的优势胜出!
      观战室里有人欢呼,有人抱着脑袋发懵,有人盯着屏幕张大了嘴巴,俞亮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却只有逐渐展露的笑意,他低头看向桌上摆放的棋局,忽然觉得,也许时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如今真正的实力,早已远超近几年比赛中所表现出来的水平。
      领队叫他们一同出去准备参加闭幕式时,时光已经被媒体包围:“前三盘您轻松拿下,今天这局棋却显得有些艰难,您能谈谈感想吗?”
      时光将漆扇点在掌心,略一思索,脸上挂起清风一样的笑,和下棋时眼带杀气的样子截然不同:“我平常会自己跟自己下棋,他们在前三局里采取的部分攻守布局我是有想到过的,也破解过,能赢并不奇怪,输了我才要反思,但是今天这局……”他说着,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朴昌浩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棋手,我能从他的棋里学到很多,这次胜出是棋神保佑,运气成分很大,实际上我还差得很远,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还可以和他对局。”
      “您首次参加隆鑫杯就担任主将,赛前很多人不看好,您现在关于这个有想说的吗?”
      “如果这次韩国队针对性没这么强,到俞亮这里至少后面三局是肯定能拿下来的,其实由他对上朴昌浩胜算会更大,但他对自己要求高,容易背很大的包袱,领队安排我担任主将也是为了让他不至于背水一战,能打出个好状态,没有其他原因,”他的表情认真而恳切,“但是韩国队这次是把我们都研究透了,抓着痛处打,换谁谁难受,我到这儿的时候队友就说了情况,血的教训,我是踩着前面队友的血肉过来的,其实最后赢的不是我,是我们。”
      “去年的围甲,今年的隆鑫杯,您都战胜了九段对手,今年考虑参加世界级的个人比赛项目吗?”
      “您比我本人还着急,”他看着记者,开起了玩笑,“要是实力和机会到了,就是您拦着,我也要上。但现在只是两局,猛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大事儿还是求稳吧。”两个月后,嘴上说着要求稳的时光,现身于LP杯世界围棋棋王战国内预选赛的赛场。
      这一年的时光,在隆鑫杯上力挽狂澜,为中国队首次捧杯,随后一举摘获天元头衔,更是在又一次为方圆建投队稳拿围甲冠军后,于年底闭幕的新人王战上首次夺得了他个人国内大赛的冠军,接着又在开年二月底LP杯决赛上,2:0零封绝杀再度相遇的朴昌浩,继上一届中国棋手击败夙敌夺冠之后,拉开了中国棋手LP杯连续夺冠的序幕。
      坊间传言时天元这是捡着本武林秘籍开了窍了,北斗杯上重出江湖,这才没几年,就拿下天元直升九段,之后更是一路大满贯,和比他早一年直升九段的俞亮一起,把个棋坛搅和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体坛毒舌》倒是送他一外号叫“棋疯子”,锦旗直接送进许厚办公室,时光见了还觉着挺好,要了回去做收藏。《天下围棋》的编辑部里流传着要安排一次时光个人专访的选题,据说本来全都谈妥了,最后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IP属地:山西3楼2021-05-15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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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对接的时候,洪河什么都看不到了,视线里仿佛只有那双湿润的眼睛。
        当年他万般无奈下和林厉坦白自己需要回家照顾生病的父亲时,林灿已经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即便一开始,俩人只是因为自己观战误了电影闹了点小别扭,但他还是趁势提出两人不要再联系了,也再三恳求林厉不要告诉林灿这件事,如今四年过去,想来是林灿回国之后,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
        洪河没有出声,只是感知到怀中父亲的重量,干咽了口唾沫回归现实,别开目光低下了头,像没有看见她一样,再次舀起小半勺鸡蛋羹。
        脚步声却自门边渐渐靠近,最终停在床尾。林灿脸上挂着漂亮的微笑,脆生生地打招呼:“叔叔好!洪河,时光。”
        刚刚咽下一口鸡蛋羹的中年人循声望来,眼带困惑。
        洪河顿了顿,却是尽量语气平静地回应她:“林灿,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灿笑着看向他,刚刚泛过泪花的眼睛格外明亮:“我毕业了,刚回国,来看看叔叔。”
        “哦……”洪河点了点头,不敢去看她,只是低头去跟父亲介绍,“爸,这是林灿,林老师的女儿。”
        中年人不能点头,只能眨眨眼睛,示意问好。
        “那你们聊,我去洗点儿水果。”时光有意留空间给他们,抓了把圣女果放在空碗里,抬脚溜了。
        “我给叔叔带了盆花,我自己种的。”林灿将怀里的纸筒放在床头,取下外层套着的油纸,透明的玻璃瓶里,植株剑叶挺拔修长,冒出来的花骨朵含苞欲放,已经隐隐透着清香。
        洪河对花花草草一窍不通,可唯一认得的,就是这种花,远心曼临。他心下微滞,不敢深思,唯恐这是原物奉还的意思,只是机械地舀起小半勺鸡蛋羹。
        “这是远心曼临,开的花可好看了,”林灿摆好了叶子,坐在一边,笑着望向洪河怀里的中年人,“希望叔叔早日康复。”
        似乎是被这株花是对方亲手培植所触动,中年人艰难地以最大限度调整着角度,想要看一眼柜子上挺立的植物,动作虽慢,力道却甚大。洪河半扶着人的胳膊没有及时吃准劲,手中端着的不锈钢碗微微一斜,眼看就要洒了,洪河急忙稳住身子,然而盛了鸡蛋羹的勺子却无法幸免,全数泼洒在他自己身上,下意识发出细微的低呼声。
        “烫、烫……”中年人匆忙收回目光,口齿不清地出声,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二十出头的孩子。
        “没事没事,爸,烫着了?烫哪儿了?疼不疼?”洪河急忙将勺子丢回碗里,换手将碗放在柜子上,掀开被角发现只是打湿了床单,才松了口气。林灿翻出自己包里的纸巾,抽出几张递了上去,洪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谢伸手接过,却没有看她,只是低头处理着那一小片狼藉,并未发现中年人忧心的目光全落在了他身上。
        到底是心上人,这一道插曲仿佛撕开了洪河最后的体面,他强自忍住泛起的情绪,将父亲扶着躺回床上,对林灿道歉:“我去收拾一下,顺便叫时光回来,麻烦你稍稍照看一下。”
        林灿点头应声,洪河又跟父亲交代一番,得了回应后,才匆忙转身离去。
        林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重新转回目光看向病床上的中年人,却只见到对方犹自凝望着门边,眉眼低垂,满是歉疚和痛苦,她忽然神思微动,出声轻叹道:“洪河很有孝心。”
        中年人收回了望向门边的目光,重新看向她,眼里有着慈和的微弱笑意,也依然带着被竭力掩藏的自责。
        林灿继续说着:“我爸爸常夸洪河重情重义,棋也下得好。他愿意放弃围棋回来照顾您,也许是觉得,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即使继续下棋,也不会开心吧。”她再次看向人来人往的门边,“所以叔叔一定要早日康复啊,这样他以后,不管是继续下棋,或是做别的什么,才都会开心。”
        中年人似乎顿住了,她望去,只见对方眼底的沉沉暮气渐渐被升起的光芒替代,她也终于随之展开笑意。
        “林灿,”时光端着洗好的圣女果踏入病房,“给,洗好的。”
        “谢谢。”她伸手拿了几颗,略坐了会儿不见洪河回来,便借口还有事,起身告辞。
        “……那你慢走。”时光多少知道当年的事,也没有多挽留,目送林灿出了病房,扭头看见柜子上的花,倒是挑了挑眉:“厉害啊,还真给养活了,洪河这花没白送,”他抓耳挠腮好一阵,还是没想起来花名,瘪着嘴吐槽,“花难养,连名字也怪得很。”他上前拨弄了两下垂落的长叶,心底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兰因寺,问问伙头师傅这花到底怎么伺候,并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人也将目光落在了那株花上,眼底带着错愕之后的坚定。
        洪河收拾好了衣服上的痕迹,朝病房走去,然而脚步却越来越慢。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灿,依照父亲没什么起色的情况来看,继续回去下棋没什么指望了,而自己,其实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准备接手窑厂,也许以后,真的要和职业围棋绝缘了……灿灿,会瞧不起自己吧?她那么认真又坚定地追逐着喜欢的未来,而自己却放弃了梦想,虽然是为了不可失去的亲人。
        他停下来,靠在墙边,刚刚冷水洗过的脸上,鼻尖再次一阵阵发酸。
        “洪河。”一声轻唤夹杂在略显嘈杂的走廊里。
        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动作有一瞬间的僵滞,最终却软化下来,转身向她,只是不敢多看那双眼睛:“这是要走了?怎么不多坐会儿……”
        林灿没有回应他的客套话,只是走近几步,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自己眼底也忍不住泛起了泪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挤出笑脸:“洪河……”然而只来得及喊完名字,路上组织好的千言万语通通哽在喉头。
        林灿什么都没说出来,可洪河却似乎已经全部听到了,一个没忍住,眼眶里蓄满的泪水陡然滚落,匆忙别过头去。
        林灿缓过来劲来,长出一口气,可说起话来还是带了鼻音:“远心曼临,挺不好养的。”
        洪河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只能小心地看她一眼,微微点头。
        “所以我下次来看叔叔之前,你可别把它养坏了。”林灿最后的尾音带了轻微的哭腔,却没等他抬头回应,便已经错身而过。
        洪河心口有些坠得发疼,抬手捂住胸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呼吸,张开嘴大口喘气,却是痛苦得难以哭出声来,眼前只有模糊的地板。
        “先生,您没事吧?”有路过的护士停下来询问,他匆忙摆手,却在抬头望见林灿背影的瞬间,忽然感知到胸膛里规律的跳动,仿佛那空寂了数年的地方,又生出了一颗心来。
        洪河回到病房的时候,时光正拿着柜子上洪河落下的手机气急败坏,转头看见他,脸上神情一松:“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过来,你瞅瞅把叔叔担心成啥样了?还以为你走丢了,都快报警了!”
        洪河赶忙开着玩笑上前,重新将人扶起来喂饭。
        下午的康复训练结束后,医生对洪河说,患者这半天的配合态度,是他们前所未见的积极主动,如果照这么下去,康复的可能性非常大。
        洪河看着此时已经坐在轮椅上,还在自己慢慢锻炼手指的父亲,又转头去看时光怀里抱着的那株重新包好的远心曼临,心底滋味杂陈。


        IP属地:山西5楼2021-05-15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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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的婚宴,倒是真应了时光的玩笑话,犹如广撒英雄帖,各路豪侠齐聚一堂。
          大老师带了两瓶他珍藏多年的好酒,一边说反正扳老师不让他多喝,搁着也是浪费,一边抓紧一切机会摸着酒盒的外包装。
          扳老师依旧温吞,就是今天激动得只会笑眯眯直说好好好。
          福贵儿两年前终于险之又险地定了段,虽然如今还只是替补,但据说下场有希望当三台。
          梁乐后来倒是进步挺大,但是年龄到了,从道场离开后参加了高考,倒也顺利入学了。
          岳智近几年来脾气收敛了很多,但依旧习惯性地高昂着下巴,一脸不屑,只是随份子的时候,出手十分阔绰,问就是不差钱。
          白川和方绪也一同到了场。当初沈一朗在少年宫兼职,白川就很看好他,平日里也多有提点,即使后来沈一朗交换出国,没有再去少年宫,但是定段后签队伍时,白川还是帮他向方绪搭桥见面,方绪却是看中了沈一朗棋艺之外的过人心态和发展空间,当场抛出橄榄枝。
          俞亮自然没有缺席,虽然当初在训练营时,他曾和沈一朗有过交集,但也只是短暂的同事关系,至多切磋几局,送了本书,直到后来沈一朗加入围达,两人平时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其余除了亲人还有围达的其他成员、几番交战后关系不错的对手、乃至当初带他们前往兰因寺修行的曹旭都在邀请之列。
          白潇潇已经从大学毕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她这边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但两人在围棋界认识的人多少有些重叠,场面不至于过分隔阂,何况近几年围棋热铺天盖地,双方宾客倒显得交谈甚欢,气氛融洽。
          时光跟洪河两人作为伴郎,成为了当天分担酒水的主要人物,虽然大家都不至于过火,可是架不住人多又高兴,最后还是喝了个昏天黑地,叫大老师看得眼馋,可偏偏自己的杯子里只有被扳老师偷偷换掉的白开水,只能趁新人敬酒的时候多喝几杯过了把瘾。
          洪河近几年也有些简单的应酬,有长辈指点,拿捏着分寸到底没有醉得失去神志,说话利索还挺有逻辑,只是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坐都坐不稳,被扶到房间里去休息了。
          倒是时光还是个愣头青,瞅着大家高兴,几下就把洪河的叮嘱抛之脑后,脑子一热,别人一口他半杯,一轮下来就喝了个七荤八素,后来又替沈一朗挡酒,更是来者不拒,本身他也没什么好酒量,全靠意志力撑着最后一点清明送走宾客,蒙头就栽在酒桌上不省人事,最后劳动了照看醉酒人士经验丰富的扳老师亲自出马照料,结果刚擦完脸,时光就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都这样了还不消停,非要连带着含糊不清地说胡话。
          亏得扳老师好脾气,敷衍都像是在谈心,还陪在旁边给他拍背顺气,这要是让大老师来,恐怕先给时光一巴掌让他清醒点儿。
          扳老师等时光吐完,倒了水让他漱口。时光第一口吐了,第二口却给咕咚咽了下去,还打了个嗝儿。扳老师嘴角一抽,暗自庆幸那杯水是从饮水机里接的,随后把他从卫生间扶到床上。重新给他擦了手和脸,又把卫生间收拾了一顿,跟服务员要了杯蜂蜜水放在床头,才从房间里出来,转身就遇见了安排其他客人留宿的沈一朗和白潇潇。
          白潇潇脸色有些疲乏,但还是赶忙上前:“扳老师,时光怎么样了?”
          扳老师笑着摆手:“没啥事儿,就是喝太多了,刚刚吐完,擦洗过就睡了。”
          “没事就好。”白潇潇松了口气,跟旁边的沈一朗对视了一眼,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适逢大老师上来看情况,两人打了招呼,便一起离开了,只是拐角处传来渐远的对话:
          “你这几年没喝酒,我刚照顾时光都手生了。”
          “这还能有啥手生的,你这就是上了年纪……咳,是手生了、手生了。”
          “不过我还没见过时光喝醉酒,这小子胡话新奇得很,说他犯恶心是因为别人心里难受,还一直嚷嚷着叫人家别哭别难受,也不知道他喊的是谁家姑娘。”
          “管那么多呢,要是不奇怪能叫胡话?”
          “哦,也对,你喝醉了倒头就睡,我还真没听你说过胡话。”
          “那要不改天让我喝醉了试试?”
          “你想得美!朱大勇,今天那两杯都是看在沈一朗的面子上破例了啊我告诉你!”
          “行行行行行,不喝就不喝,这么些年了还急赤白眼的……”
          第二天时光顶着昏沉沉的脑袋上了洪河的车,一路上皱着眉头看窗外,半天没出声。
          “时长老?时长老?”洪河瞅着不大对劲,趁红灯的时候拍了拍他,“时光?”
          “嗯?”时光扭头看过来,一脸惺忪兼惆怅。
          “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洪河悄悄松了口气,“头疼?”宿醉第二天最容易头疼,“还能直接回队里吗?”
          “能行,”时光抓了抓头发,“没啥,就是好像有啥事儿给忘了,还挺重要的。”
          “别是喜糖没多带几包吧?”洪河开着玩笑,“你那声音高的,我在街对面都听见了。”
          时光被逗笑了,红顶漆扇在指间陀螺似地一转,顺带敲了敲旁边鼓鼓囊囊的背包:“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忘?厚哥那可不是一般人。”
          “那还能有啥事儿?”洪河拐了个弯,思路好像也换了方向,“我知道了,是不是你昨儿喝断片儿,然后梦见棋神给你演示了一招妙手,结果你醒了却给忘了?”
          “嚯,照你这么说,那我可更得想起来了,万一是个什么九阳神功级别的,那我不亏惨了?”时光仿佛煞有介事地坐直了身子,端着下巴开始苦思冥想。
          “要我说,忘了就忘了,说不准哪天啊,突然就想起来了。”洪河踩下刹车,车子停在大楼前。
          时光随之一笑,眼底却仍带忧虑,正要下车,忽然一拍脑门,“哦对,想起一件儿。”
          “啥?”洪河看他。
          时光没有说话,只是拉开怀里的背包,翻找出一本册子,塞进了洪河手里。
          那是这四年里,时光收集下来的,围棋界值得一观的棋谱。
          洪河拿着棋谱没说话,只是指尖有点轻微发白。
          时光也没有出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了车,朝大楼走去。
          两年后,洪河父亲的病情大好,在家人的支持下,洪河重返阔别六年的棋坛,并迅速在林厉的研讨会上崭露头角,没过多久就得以重新参加比赛。
          时光和沈一朗庆贺他回归时,洪河说,他终于明白时光那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六年里他照顾父亲,洗衣刷鞋的时候在下棋,做饭洗锅的时候在下棋,买菜压价的时候也在下棋,梦里都在下棋,学手艺画粉彩都想画成棋局,说什么早就忘了怎么下了,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甚至还想过,以后要不就在窑厂里做个旭哥那样的人。
          洪河本来已经死心了,即使父亲这两年康复得很快,连医师都说这样的恢复速度在这个年龄段实属少见,直到那天他扶着拄拐的父亲在小区里散步,中年人时隔六年后第一次顺畅地开口,缓缓说出一句:“我好了,去好好下棋吧。”他沉默地抱住父亲,泪流满面。
          他也是后来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是林灿的话点醒了父亲,他才开始格外积极地配合康复的,而林灿来多次看望时,把种花的注意事项都渐渐说给父亲听,是以后来那株远心曼临,也被中年人悉心照料着,活得很好。
          于是方圆大学开始频繁出现某人的身影,再后来植物学教授的得意门生就名花有主了。


          IP属地:山西6楼2021-05-16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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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仿佛充满了希望地过去,直到2012年3月,首届百翎杯本赛64强战刚刚落下帷幕后的第三天中午。
            “懒师傅?师傅你在吗?”兰因寺的藏经阁,古老陈旧的木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开门啊,懒师傅!我是时光!”
            正躺在书架之间睡觉的和尚烦躁地翻了个身,衣袖一挥盖住了耳朵——每次这个小祖宗来的时候他都不得安宁,躲都没地方躲去。
            “嘭嘭嘭!”敲门声不绝于耳,“师傅!你在吗?我是时光!”
            懒和尚翻身平躺,绝望地睁开了眼睛瞪着天花板,在不断的拍门声中起身上前,拉开了门:“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时光刚刚趴在门缝上往里瞧,正巧懒和尚开门,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地上,懒和尚也没管他,打着哈欠转身往回走,眼看着就要重新躺倒睡过去,结果时光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师傅,昨天计算机围棋禅对决武宫正树九段,让五子局,还有让四子局,两局全胜。”
            懒和尚动作一顿,脸上的困意消失了,张大了嘴打着的哈欠都中途夭折——武宫正树?宇宙流的开创者?
            “但是从它出现一直到昨天,连一年半的时间都不到。人类,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进步这么快。方绪说,将来计算机围棋的发展只会更快,甚至可能超越人类,”时光紧皱着眉头,凑近了问,“师傅,真的会是这样吗?”
            懒和尚看了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垂了眼眸,转动指间佛珠。
            时光几度张嘴要再多问些什么,却被懒和尚这副如入禅定的模样挡了回来,心渐渐坠落谷底,跌坐回蒲团上。
            藏经阁里归于沉寂,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偶尔会从屋外传来懒洋洋的鸟鸣。
            “如果无论如何都会输,”时光低下头,一个人喃喃自语,“那还有下棋的必要吗?”
            懒和尚依旧没有说话。
            “师傅,我这些年拼命练棋、比赛,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在下棋上,是希望自己能早点赶上他,才可能替他继续找神之一手,可我还是太慢了,”时光抹了把脸,自言自语着,“现在这个计算机围棋出现,还有人预言过几年它就天下无敌了,可我还远不及他,等计算机超越人类,就更没人愿意下棋了,什么神之一手就更难找了,我该怎么办啊师傅?”
            懒和尚手中转动的佛珠减缓了速度。
            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懒师傅手中的佛珠都停止了转动,时光才放轻了声音:“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能赢过计算机。”
            “咚——咚——咚——”寺庙里的钟声响起,懒和尚低垂的眼眸也渐渐抬起。
            时光发现了懒和尚的动静,抬头看他,桌下的手攥紧了漆扇,等着懒和尚的回答。
            然而懒和尚却是看着他,悠悠吐出一句:“该吃饭了。”
            时光一口气被堵了回去,撇着嘴扔出一个白眼,直接拍桌而起,转身告辞。
            “时光,”就在他迈过门槛时,懒和尚突然出声,他脚下一顿,回头看去,懒和尚依旧手挽佛珠定定地坐在那里,像一幅流传千年的古老画像,“神之一手,到底是什么?”
            时光想说那是一个棋手对围棋的终极追求,可是,到底是追求什么呢?是反败为胜扭转局势的一步?又或者是如有神助出乎意料的一步?千古无同局,每一局每一步都变化无穷,要在这千变万化中找到某一步……难道真的是虚幻吗?古今顶尖高手的巅峰对决,都没能找到,难道这真的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奢望?
            “现在的你,是在替他找神之一手,还是你自己要找神之一手?”懒和尚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
            时光猝然惊醒,只觉脑中有什么意识飞速闪过,却来不及捕捉,再回神时,懒和尚已经站在他面前,只隔着脚下的门槛,对他说:“如果是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怎么做?”说着迈过了门槛,踏出藏经阁,朝斋堂走去。
            直到懒和尚背影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之下,时光也没动念头追上去,只是最后对着懒和尚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揖,转身下山。


            IP属地:山西7楼2021-05-16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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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因寺山脚,俞亮坐在车里看了看表,已经中午一点多了,时光不会留在寺里吃饭了吧?禅的事,还是今早自己一通电话吵醒时光告诉他的,谁知道他听完方绪的预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喊着不可能就挂了电话,接着父亲就在早饭的时候说想见见时光,让自己帮忙联系一下,自己思来想去,他疯成那样,八成是来这儿了,不过什么时候下来好像有点难说——正想着就看到时光单肩挎着包,游魂一样地下了山。
              俞亮松了口气,放下正要打给家里的手机,降下车窗:“就知道你会来这儿,上车吧。”
              时光有点困惑,也不嫌晒,站在车窗边问:“去哪儿?”
              “我爸想见见你。”俞亮照实回答。
              “俞老师?”时光感到很意外,“有事儿吗?”
              俞亮顿了一下,生怕他像电话里那样激动起来,看他情绪还算稳定,才回答:“你别激动,我只知道是关于计算机围棋的。”然而时光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没开多远,时光就继续问他:“你那会儿电话里没说完的是什么?”
              眼见他面不改色地问起,俞亮才略松了口气:“我当时是想说,日本围棋近几年来情况很不乐观,这你也知道,老一辈的大师也很难一直保持巅峰状态,”他理了理思路,“所以这些输赢,参考就好,别想太多。”
              “嗯,”时光轻轻点头,“可我觉得绪哥说的也不无道理,一千年前的人……哪怕是几百年前的人,就算是十几年前的我们,也没想到现在的生活,更何况近几年发展得更快了。”
              “这可能确实是一种趋势,但我还是认为,十年之内,计算机围棋都不一定能超越人类。”俞亮转开话题,“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百翎杯感觉怎么样?”
              “百翎杯啊……”时光长出一口气后,眯着眼睛想了想,“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时光的语气感慨万千,手中折扇还似模似样地乱挥。
              “你在说什么?我问你百翎杯呢?”俞亮没听明白,一脑袋问号地看他一眼。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时光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念叨着。
              “……”俞亮撇了撇嘴安静开车,没有继续说话。
              “不是吧,你居然没听过这几句?”时光靠在车门上打量着他,见俞亮没反应,轻咳一声重新靠回椅背,解释道,“芮姐屠龙,宝刀不老,新秀频出,倚天争锋!”
              俞亮这回是听明白了,倒是被他原先的说法弄得直摇头。
              “瞧瞧预选赛里,芮姐力挫群雄,掀了多少名家高手,谁成想最后败给14岁的新初段,”时光语带惋惜,“不过这谢贤倒是真的厉害,我后来看转播,这‘小石佛’是个对手,目前没碰上他算是命大。”
              “嗯,”俞亮点头表示赞成,“能进32强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找芮姐要签名?”时光话锋一转。
              “错过了,”俞亮叹了口气,“赛前怕打扰前辈,谁知道最后一场有点麻烦,我结束的时候前辈已经离开了。”
              “啧,”时光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这种事还是得靠我时光出马。”说着将手伸进包里,掏出本棋谱书,“比赛回来都没来得及拿出来,顺便跟你俞名人蹭上顿饭吧。”
              “时天元,你这是打算继棋坛蹭车王的名头之后,再添一个棋坛蹭饭王吗?”俞亮笑意展开,嘴上打趣着他。
              “唉,芮前辈的签名,竟然连顿饭都抵不上,我看啊,这签名棋谱书,我就私吞了吧。”时光摇头晃脑地念叨着。
              “到了,下车。”俞亮压根儿没在乎时光这句威胁,一脚刹车踩下,时光从善如流地推开了车门,下车就闻见饭香,边走边问:“好香,你家中午吃啥啊?”
              “我也不知道,”俞亮锁了车朝他走去,“闻着像是酱香排骨。”
              时光眼睛一亮,看也不看,一把将棋谱书拍进俞亮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走。
              俞亮赶忙伸手将书捞起,看见时光轻车熟路地朝里走着,摇摇头跟了上去。


              IP属地:山西8楼2021-05-16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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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俞晓暘喊时光进了书房。
                “俞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虽然俞晓暘已经告别竞技棋坛将近七年,但身上依旧残余着往日的威慑,即使如今的时光已然身经百战,可是面对这位退隐的前辈,刚才餐桌上的松弛全然收敛,更别说现在犹如被老师提溜进办公室喝茶谈话的既视感。
                “哦,没什么大事,你先坐。”俞晓暘本人倒是比当初温和了许多,一边指着桌对面的椅子,一边取了两只杯子倒茶。
                时光悄悄长出一口气,稳住心神,俞晓暘转身端着茶杯走近,时光双手接过,看着对面坐下,自己才欠身落座。
                俞晓暘抿了口茶,笑他:“你现在这么谨小慎微的样子,可是跟你小时候说不下棋就不下棋的样子差很多啊,就是那年替你老师来下战帖,也没这么小心翼翼。”
                时光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道歉:“小时候不懂事,莽撞得很,您多包涵。”
                俞晓暘笑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时光暗暗松了口气,室内的气氛缓和下来,俞晓暘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着,提起话头:“禅的事,小亮跟你说了吧?”
                “嗯,说了,”时光敛起笑意,“一年半的时间,从零开始,达到日本的职业五段。”
                “是啊,”俞晓暘脸上的笑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拧起的眉峰,“方绪昨天来过,也提起这件事,虽然如今的日本围棋界已经没落了,可昨天这件事上,还是能看到一些端倪,”他摇着折扇的手慢慢停下,“他说将来,计算机围棋,很可能会超越人类。”
                时光抬头,发现俞晓暘面色凝重地望过来,心下一紧,有什么念头倏然闪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对面的人问:“你的老师,他有什么看法吗?”
                像是素日里平静的海面上突然翻起一朵滔天巨浪,将他由内而外浇了个透彻淋漓——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人问起他了,即便是懒和尚,也从未主动提过一次。
                “时光?时光?”唤回他心神的,依旧是对面的人,眼见他思绪回转,才松了口气,“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没有,”时光急忙摇头,心里拼命寻找着说法,“只是,老师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我也没办法联系到他。”
                “这样啊……”俞晓暘面带遗憾地点了点头,“我原本还是想听听他的见解的。”他微微垂下了头,似乎陷入多年前的那局棋中。
                时光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杯中一片原本漂浮在水面的茶叶,缓缓落入杯底,微微弹动了一下后归于平寂,他才开口:“俞老师,那您觉得呢?”
                俞晓暘深吸一口气,从回忆中醒来,略微沉吟后将手中折扇收拢,转头望向窗外:“计算机围棋,它不同于汽车、电脑,它是对人类智慧的直接挑战,”窗外是正当热烈的午后,刚刚泛起新芽的枝叶,昭示着冬去春来,可又似乎意味着,另一个时代正悄悄降临,“如果未来它超越了人类,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作为人类的骄傲呢?”时光心神一震,抬头望去,俞晓暘已经站在了窗边,看向最近处的一片嫩绿,“甚至如果他们足够疯狂,那么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遭受类似的挑战,到那时,我们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冲击?”
                时光站起身:“您是说,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人类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俞晓暘收回目光,缓缓点了点头,但只是略微顿了顿,随即便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时光,脸上的凝重卸去几分:“人老了,总爱多想,还唠叨嘴,说不定只是我杞人忧天。”他说着回到桌边重新坐下,“其实今天原本只是想着,看能不能联系到你的老师,”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时光也入座,“如果有机会的话,想着能和他聊聊计算机围棋的事儿。”时光落座,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如何,一边希望对方能够多提到褚嬴几次,一边又忍受着现实与记忆的两厢撕扯,“我下了五十多年的棋,棋逢对手不是没有过,但是和你老师的那一局,却足以抵得上之前任何一次对决。”俞晓暘的目光转向了放在一旁的棋盘,“只可惜我现在,早已没有当年的心劲了。”
                时光忽然注意到对方黑发间夹杂的银丝,心下几分怅然。
                俞晓暘摆了摆手,抬眼看他:“还记得那年的新初段赛吗?”
                时光愣了一下,点头:“记得。”他一边作答,一边疯狂思考对方可能问到的各种问题,生怕哪一句没答对暴露了褚嬴的身份,解释不清。
                “那今天再下一盘如何?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俞晓暘却是伸手取来不远处的棋盘,“只有一点,这次,不要再背那么多反贴目了。”
                “啊……是。”时光脊背绷直,放在桌下的手里,折扇被他握紧又松开,室内有微弱的气流,令他掌心有些发凉。


                IP属地:山西9楼2021-05-16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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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西斜的时候,俞亮端了母亲准备好的果盘进屋,只见到室内对弈的两人面色凝重宛若入定,知道是对弈陷入了僵局,便放下果盘,也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棋局。
                  这一局已在中盘尾声,数手之前,时光抓住机会奋力缩小了差距,但俞晓暘在整体形势上仍占优势,可依照时光惯常的手法来看,越往后反而越不能放松警惕。
                  俞亮在旁边暗自心惊,如今的自己和父亲对弈,多是输一目上下,偶尔侥幸小胜,而这局棋,如果自己没有估计失误,若被时光抓住机会,恐怕只会输一目——他用六年的时间,几乎补上了自己十几年夜以继日的付出。
                  他转眼看去,才忽然发现,相比于少年时期,如今的时光已经瘦削很多,脸上圆润的线条已经彻底淡去,下棋时眉头紧锁,唇角紧抿,映照着棋局的眼底却似乎带有寒光,有如一把历经千锤百炼后出鞘现世的锋锐长剑,左手紧攥着那把红顶漆扇,仿佛握住了征战的刀剑,周身笼罩着一股隐约的杀气——已和当年初出茅庐时截然不同。
                  时光并没有注意到俞亮的出现,凝视棋局的眼神忽而一变,探入棋笥的右手拈出一子,展臂落子的动作带着一击必杀的笃定,是自信,也是尊重。
                  俞晓暘似乎对时光这一手十分满意,瞳孔短暂地一放,但是随即流露出一股雄浑的攻势,像是重回多年前的竞赛现场,手捻一子,宛若真人悟道,四两拨千斤。
                  时光的形势骤然下跌,局面出现了较大的倾斜,抓着折扇的指尖微微泛白,却只是不急不慌地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面色沉静如水,思考过后轻飘飘落下一子。
                  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一手,却让俞晓暘心中没来由地警铃大作,就像是面对那年新初段赛上的步步杀机,为什么在这里突然会有这种感觉,难道……他皱着眉,几分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了相信直觉,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固守壁垒。
                  俞亮也暗自担心,然而也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却瞥见时光眼睑微微一提,那是猎物入网的快慰,他心头狂跳起来,但见时光一子落定,异军突起,力挽狂澜,这一整片竟被吞吃入腹,无比精准而高效的绞杀。
                  俞晓暘几番扫视全盘之后,手边棋笥里一声脆响,再度落子。
                  局势已然明朗,时光思虑片刻后干脆地投子认输,只是目光仍未放松,定定凝视着棋局。
                  俞晓暘从棋局间抽离出来,看着他点了点头:“下得很不错,其中有几步非常浑厚。”
                  时光被这一声肯定拉回神来,凝视棋局的目光终于平缓,不自觉弓起的肩背也松懈下来,吐出一口长气:“多谢俞老师手下留情。”
                  俞晓暘手中折扇轻摇:“不是我手下留情,是你已经功力大增了。”
                  时光收回目光,微微摇头:“不敢,”这是几乎竭尽全力才输了一目,还是在对方退役多年,渐生华发的年纪,若是与那人相比——他自嘲地笑了笑,“还差得很远。”
                  俞晓暘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看见俞亮就在一旁,心思一转,顺势望向青年:“小亮你来,看看这局棋怎么样?”
                  俞亮此时才像是被唤回了神魂,上前几步。
                  时光也是这才发觉俞亮在一旁,干咽一口唾沫暗自心虚,幸好刚才没有说出褚嬴。


                  IP属地:山西10楼2021-05-16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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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以近距离观览全局,俞亮心底微沉,即便是在结束之后,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适才这方寸之间的交锋厮杀——父亲的棋风一如既往的稳劲均衡,可几手新出的变招竟也被时光拆解得八九不离十,而时光也延续着他诱敌深入的战略,耐心和决断相得益彰,细观之下,双方竟隐隐有些交相辉映之感。
                    两人较劲多年,然而自北斗杯结束以来却未曾交手,只能靠比赛的消息互相估计对方的实力,但是面对这局棋,如今的俞亮也不得不开口承认:“时光的棋力,已经快要和我不相上下了。”说完转头看去,却发现时光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俞晓暘笑出声来:“时光,你听到了吗?”时光怔怔地望过来,表情尚有些难以置信,俞晓暘继续说道,“你的棋风和现在大多数棋手都不太相同。现代围棋重形势,求效率,而你的棋,虽然没有在这方面下大功夫去占优势,但很有些座子棋的攻杀手段,且十分老成厚道,但其实从输赢的角度来说,很大一部分古棋定式,已经处在被淘汰的边缘了。”
                    与这种感觉相呼应的,是曾经和褚嬴的那盘棋,对手锋芒毕露,攻伐决断,他有时回想起来,会隐约觉得,对面似乎是一位从座子棋时代一路厮杀而来的圣手,功力深厚,招式凌厉,心狠手辣,只是不幸生在了如今这个时代,不得不适应并吸收化用现代围棋的规则和定式,导致遮掩了也许本来存在的更为冷酷的手法,而对方真正的实力,恐怕也远非那一局棋就能窥得全貌的,其影响之深远,乃至到了时光这里,还依稀可见座子棋的影子……
                    时光最后抿了抿唇,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俞亮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当时在集训营里,两人也是因为古今围棋而起了争执,当天晚上自己在外面散步时,看见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有粉笔画就的巨大棋盘,已经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他在旁边转悠了半个多钟头,才看清那局棋的全貌,那是一局座子棋,有他噩梦般的白子虬大飞,黑白双方的棋风出奇地相似,那时他猜测,这可能是时光愤然离席后,独自在这里铺展开来的巨型对局,疏狂肆意,淋漓放纵,而刚刚父亲的一番话让他忽然想到,也许那些被绝大部分棋手都认为该被淘汰的古棋,正是时光想要抓住的东西,所以才会在自己说这些手法“已经没有学习的必要”时上台争辩,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有些担心,父亲的话会不会触动时光的逆鳞,毕竟其实谁都没有错处,可闹出事端来,却是谁都不好看。
                    不料时光只是摩挲着扇子转开了话题:“俞老师,我最近有点找不着方向,那是不是应该在全局观这方面,再下点功夫?”
                    俞晓暘闻言收拢了纸扇,扫了一眼方才的棋局,抬头看向时光:“我不是你的老师,更不能左右你的棋风和偏好,不过单从我个人角度来说,这几年你蒙头下棋,注重拼杀,确实在这方面有所疏忽,但是全局观虽然不是你的优势,可依你目前的水平,除非遇到比较强劲的对手,否则一般情况下不会拖你后腿。”时光轻轻点头,“而且有些东西,其实你已经不知不觉地吸收了,只是你没有察觉,”时光眉头微皱,面带困惑,“你只要把这几年的东西,换个角度琢磨一番,就会有相当的进步。”
                    “换个角度?”时光喃喃重复着,目光垂落在桌上的棋局。
                    俞晓暘却深知,瓶颈只有靠自己去领悟和突破,才能真正得到提升,故而不再开口,只是轻轻点头。
                    时光凝望着棋局,近年来反复揣摩过的每一局棋,霎那间泉涌般在脑海中翻腾浮现,每一局的每一步,他原本都可以解释清楚,然而此时却仿佛身陷未知的迷雾,没有方向,没有参照,但那些棋局又如影像播放一般,一步又一步地在他眼前推演着,一局,两局,十局,五十局……他突然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念一动,随即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前方吸引着他望去,拉扯着他迈开脚步,耳边恍惚听见了什么声音,从遥远如幻听的动静,到模糊的人声,由不知所云的困惑,再到醍醐灌顶的恍悟。
                    他怔愣愣地呆坐在桌边,眼眶发酸,盘面上的棋局也模糊成交错的黑白色块,只剩下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只为他一人响起:“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临局离争,雌雄未决,毫厘不可以差焉。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沿边而走,虽得其生者,败。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两势相违,先蹙其外。势孤援寡,则勿走。机危阵溃,则勿下。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误人者多方,成功者一路而已。能审局者多胜。”
                    时光眼底泛起泪光,口中念念有词,抬手自棋笥中再拈一子,于适才的棋局间再落一步。
                    胜负未易,只是时光局势骤起,更是将俞晓暘看似毫无破绽的棋路,生生割开一道口子,虽是困兽犹斗的挣扎,然这一子落下,竟令俞晓暘看出几分锐不可当的气势,拨云见月气冲霄汉,而今黑白之间,仅剩半目之差,若非自己占得先机,只怕输赢就要另当别论了。
                    “谢谢俞老师!”时光起身鞠躬,“我该回去打谱学习了,就先告辞了。”
                    俞晓暘没有客套地留他,只是点头应声。时光再同俞亮告别后,便离开了。
                    俞亮看着时光转身离去后,转头将目光重新落在那局棋上,没有说话。
                    俞晓暘瞥见他的表情,转而看向那步棋,缓缓说道:“时光,他追上来了。”
                    俞亮沉沉吸了一口气:“嗯,但我其实很期待,我想看看他的水平到底能到哪里,更想看看,巅峰状态下的他,还能下出怎样让我吃惊的棋。”
                    俞晓暘抬眼望向自己越发高大的儿子,笑着点了点头,正要鼓励两句,就见妻子推门而入,面带焦急:“时光怎么走了?喊都喊不住,我这儿饭都快熟了!”
                    俞晓暘连忙解释着:“人家孩子要回去打谱学习……”
                    俞夫人却满脸不赞同地打断他:“就算是打谱,可这正是饭点儿呢,叫人家饿着肚子回去,像什么话?你们父子两个也不说留一留,人家孩子要走了也不说出来送一下……”
                    俞晓暘赶忙上前几步认错:“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下回一准儿留他,好不好?饭不是快熟了吗?咱们先吃饭,多出来的叫小亮吃,年轻人多吃点才好,看他最近比赛瘦得跟麻杆儿似的……”说着扶着妻子的肩膀,将人带出了书房。
                    俞亮原本躲在一旁憋笑,结果最后几句叫他表情一僵,最后只能无奈地瘪了瘪嘴,跟着朝外走去,只在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局棋,抬手按灭了灯。


                    IP属地:山西11楼2021-05-16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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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鹭山上,俞亮、沈一朗和吴迪找到时光的时候,他正坐在那棵参天古木冒出地表的树根上,顺着主干拔起的方向靠卧着,双眼闭合,身前披着外衣,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巨大的古树将小小的时光轻轻环抱,往日里或是成熟稳重或是嬉笑怒骂的青年,此刻安谧得如同寻到了避风的港湾,整个人疲乏而绝望,却又极度舒展且坦然。
                      几人沉默,吴迪甚至红了眼眶,沈一朗别过头去,给白潇潇发了报平安的消息。
                      余晖散去的时候,有晚风拂过,枝头垂落的枯藤飒飒轻响,将树荫下的青年唤醒。
                      仿佛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时光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毫无形象地伸着懒腰,最后转头看向巨树,轻拍了两下树干告别:“我走啦。”随后穿好外套,抱起斜置一旁的老棋盘,回望一眼后,在渐起的暮色中,朝山下走去。
                      3月13日,第四局。Alpha Go执黑先行,双方模仿第二盘开局。时光应对稳健,序盘即陷入苦战。进入中盘后,时光白棋大亏,如果不能在黑棋庞大的中腹内出棋,将必输无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光大脑飞速运转着,沉重的压力下长时间的高强度计算,令眼前的棋局有些恍惚,甚至有时候让他觉得十分陌生,他锁紧了眉头,再次努力将散逸的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
                      前三局的失败,令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每一步之后,对方各种可能超出常人的下法,尤其第三局时自己左冲右突绞尽脑汁,却依然占不了任何上风,是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是不是每一招,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破解,是不是……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遥远的熟悉感,那是曾经自己和他对弈,走几步就会被堵死的无力感,好像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论如何都会被死死压制,当时一次又一次地和他对弈,仅凭内心求索的勇气甚至是无知带来的莽撞,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不自量力,愚蠢又可笑,可那时候他是怎么引导自己走好下一步的?如果这只是平时自己和他的对弈训练,坐在对面的他会怎么说?如果这时和Alpha Go对弈的是他,他会怎么应对?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这个时候会说什么?
                      他会说:“小光,你再好好观察观察,肯定能找出活路。”
                      他会说:“小光,我永远都期待,你能在这个新世界里,大放异彩。”
                      他会说:“小光,我看到了一手妙棋,足以反败为胜,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你。”
                      他会说:“小光,在我眼里,你要比他们厉害十倍,百倍。”
                      他会说:“小光下围棋的天赋是你们的百倍千倍,他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棋手!而且小光有我!他一定会和你们都不一样——不一样!”
                      “小光。”
                      “小光?”
                      “小光……”
                      “小光!”
                      纷杂的呼唤声在耳边交错响起,却丝毫没有搅扰他的思路,反而更让他凝聚心绪,只是方才脑海中繁琐的计算竟缓缓退去,他奋力抓住最后一点闪现的灵光,自棋笥中拈起一子,视野中仿佛凌空落下无比熟悉的红顶漆扇,随着他落子的指尖,重叠在十一之九,一手挖,打入黑棋腹部。
                      “很好,小光。”耳边竟然响起那人含笑赞许的声音,时光心底战栗起来,但自己已经进入读秒,没有时间了,所以只能咬紧牙关稳住心神,死死攥紧手中的折扇,全神贯注于这盘棋最后的走向,然而浑身的气势已经发生变化,现在的自己,只能放手一搏,就像最开始下棋时那样,没有畏惧,没有胜负。
                      先前动作不算慢的Alpha Go接下来却频频长考,愣是用掉了一个小时的用时差距,可是它长考后的选择却逐渐令人困惑,连替它落子的工程师都面露异样,最终Alpha Go投子认输,时光胜出。
                      绝地翻盘的一局,可以想象到在他三连败后胜出一场,颓靡的围棋界将会如何为其震动,对局室内的人表情各异,多是钦佩赞叹,然而时光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虽然自己胜了,但Alpha Go后期的应对实在大失水准,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他看着斜对面几乎碾压自己的Alpha Go,忽然想起了当年禅达到日本职业五段水平时,方绪的预测,俞晓暘的担忧。
                      计算机围棋的未来也许是在超越人类的路上狂奔,将前人的棋谱分析学习,乃至创造出一套属于它自己的理论,下出前所未有的招式,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它甚至可能抛弃人类曾经所有的探索,尝试自己去探明围棋宇宙的边界,做到很多千百年来没有人做成的事,但这样一个冷冰冰只以输赢来决定一切的机器,可以算是热爱围棋吗?也许它真的能发现人类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可这样的成就是不是根本不会让它产生半点波澜?对它来说,无知的孩童或者是高段敌手,是不是完全一样?它不会有循循善诱的耐心,也不会有棋逢对手的激动,只是一盘又一盘地下,一盘又一盘地赢,一直到它断电或者死机。
                      姑且将它的判断过程称为思考,但是它的思考可以代替人类的思考吗?如果通过计算机找到了围棋宇宙的边界,公之于众,人类一出生就处于终点,那么围棋是不是就完全没有学习的必要?一旦如俞老师担忧的那样,类似的计算机程序替代了人类的方方面面,那么人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时光浑浑噩噩地参加完赛后的发布会,说了些后来自己都回忆不清的话,等到习惯性打开重播讲解时,他才知道,外界其他人都把那一手“挖”称为神之一手。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意识仿佛才归位。
                      神之一手、神之一手……这是神之一手吗?
                      时光盯着这一步棋,回想着自己当时的权衡和考虑,惊愕地发现自己当时只是抓住脑海中计算退潮时的灵感,而仅凭直觉落子这件事,在围棋里,尤其是竞技比赛里,是险之又险孤注一掷的法子,这步棋真要拿来解释一下有什么想法,自己也说不清,甚至现在看来,这一手简直有些没道理。
                      他想起当初电视上比赛直播,也曾将俞晓暘的一步棋称为“神之一手”,但是最后褚嬴和俞晓暘都不认为那是“神之一手”……所以棋手能力的不同,也会影响对神之一手的判断标准吗?那到底什么才是褚嬴寻找的神之一手?自己还能替他找到吗?
                      就在他的重重思虑中,最后一局对弈在两天后的3月15日开战了。
                      时光执黑先行,Alpha Go应对稳健,双方陷入长时间的苦战,Alpha Go也首次进入读秒阶段,尽管局面异常复杂,Alpha Go最终还是凭借微弱优势胜出。
                      1:4,人类不得不承认Alpha Go的强大,但是对于这五局棋里时光的表现,几乎所有人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无论输赢,只要全力应战,就有意义。
                      吴迪还专门抽时间研究了一顿Alpha Go采用的深度学习和蒙特卡洛树,给时光答疑解惑:“Alpha Go用了两个模型,一个用来预测下一手,一个用来判断形势。预测的结果可以降低搜索宽度,而对形势的判断则减小了搜索深度。能赢的下法很多,蒙特卡洛树会从中选择胜率最高的下法,”吴迪在电话这端解释着,“它更倾向于走稳而能赢的下法,如果有另一招虽然可能赢但是很险,就是说在绝大多的预测中,这一招能赢的可能性很小,它就会剪掉,可以理解为它不敢拼命,不敢赌。你78手的挖,在它眼里,人类可以下出这一步的可能性是0.007%,几乎不可能,所以从一开始它就舍弃了考虑你会下出这一手的可能,不过既然最后它弃子投降,说明那个时候它的胜率已经低到某个程度了,也就是说你抓住了程序的bug。如果把它当作一个完整的对手,那局棋你没有任何胜之不武的地方。不过这可能就是机器算法和人类思考的不同吧。”
                      “谢了,兄弟。”时光没有再纠结外界关于那一手的说法,在参加完接下来的比赛后,跟队里请了几天假。


                      IP属地:山西15楼2021-05-16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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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端午,时光终于在间隔十年后又一次订了蛋糕,并提着盒子踏上了乌鹭山。
                        古树参天,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时光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拆解着蛋糕盒,嘴里念叨着:“给咱褚大人过个生日,借用一下啊,师兄你不会介意吧?”有微风轻轻吹过,像是某种温柔的应答。
                        依旧是棋盘造型的蛋糕,插着的数字蜡烛变成了1519。
                        时光点着蜡烛,望着空荡荡的对面:“褚大人,许愿啦。”随后轻轻唱起生日快乐歌。
                        “准备好了吗?吹蜡烛!”随后倒数三个数,一口气吹灭四根蜡烛。
                        “褚嬴,”时光顿住,转头望着大树,“我今年……二十、八,已经这么久了?我都跟你当年一样大了,”他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蛋糕,上面有他最后自己用奶油写的“祝褚嬴生日快乐”,只是名字的笔顺太多,比旁边的字大了一圈,“这还是你离开以后,我头一次这么正经过生日。”
                        空旷的山野间,时光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褚嬴,我好像,都快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他低头看着蛋糕上的“祝褚嬴生日快乐”,眼眶有些发酸,但很快就深吸口气缓了过去,吸了吸鼻子,“算了,吃蛋糕吧。”说着将蛋糕切开,端起一块来正要往嘴里放,听见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时光?”
                        他背上惊出一层冷汗,仓惶转身,只见来人白发苍苍,一身宽松的常服,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岔路口,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蛋糕,站起身来,微微鞠躬:“桑老师。”
                        桑原点头应声,笑眯眯地走近,停在他身边,仰望着遮荫的大树:“这棵树,得有几百年了吧。”
                        “可能吧。”时光说着,让桑原坐在自己方才的位子上,“桑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怎么,就兴你们年轻人爬山,不许我这个老家伙动动腿?”桑原望着他,开玩笑。
                        “不是不是,”时光慌忙摆手,这是如今围棋界里最年长的前辈,他可不敢随意造次,“只是这山路不好走,您一个人来,家里不担心吗?”
                        桑原笑道:“我来这乌鹭山好几趟了,散散心,没什么的。”说罢眼珠一转,盯着他,“倒是你这个小娃娃,到这还没完全开发的地方干什么来了?找个没人的地儿自己过生日?这可不像你们这年轻小伙子干的事儿啊……”
                        被抓了个现行,时光一时哑口无言,站在旁边干笑着,心里急得团团转:可千万别低头看蛋糕啊!
                        桑原却好似听到了他的祈祷,偏偏把头一低,正对着蛋糕上的字,笑眯眯的表情依旧挂着,眼里却已经没了笑意。
                        时光干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盯着他看。
                        “褚嬴,”桑原念出蛋糕上的名字,转头看向他,似乎打量了许久,叹道,“怪不得……”
                        “不是不是,桑老师,其实……”桑原的话听起来充满了怀疑,时光从来没有想过掩盖了十多年的事,会这么轻易地被揭穿。
                        “你先坐。”桑原摆了摆手里的扇子,脸上没有流露丝毫多余的表情,又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时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只能入座,顺手将扇子放在了桌上,却见桑原轻轻点头,面露恍然,“这下就都说得通了。”
                        “老师,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时光有些摸不着头脑,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问,却不料被桑原接下来的话震了个七荤八素。
                        “这位褚嬴,本该是南梁时期的人吧?”桑原一双眼睛洞若观火,“曾侍奉梁武帝下棋,是当时唯一的逸品棋官。”
                        “您……”时光惊诧得直接站了起来,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您知道他?”
                        “我的祖上,曾是南梁一品棋手,桑木清。”桑原抬眼看着讶异的青年,展开自己的折扇,轻轻摇动,缓缓道出原委,“而你手中那把红顶漆扇,正是先祖当时身染沉疴,无法对局,故而赠予那位褚大人,以表歉意的。”
                        时光凝视着那把折扇,思绪翻涌,对上了,都对上了,那些没有记载下来的碎片。
                        “此扇曾跟随先祖多年,沾染了些许气息,初见你时,我便有些不一般的感受,”桑原让时光重新坐下,继续说着,“不过那会儿并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只当是你这小子合眼缘——当时,褚大人在你身边吧?”
                        “对,他在。”时光从未有哪一刻,如此迫切地希望多听一些老人讲的故事。
                        桑原点了点头:“那便是了,虽然后来这柄折扇成了褚大人的所有物,但旧日的痕迹难以抹消,再加上他本身的气场,那时的感应十分强烈。”
                        时光轻轻点头,却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可双人赛前那一局,他已经离开了,您……”
                        桑原微微一笑:“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地方,直到你刚刚把扇子放在桌上。”
                        时光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等待下文。
                        “当时四个人在场,气场交叠,形势混乱,而你的气息,其实和那位褚大人的,十分相似,因此我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扇子还在,便没有多想,而且主要是因为你们就要去下北斗杯,不宜动摇心志。”桑原抬眼看他,时光望向桌上的折扇,心头翻涌,“其实从围达网上‘褚嬴’出现的时候,我就有些预感了,毕竟凑巧取这个名字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怎么说?”时光追问。
                        “当年先祖未能与褚大人对弈,歉意之外更是遗憾,于是让后人将此事记录在了手札之中,代代传颂,所以这个名字,我从小时候起,就听过了,”桑原回忆着自己从小听长辈讲起的故事,“可是后来传出了挪子案,武帝大怒,正史之中,抹去了他的一切痕迹。”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是被人诬陷的!挪子的人是杨玄保!”时光生怕桑原会同样怀疑褚嬴的人品,不顾礼数,急切争辩。
                        “嗯,”桑原轻轻点头,没有在意自己的话被打断,“手札中也曾赞誉这位褚大人醉心棋道,为人极有风骨,而一个愿意亲自走访山野,只为求一局对弈的棋手,必定不会做这玷污围棋之事。”
                        时光松了口气,随即后知后觉地道歉:“对不起,桑老师,我刚刚太着急了。”
                        桑原笑着看他一眼,摆摆手以示无碍。
                        时光豁出去了,继续问道:“那后来呢?还有没有什么记载?”
                        桑原看透青年眼底的执着,心下轻叹一声,决定和盘托出:“手札中说,挪子案后他本欲自尽,被侍从救回后性情大变,不再执着于棋道,随之便是侯景之乱,南梁大厦将倾。”
                        时光没有听到预想中褚嬴自尽的说法,心头一震:“您是说、您是说他在战乱中……”
                        不料桑原拢起折扇摆了摆:“不,他在那之前离开了建康,很可能逃过了侯景之乱。”
                        “离开建康?那他去哪儿了?”时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桑原却摇了摇头:“只说是去远游,没有记载具体方位。”
                        “远游?”时光不甘心线索就此中断,“还有别的消息吗?”
                        桑原那双眼睛望向他:“这就是全部了。”
                        时光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桌上的蛋糕,眼底有些湿润:“所以他是回到南梁了,没有自尽,还躲过了战乱,”他再次看向桑原,竭力想要挤出个微笑,最后却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挺好……挺好。”
                        桑原没有出声,就在时光情绪落到谷底时,乌鹭山上接连传来三道钟声,已近正午,时光忽然想起临出门前,妈妈让他中午去爷爷家,一起过端午节吃粽子,这会儿时间已经有些紧张了,他起身向桑原告辞,正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却又被桑原叫住了。
                        他原本有些着急,毕竟此地离家还有不小的距离,却在对方望过来的目光中平静下来,那是暮年沉淀下来的智慧在凝望着他,恍惚间像是晚年的自己越过了时空。
                        “有机会的话,我很期待和你的对局。”桑原话音未落,有微风轻轻掠过,他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向时光摆了摆手,“去吧。”
                        时光心底震动,有什么念头正破土而出,却来不及深思,只能向已经背过身去的桑原深鞠一躬,转身下山,并不知道桑原在他离去后,望着面前石桌上纵横的棋盘纹路,沉默着,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IP属地:山西16楼2021-05-16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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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到达爷爷家的时候,刚赶上饭点,他把蛋糕放进冰箱里,坐到了餐桌边上。
                          老人已近古稀,却也只是耳背,行动利索口齿清晰,周围邻里都说这是好福气。
                          时光闲暇时会过来陪老人下棋,总是输得不露痕迹,偶尔小胜一把,也说是侥幸。
                          老人眼明心清,也不戳破,由着已经是世界冠军的大孙子,在自己面前脸红脖子粗地喊:“不行不行,刚才大意了,再来一局!”等到自己终于输了,就放他去阁楼上看那张老棋盘。
                          时光给爷爷和母亲各剥了两个粽子,才给自己碗里放了一个。饭后照例是祖孙俩对弈,最后时光侥幸胜出,得以上阁楼去看棋盘。
                          “大孙子,你就那么喜欢那棋盘?”老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时光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时光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老人,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却神秘兮兮地靠近前来问他:“你跟爷爷说实话,那棋盘里头,是不是跑出来个戴着高帽子的鬼,老是让你去找他?”
                          “爷爷你……”时光心头一跳,抓着棋子的手都在发抖。
                          “真是这样?”老人脸上立刻浮现愁容,“这可不行,改天请个什么符咒,驱一驱得好。”
                          “不是,爷爷,没有!您想啥呢?!”时光立马摇头,手心不自觉攥紧一把棋子。
                          “真没有?”老人一脸怀疑,“那你怎么老是去看那棋盘?”
                          时光别开目光,继续收拾棋子:“我就是觉着那棋盘……合眼缘——爷爷,你刚才说棋盘里跑出戴高帽子的鬼是什么意思?”
                          老人重新仰靠回沙发上:“那老棋盘,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小时候家里人说那里头会跑出来戴高帽子的鬼,不过大家也都没见过,就是一直有点避讳。不过我看几年前你非要跟小亮在那上头下棋,最后也没出什么事,大概就是为了不让小孩乱摸碰坏才编的故事吧。”
                          “哦。”时光盖好棋笥的盖子,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隔天清晨,兰因寺僧众刚刚结束早课。
                          藏经阁里,懒和尚少见的没睡懒觉,拉开前门通风的时候,差点被坐在阶前猛回头的人影吓死——是同样被这么早的开门声给吓到的时光。
                          懒和尚盯着时光,强忍自己造口业的冲动。
                          时光站起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懒和尚,笑道:“我以为这次也得等到中午呢。”
                          懒和尚叹了口气,认命地让开了门边:“进来吧。”
                          时光进了门,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倒叫懒和尚挺不适应,主动问他:“你这次来打算干什么?”
                          “嗯?”时光轻车熟路地准备着棋盘棋子,“找您下棋啊,我还能干嘛?”
                          “……行。”懒和尚知道时光肯定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可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了,不过既然他要下棋,那就下好了,二十一路棋自己已经不是对手了,一色棋勉强还算轻松。
                          “师傅,是不是对不同的人来说,神之一手是不一样的?”下到二十手,时光终于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懒和尚瞄着棋盘,伸手落子。
                          “所有人都说那手挖是‘神之一手’,”时光说着落下一子,“但他们这么说,大概是因为这一手在推测时不曾料到,也不曾想过这一子之后,触发了Alpha Go的bug,这一子对他们来说,是人类‘强’过Alpha Go的地方,但并不是指围棋里的强手。”
                          “嗯,当时乍一眼看去确实微妙,不过后来复盘推演,我都觉得你这一手没什么道理,”懒和尚皱着眉,久久没有落子,“你当时怎么想的?”
                          时光没有立刻回答,直到懒和尚落下一子,他才开口:“我当时,好像回到刚开始和褚嬴下棋的时候了。”
                          “怎么说?”懒和尚挑眉,看他一眼。
                          “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想试,”时光说完伸手去拈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少见的开怀,“脑子里算了很多地方,一个晃神什么都没有了,像在恶作剧,赌一把,想看看他的反应。”
                          “好么,这都让你给碰着了。”懒和尚隐隐翻了个白眼。
                          “那是,运气好,挡不住。”时光一副无可奈何的滑头模样,伸手落子后表情恢复了严肃,“但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像我一样输的这么惨,这根本不是他追求的神之一手。”
                          懒和尚没有着急去思考落处,轻瞥了一眼时光的神色,问他:“那现在你觉得,到底什么才是神之一手?”
                          时光闻言,眉头因为思索而蹙起,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就像是……独孤求败。”懒和尚瞧着他,等下文,“褚嬴所说的神之一手,应该是但求一败的境界,而不是具体的哪一招。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强大的,每个人这辈子能找到的突破点都不一样,所以对每个人来说,神之一手都是不一样的。我其实,根本没办法替他找到属于他的神之一手。”
                          “你悟了,”懒和尚认真而欣慰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寺里剃度出家啊?”
                          时光:……
                          懒和尚无赖地收下了时光的大白眼,终于落子:“那你现在,还打算继续找神之一手吗?即便知道你没法替他找。”
                          时光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不停地下棋。
                          懒和尚也不催他,跟着一步一步落子。
                          “我不知道,”时光终于开口,却是嗓子都哑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继续找下去,我离他还是太远了,但我还是会一直下棋,一直比赛,作为他存在过的证明。”
                          懒和尚点了点头,继续下棋,没再挑起话头。
                          时光毫不意外地输了,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叫唤着要再下一盘,最后还是懒和尚看不下去,说自己要睡回笼觉,把他赶下了山。


                          IP属地:山西17楼2021-05-16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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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妈妈已经退休了,每天在家看看电视剧,或者出去打牌逛街,要不就是跳跳广场舞做做美容。时光偶尔会回家住几天,什么时候被唠叨得烦了,什么时候回出租屋,虽然他已经掏钱买下了那套房,比如今天,从兰因寺下山,他就回了家,乐得时光妈妈做了一桌菜。
                            饭后俩人去公园散步,时光拉着母亲粗糙的手,突然问道:“妈,我爸这么多年不着家,一家老小都丢给你,杳无音讯的,你有没有想过离婚?”
                            妈妈似乎被问住了,扭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时光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好辛苦。”
                            妈妈却看向他,展开了笑意,眼角的鱼尾纹被月光投出明显的阴影:“小光,人生是要倒着看的,却只能正着走。每做一个选择的时候,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像当时,也算是千挑万选地嫁给了你爸爸,谁知道结婚没几年他就出去工作,一去就是许多年。我也想过要不要换个工作,多在你身上下点功夫,但是除了做护士也没别的本事,这一拖就拖到退休。要说离婚,也有过这个念头。”
                            “然后呢?”时光没听到下文,小心翼翼地揣测着,“是因为我吗?”
                            妈妈抬手,摸了摸时光瘦了很多的脸蛋:“有很多原因。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我离了婚,生活一定会更好吗?”
                            时光无法回答。
                            “你爷爷一直比较硬朗,最近几年也只是耳背,没什么大碍,不用我太操心。”妈妈牵着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你呢,虽然从小比较淘气顽皮,但不会做坏事,尤其是后来为了围棋社还考上了十三中,再后来一步步走上职业围棋的道路,妈妈看着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心里特别高兴,即使后来你说你不下棋了……虽然妈妈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那时候妈妈就在想,我的孩子受伤了,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就算你以后一直这么下去,妈妈也会养着你。后来你说想去上学,你不知道妈妈有多高兴,儿子终于从痛苦里走出来了,虽然后来你还是跑去下棋,但妈妈知道,这次你绝对不会再放弃了。你是个有主意的,不管是考职业棋手,还是回学校读书,哪怕是再次下棋、出国参赛,甚至到现在也不谈对象,你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虽然妈妈还是很担心以后没人陪着你,一个人会太孤独,但是你想做的事,只要不犯法,妈妈都支持你,不干涉你。你的存在给妈妈的生活添了很多色彩,也许当时会担忧会生气会心疼,但现在想起来,妈妈觉得,当时没有扔下你,才是对的。”
                            时光抱紧了年逾半百的母亲:“谢谢妈。”
                            “生命里的每个人来了或者走了,有时候都是命运,没法控制,”妈妈的手落在时光的脊背上,像他小时候哄睡那样轻轻拍着,母子连心,她仿佛知道些什么一样,温柔地开导,“但你势必要带着和那个人的经历,去成长,去过好自己以后的日子。”
                            “嗯。”时光点头,似乎终于将这些大道理听了进去,可是起身时,他看见了湖里倒映的圆月,心头一紧,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小光?是哪儿不舒服吗?”妈妈凭借多年的从医直觉,觉得时光骤变的呼吸声实在有些不正常。
                            “没事儿,”时光似乎已经缓过来了,笑着向母亲摇头,又伸手指着湖里的月亮,“就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童话故事,猴子捞月,觉得自己像个猴。”
                            “什么呀,净瞎说,”妈妈没有去接什么猴子捞月的话头,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过两天去做个体检吧,你这几年到处跑的,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妈,我真没事儿,”时光收敛了跑远的神思,安慰着母亲,可最后还是败在了对方担忧的目光里,“……好,我回去就看赛程表,找时间去做体检。”
                            这天晚上时光做了个梦,他仿佛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到了十一年前的端午,看着当年的自己和褚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最后回了家,唱生日快乐歌,吹蜡烛,种下那颗豆子,然后开始对弈,两手之后褚嬴就要长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躺上了床,一边盖被子一边让褚嬴二十分钟后一定要叫自己,他又急又气,却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就在他拼命想要喊醒床上的自己时,忽然听到褚嬴喊了自己两声:“小光?小光?”
                            二十分钟到了吗?自己当时怎么没听到?猪吗你?起来啊!起来啊!褚嬴你大点儿声啊!再大点儿声喊啊!喊啊!
                            “我已经下过了三个人生的围棋,也找到了神之一手。”
                            你找到了?可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
                            “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不舍呀?”
                            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去哪?回南梁吗?为什么非走不可?不能留下来吗?褚嬴你说话!你告诉我!
                            可是接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只能看见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眸里,满是碎裂的星辰,倾泻而出的不舍和痛苦叫他觉得有一把利刃拧进了胸膛,把自己的心给绞成碎片,痛不欲生。他开始再次拼命地想要说话,想要听清对方的声音,却仍旧像是沉入湖底,听到的动静隔着厚重的水流,沉沉的水压逼迫得他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可他还是奋力挣扎着,哪怕可以靠近一点点,哪怕是……
                            就在他感觉水压愈发沉重时,忽然看见一道白光骤然自窗外亮起,本就模糊的身影刹那被白光笼罩,不过一瞬,就连那双唯一可以看清的眼眸也被吞噬得无影无踪,他脑海里倏然冒出“格泽曜日”的念头,简直肝胆俱裂,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撕碎了沉重的压迫,他从床上翻身而起,下意识翻上窗台整个人一跃而下,伸出手去要抓住即将消失的白光,嘴里终于喊出声来:“别走!”
                            “小光!”耳边忽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腰上是紧扣的双手,夜风从窗子里吹来,吹得他一身的汗瞬间冰凉,“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妈,小光!”似乎是看他停止了跳窗的动作,一只手松开,落在他凌乱的发丝上轻柔地梳理着,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腔,“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压力太大我们就休息,好不好?没事了、没事了……”
                            他僵硬的四肢此时才缓缓有了知觉,从紧扒着的窗框上松了手,滑下书桌,却是腿脚没有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
                            妈妈先上前一步关紧了窗子,才蹲在他身边说地上凉,让他坐到床上去。
                            “妈,”时光却只是泪眼迷蒙地看过去,伸手指着窗户的方向,“他走了、他走了……”
                            妈妈扯下床上的毯子披在时光身上,伸手擦着他脸上的泪痕,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红着眼圈心疼地看着他。
                            像是受尽了委屈只剩本能,瘫坐在地的青年哭喊着听不清的话语,抱紧了母亲的脖子缩成一团。妈妈跪坐在地,将他搂在怀里,无声落泪。


                            IP属地:山西18楼2021-05-16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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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褚嬴找到神之一手后的格泽曜日是一种命运,那么时光梦中解谜后产生的幻觉就是一种捉弄。
                              时光坐在床边,看着旁边手握折扇长身玉立一如记忆中的身影,神色淡漠。
                              “褚嬴。”
                              “在。”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看着那双略含笑意的眼眸,许久之后,终于泛起一个轻浅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差点哭到睡着,最后情绪趋于平稳,迷迷糊糊被妈妈扶回床上,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一夜无梦,清早开始发高烧,一烧就烧了三天,妈妈给他推了针才好起来,等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在棋盘对面看见了坐着的身影,激动得他生扑过去,完全没想过对面可能只是个魂儿,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个大马趴,膝盖还磕翻了矮桌上的棋盘,棋子儿洒得满地都是,叮铃哐啷动静不小,吓得妈妈咣当一声直接推门而入,时光下意识扭头看去,那白色的身影竟然还配合地抖了抖,躺在地上的他一瞬间梦回当年。
                              他一边傻笑着跟妈妈解释自己睡糊涂了才滚下床,一边爬起来摆好棋盘捡起棋子,最后乖巧地坐回了床沿。妈妈不放心地多看了他几眼,但最终还是叮嘱了几句才关上了门。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膝盖,坐在昔日的坐垫上,两眼放光看着对面的身影,问他:“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对面的身影笑着点头,时光看着他嘿嘿傻笑起来,也不求证那天的梦是不是真的,就像是哪个曾经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噼里啪啦一股脑地把近几年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
                              洪河爸爸的病好了很多很多,洪河回来下棋了,去年刚和韩国打了双边对抗赛,升了七段,算是了了北斗杯的遗憾,后半年马上就要和林灿结婚,这几天在鼓捣着给他家灿灿做些好看的瓷瓶花盆;
                              沈一朗家的闺女一点儿都不喜欢下棋,还偏偏就喜欢折腾她爸,舵主现在扎头发编辫子的技术连白潇潇都比不上;
                              吴迪可厉害了,读了博士,快毕业了那么忙,还在下棋,还解释了一通什么是读博士,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具体的概念;
                              俞亮终于脱单了,平时看着挺内敛一人,谈起恋爱来漫天撒狗粮;
                              江雪明和谷雨前两年刚结婚,好像说最近打算要孩子了;
                              何嘉嘉倒是一直在听家里人的介绍相亲,不过老是不满意;
                              仙剑奇侠传三都出来了,还是李逍遥演的,不过现在已经叫景天了;
                              谷歌那伙人去年年底联系自己的时候,自己就考虑了三分钟,他会这么做,自己也想这么做,他们都愿意这么做,然后就答应了;
                              还掰着指头数自己哪一年拿了什么杯的冠军,哪一年得了世界冠军,跟谁谁谁的哪一局哪一步如何惊心动魄,说着就摆了自己跟Alpha Go的第四局棋,指着那一手挖,说外界都说这是神之一手,可是自己觉得好像没什么道理,还说这是当时他好像回到俩人一开始下棋的时候了,他才下到这里的,随后希冀地等待着对面的评价。
                              然后他就发觉不对劲了。
                              对面的人像那场赠扇的梦里一样一言不发,只是含笑点头,面对自己最后暗搓搓求夸奖的小心思,不管是顺毛还是打趣都没有,那手争议颇大的挖,仿佛惊不起对方半点波澜。
                              他的笑容僵住了,顾不上膝盖开始渗出的血渍,回身在床头柜和书桌上一顿翻找,最后终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那把红顶漆扇。他坐在床沿,手里抓着扇子顺带捂着仍旧作痛的膝盖,抬头望去,一眼就看见对面人同样撑在膝盖上的手里,握着一把同样的扇子。
                              他的心狂跳起来,抱紧了自己的扇子,通红着眼睛喊:“你的扇子不是送给我了吗?你不是他,你是谁!”
                              妈妈再次忍不住推门而入的时候,时光已经抱着扇子缩在床头,警惕地盯着棋盘对面,她这几天可是被时光吓得不轻,眼见着他好像都快要疯了,赶忙上前,尚有几步远,时光就赤脚跳下床来,逃命一样夺门而去:“妈,我出去一趟!”
                              “可你这样……”不等妈妈说完,时光衣服都不换,一手背包一手折扇,蹬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IP属地:山西19楼2021-05-16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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